第五十九章 藤箱裏的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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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辭在老宅閣樓的角落發現那隻藤箱時,蛛網正順著箱角往下滴著清晨的露水。箱子是老藤編的,表麵裹著層深綠的苔蘚,像穿了件潮濕的外衣。她伸手去搬,指尖剛觸到藤條,就聽見箱內傳來“哢啦”一聲,像有什麽東西在裏麵翻身。
一、箱底的木紋
藤箱沒鎖,搭扣是銅製的,上麵刻著圈極小的星圖。蘇辭解開搭扣時,藤條突然“沙沙”作響,從縫隙裏鑽出幾縷銀絲似的根須,纏上她的手腕——不是植物的根,倒像某種動物的觸須,涼絲絲的,帶著點海水的鹹味。
“別碰它!”身後傳來老張頭的聲音,他拄著拐杖站在閣樓門口,褲腳還沾著田泥,“這箱子是民國時跑船的老陳留下的,當年他把船沉了,就剩這箱子漂上岸。”
蘇辭掀開箱蓋,一股混合著桐油和海鹽的味道湧出來。箱底鋪著塊褪色的藍印花布,上麵擺著個巴掌大的木盤,盤裏嵌著圈圈木紋,乍看像樹的年輪,細看卻發現每圈紋路裏都刻著字:“初一,南風,貨艙漏了”“十五,暴雨,救了隻海鷗”……最裏圈的字被蟲蛀了大半,隻剩“歸”字的下半截。
“這是船的日記。”老張頭蹲下來,指著木盤邊緣的缺口,“老陳當年在船上刻的,說船跟樹一樣,會記事兒。後來船沉了,他就把這木盤拆下來裝在藤箱裏。”
蘇辭指尖劃過木紋,突然發現最外圈的紋路在微微顫動,像水麵的漣漪。她往箱底摸去,摸到塊凸起的木片,一按,箱側“哢”地彈出個暗格,裏麵躺著個玻璃小瓶,瓶裏泡著片曬幹的海草,草葉上用紅漆畫著艘小帆船。
二、漲潮的信號
夜裏,蘇辭把藤箱放在窗台上。月光透過藤條的縫隙落在木盤上,那些木紋突然亮起來,在牆上投出晃動的影子——像艘船在浪裏起伏。她聽見箱內傳來“嘩啦”聲,打開一看,暗格裏的小瓶浮了起來,海草在瓶裏舒展,竟開出朵極小的白花,花瓣上沾著幾粒銀亮的水珠。
“這是……活的?”她剛伸手,小瓶突然炸開,海草化作無數細針,紮在藤箱內壁,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孔。更奇的是,小孔裏滲出海水,順著藤條往下淌,在地麵積成個小小的水窪,水窪裏浮著片貝殼,貝殼上刻著“初七”兩個字。
“初七要漲大潮。”老張頭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裏拿著本泛黃的船運日誌,“老陳的船就是初七沉的。他總說,藤箱會提前三天報信。”
蘇辭看向水窪,貝殼突然轉了個方向,指著窗外的老槐樹。她跑到樹下,發現樹幹上多了圈新的刻痕,比木盤上的紋路更深。刻痕裏嵌著張油紙,上麵畫著艘船,船底破了個洞,旁邊寫著“補三次,漏三次”。
“他當年總說船有靈性,漏了三次就該沉了,可他偏要補。”老張頭歎了口氣,用拐杖敲了敲地麵,“這底下就是當年的海岸線,現在填成了菜地,藤箱是在記恨咱們把海趕遠了呢。”
水窪裏的海水突然退去,留下層白花花的鹽霜。蘇辭摸著藤箱上的小孔,感覺裏麵的根須在輕輕顫動,像在哭。她想起木盤裏的“歸”字,突然明白——這箱子不是在記恨,是在等老陳回來接它。
三、會走路的藤
第二天一早,蘇辭發現藤箱挪了位置,離窗台近了半尺,藤條上的苔蘚更綠了。她跟著箱子的軌跡往樓下走,發現地麵有串濕漉漉的藤印,一直延伸到後院的井邊。井台上,木盤裏的年輪紋路變得清晰,最裏圈的“歸”字補全了,旁邊多了個“航”字。
“它想去找水。”老張頭拎著桶過來,往井裏打水,“老陳當年總在井裏泡桐油,說這樣藤條不容易爛。”
蘇辭把藤箱抱到井邊,剛靠近井口,箱內突然飛出無數海草細針,在井壁上拚出張地圖,標出了當年沉船的位置——就在現在的菜窖底下。她和老張頭撬開窖板,裏麵果然積著半窖水,水麵漂著塊船板,板上刻著藤箱的花紋。
“找到了。”蘇辭把船板撈上來,船板一碰到藤箱,藤條突然劇烈收縮,裹住船板,像在擁抱。水窪裏的貝殼再次浮起,這次上麵刻著“初三”,比之前的“初七”提前了四天。
“它在催咱們快點。”老張頭的聲音有點發顫,“老陳的日誌裏寫,沉船那天,他把所有幹糧都塞進了藤箱,說要留給‘等他的人’。”
蘇辭突然注意到藤箱底部有塊鬆動的藤條,掀開一看,裏麵藏著個布包,包著半塊發黴的餅,餅裏嵌著顆生鏽的銅扣,扣麵上刻著個“陳”字。她把銅扣放在木盤的“歸航”二字上,年輪紋路突然發出金光,在牆上投出老陳的影子——穿件藍布褂子,正往藤箱裏塞餅,嘴裏念叨著“等我回來就娶你”。
四、未寄的船票
影子裏的老陳轉身時,蘇辭看見他背後的藤箱上拴著張船票,日期是初七。她突然明白,老陳不是沒回來,是回不來了。而藤箱記了這麽多年的年輪,刻了這麽多的潮水信號,不過是想讓後人知道——有人曾在這裏等過一個永遠回不來的人。
傍晚,老張頭把船板劈成了柴,塞進灶膛。火焰升起時,藤箱突然劇烈晃動,吐出所有海草細針,在灶台上拚出朵浪花的形狀。蘇辭往灶裏添了把柴,看見火焰裏浮出張紙,是老陳寫給未婚妻的信,字跡被火烤得發脆:“藤箱裏的年輪多一圈,就離你近一步。”
藤條上的苔蘚慢慢變黃,根須縮回箱內,不再顫動。蘇辭把那半塊餅埋在槐樹下,銅扣掛在箱把上。夜裏,她聽見藤箱發出最後一聲輕響,像歎息,又像釋然。
第二天,藤箱的縫隙裏長出株小小的蘆葦,葉片上沾著晨露,在陽光下亮閃閃的。蘇辭看著木盤裏的年輪,最外圈新添了一圈極淺的紋路,裏麵刻著個“安”字——大概是藤箱終於明白,老陳用另一種方式回了家。
老張頭在菜窖裏注滿了海水,養上了從海邊買來的小海螺。蘇辭把藤箱放在窖口,聽著螺殼裏的海浪聲,突然覺得那些年輪不再是記恨,而是老陳留在時光裏的腳印,一步一步,都踩著回家的方向。
隻是沒人知道,當海螺吹響第一聲潮汛時,藤箱的搭扣輕輕動了一下,像有人在裏麵,悄悄握緊了那張泛黃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