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琉璃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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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無疑是蘇若雪的“水逆”之日,堪稱災難加強版。
清晨,鬧鍾意外失靈,她抱著耗費三夜心血完成的期末油畫——《生命的湧動》匆忙奔向大學美術館。
形象管理早已被拋諸腦後,她一路狂奔的場麵,足以成為校園論壇熱議的焦點。
更令人沮喪的是,她勉強準時抵達,卻不見指導老師的蹤影。
空曠的美術館長廊裏,唯有她獨自一人。周圍陳列的石膏雕塑在冷白色燈光映照下,投下怪異而扭曲的陰影;畫框中的人物眼神仿佛始終追隨著她的移動。
“千萬別上演什麽低配版的《美術館驚魂夜》……”她低聲自語,不自覺地收緊單薄的外套。館內空調溫度極低,冷氣仿佛能穿透肌膚,直抵骨髓——這種冰冷並非尋常低溫,而是一種帶著潮濕與侵入感的陰寒。
她決定不再等待,先將作品放置於指定展位。
本次係內展覽以“生命與蛻變”為主題,她的畫作被安排在西側最盡頭的獨立展廳,據稱那裏的燈光能最佳地呈現其畫作中的微妙光影。
越深入西側,光線越發昏暗。
主廊道的照明似乎有意避開了該區域,僅存的幾盞射燈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切割出明暗交織的幾何圖案,反而營造出一種詭異的氛圍。空氣中除了常見的鬆節油、顏料與塵埃氣味,還隱約夾雜著一絲不協調的、奇特的甜香。
“誰會在美術館使用香薰?還是草莓奶油風味的?”她試著分辨這氣味。
甜膩中混雜著冰冷,類似金屬鏽蝕或化學試劑的氣息,聞久了令人頭暈,甚至隱隱作嘔。她搖搖頭,將之歸因於低血糖與睡眠不足導致的幻覺。
“肯定是餓過頭了,”她自我安慰道,“待會兒交完畫,必須去食堂吃上幾個肉包子。”
當她推開那扇厚重的隔音木門,踏入獨立展廳時,那股甜膩氣味驟然變得濃烈,幾乎具象化為實體,撲麵而來。
緊接著,她的思維陷入停滯。
展廳正中央,最明亮的射燈下方,一個人形物體直接挺地躺在地板上,姿態僵硬而扭曲。
蘇若雪的第一反應是錯愕與些許不耐:“如今行為藝術都這麽內卷了?躺得如此標準,是在致敬名畫嗎?不過這道具未免太逼真了……”
出於藝術生對材料與技法的職業敏感,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兩步,想看清那腹腔中折射出斑斕光彩的材質究竟為何物,效果竟如此震撼。
直到她的視線逐漸聚焦,辨認出那張因極度痛苦而扭曲、卻依稀可辨的麵孔——是近來常來係裏旁聽、總稱讚她畫作富有靈氣的王先生。
直到她看清那原本容納內髒的部位——此刻已被一種完全透明、內含彩色絮狀沉澱、如同琉璃工藝品的物質所取代。
這些物質大致保留了器官的形態,甚至清晰可見內部凝固的、類似毛細血管網絡的細微紋理,在強光照射下散發出冰冷而詭異的光澤。
直到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香毫無阻攔地湧入鼻腔,與眼前超現實的恐怖景象交織,形成了足以摧毀理智的強烈衝擊。
“嘔——”
一陣劇烈的惡心感猛地湧上喉頭。蘇若雪死死捂住嘴,胃部翻攪,連連後退,脊背重重撞上牆壁,震得鄰近一幅抽象畫劇烈晃動。
大腦一片空白。幾秒後,受抑的驚叫才化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抽氣。
真相擊碎了僥幸——這不是藝術,是真實的死亡。內髒……竟化為了琉璃?這簡直是科幻恐怖片的場景!
她的雙腿軟綿無力,劇烈顫抖,幾乎無法支撐身體。腦海中思緒紛亂如麻:
[天啊!現實版《琉璃五髒》?!]
[我到底看到了什麽?!這怎麽可能?!]
[必須報警!手機在哪?!死手快找啊!]
[目擊者會被滅口嗎?!故事裏都這麽寫!]
[這氣味……惡心又熟悉……究竟在哪聞過……]
[現在假裝沒看見還來得及嗎?!]
她慌亂地在背包中翻找手機,手指顫抖得無法控製,多次指紋識別失敗,密碼輸入錯誤,最終才成功解鎖,按下緊急號碼。
她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語無倫次:“喂……110嗎?XX大學美術館……西側盡頭展廳……死、死人了……他的內髒……變成了玻璃!真的!請你們快來!”
掛斷電話後,她手腳並用地爬至離那可怖場景最遠的角落,蜷縮起來,用保溫毯緊緊包裹自己。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漫長如世紀。她死死盯著門口,既害怕出現新的恐怖,又迫切期盼救援。
終於,遠處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對講機的雜音與嚴肅的指令聲。
救援抵達了!
她被兩名警員小心攙出展廳,安置於走廊長椅。一位溫和的女警遞來熱水,但她雙手顫抖無法握住。另一位年輕警員給予保溫毯,她感激地接過裹緊。她望著越來越多的人湧入展廳,拉起刺眼的警戒線,法醫提著箱子麵色凝重地進入,閃光燈不停閃爍……一切仿佛籠罩於不真實的濾鏡中。
那位年輕警員手持記錄本走近,盡量溫和地開口:“同學,現在感覺好些了嗎?我姓李,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況。別緊張,將你知道的告訴我們就好。”
“好、好的……”蘇若雪的聲音依舊微弱,捧著水杯尋求一絲暖意。
“你是第一發現者,蘇若雪同學?”
“是、是的……”
“能否詳細描述一下剛進入現場時看到的情景?任何細節都可能具有重要性。”
她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努力從混亂的腦海中搜尋詞匯:“我……來交作業,推開門……就、就看見他躺在那兒……在燈光下麵……腹部……腹部那裏……”她艱難地比劃著,語言組織支離破碎,“……就好像……突然開了一家琉璃工藝品店……還是批發市場的那種……”
年輕警員的筆尖驟然停頓。他抬起頭,表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混合著錯愕與“這姑娘是否驚嚇過度”的疑慮。
蘇若雪說完後瞬間後悔不已,她急忙蒼白地辯解:“不、不是的!警官您別誤會!我的意思是……非常超現實!特別不真實!特別……嚇人!我、我可能嚇壞了,說話不過腦子……”越描越黑,她懊惱地閉嘴低頭,專注研究杯中的波紋,恨不得隱身。
李警官理解地點點頭,正欲繼續追問細節,詢問室的門被“哢噠”一聲推開。
一股更強的、帶著壓迫感的冷空氣瞬間席卷了狹小的空間。
蘇若雪下意識抬頭,猝不及防地迎上一雙冰冷銳利、毫無溫度的眼眸。
來人身材高大,穿著剪裁精良、一絲不苟的純黑西裝,白襯衫扣至領口。麵容冷峻如石刻,下頜緊繃,薄唇抿成直線。周身散發著強烈的“生人勿近”氣場,甚至連空氣流速都仿佛因他而凝滯。他的目光如同經過極寒淬煉,掃視之下,令她先前汲取的暖意瞬間消散,寒意自脊椎竄升。
謝景淵。
六年未見,他已從一個冷淡疏離的少年,徹底蛻變為一台移動的、高效的製冷裝置。
蘇若雪的心髒漏跳一拍:
[謝景淵?!他為何在此?!]
[這類人物不是該坐鎮國際刑警總部或國安機密部門嗎?]
[這種案件(盡管死法離奇)需勞動他?]
[這氣場……是來接管案子的?]
[完了,小事化大,大事炸穿,果然是他的風格。]
[現在裝暈是否可行?!急需答案!]
謝景淵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不足一秒,仿佛僅是在掃描“現場關聯物A”,隨即漠然轉向李警官。聲音不高,卻冰冷而不容置疑,每個字都似冰珠墜地:“現場完全封鎖了嗎?監控範圍確認?初步屍檢報告何時能出?死者社會關係排查開始了嗎?”
問題接連拋出,迅疾而精準。
李警官顯然被其氣場與連番提問震懾,倏地起身,身姿筆直:“謝、謝部長!現場已初步處理,技術隊正在詳細勘查,監控室已派人調取,法醫初步推斷死亡時間約在……”
“無關人員為何仍在現場?”謝景淵打斷匯報,視線再度冷冷投向蘇若雪,帶著審視與細微的不耐。
蘇若雪如芒在背,寒毛豎立。內心呐喊:六年不見,開場白竟是“無關人員”?好歹是舊識……一絲舊情都不念?
或許是驚嚇過度後的反常勇氣,她顫巍巍地舉起手,聲音微弱帶顫:“那個……警官同誌……能、能否換一位問話人員?這位領導……氣場太強,我、我覺得冷……無法思考……”話音剛落,她便恨不能時光倒流捂住自己的嘴。此言何其愚蠢!
謝景淵眼皮未抬,仿佛未聞或毫不在意。他直接向李警官下達指令,語氣平淡如常:“加速詢問流程,獲取有效信息後即刻送離。安排女警陪同,確保其情緒穩定。”
言畢,未再看她第二眼,視她如無物,利落轉身,步伐精準地離去,黑色西裝下擺劃出冷峻的弧線。
她訕訕收回目光,對上李警官欲笑又止、終化為同情與無奈的眼神。
“那麽……蘇同學,我們……繼續?”李警官輕咳一聲,重拾筆錄。
蘇若雪絕望點頭,將臉埋入保溫毯,悶聲道:“……繼續吧。”
‘今日這番離奇經曆,可以讓我寫一部《我的厄運日:初遇離奇命案,再逢冰山故人》。’
現在她唯一願望,就是盡快結束這一切,回宿舍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