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餘燼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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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艱難地穿透彌漫的塵埃,照亮了劫後的槐樹屯。
    死寂。
    不再是夜晚那種充滿瘋狂和嚎叫的死寂,而是一種精疲力盡、創傷累累的沉默。空氣中依舊飄蕩著淡淡的腥臭和焦糊味,混合著清晨的濕氣,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我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渾身每一處骨頭都像散了架一樣疼痛,眼睛更是酸澀腫脹,視野裏依舊殘留著那黑紅煞氣和紫金雷光的殘影。但我顧不得這些,目光急切地掃視著村子。
    一片狼藉。
    到處是翻倒的農具、砸碎的門窗、昏迷不醒橫七豎八躺倒在地的村民。牲畜在圈裏發出不安的低鳴,偶爾夾雜著孩子醒來後受到驚嚇的細微哭泣聲。
    災難性的破壞,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摧殘。
    “小雅!小斌!”我踉蹌著衝回學校屋裏。
    小雅抱著依舊昏迷但呼吸平穩的弟弟,癱坐在牆角,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顯然還沒從極致的恐懼中完全回過神。直到看到我進來,她的眼睛裏才恢複一絲神采,眼淚無聲地滑落。
    “結……結束了嗎?”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暫時……結束了。”我啞聲回答,走過去檢查了一下小斌的情況,還好,隻是受驚過度又體弱,陷入了昏睡。
    我扶起小雅,將她帶到窗邊。窗外,幸存的、還能動彈的少數村民(大多是老弱婦孺,或許因為陽氣弱反而沒被煞氣重點侵蝕)已經開始自發地救助昏迷的鄰裏,臉上帶著茫然和恐懼,動作機械。
    老道士盤腿坐在村中央的空地上,閉目調息,臉色依舊難看,但氣息平穩了許多。他周圍散落著一些燒盡的符灰。偶爾有村民經過他身邊,會投去複雜的一瞥,夾雜著敬畏、疑惑和一絲恐懼。昨夜他那如同神跡般的出手,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個神秘的灰衣老者沒有再出現,仿佛從未存在過。
    “是……是那位道長……”小雅看著老道士,喃喃道,“他救了我們……”
    我點點頭,心情複雜。這個老道士,目的不明,但昨夜確實是他力挽狂瀾,至少控製住了局麵,為爺爺的出手創造了條件。
    想到爺爺,我的心又是一陣刺痛。
    那個沉默寡言、在我記憶中隻有模糊印象的老人,竟然以這樣一種慘烈而壯闊的方式,守護了這片土地,並將最終的責任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握緊了懷中的“都功印”,它冰涼沉寂,仿佛耗盡了所有力量。
    “你在這裏照顧小斌,鎖好門,誰都別開。”我叮囑小雅,“我出去看看。”
    走出學校,眼前的景象更加觸目驚心。不少村民在昏迷中受傷,頭破血流,需要緊急處理。整個村子幾乎癱瘓了。
    我找到村裏僅剩的、還算鎮定的赤腳醫生王大夫,他正哆哆嗦嗦地給一個頭上豁了口子的村民包紮。
    “二……二狗……”王大夫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閃,顯然也聽說了我的一些“事跡”和昨夜的不同尋常。
    “王大夫,需要什麽藥?我去衛生所拿!”我顧不上他的態度,急聲道。
    “啊?哦……哦!止血粉,紗布,酒精……”王大夫報出一串名字。
    我立刻跑向村衛生所。衛生所的門也被撞壞了,裏麵一片混亂。我憑著透視能力,很快在翻倒的櫃子和散落的藥品中找到了需要的東西,抱了一大堆跑回來。
    接下來的一天,是在混亂、悲傷和麻木的忙碌中度過的。
    我和王大夫,以及幾個稍微恢複過來的村民,挨家挨戶地檢查、救人、安撫。老道士調息完畢後,也加入了救治,他用一些奇怪的草藥和推拿手法,似乎對穩定那些受煞氣衝擊心神受損的村民特別有效,這讓村民們看他的眼神更加不同。
    直到傍晚,所有的傷者才基本處理完畢,昏迷的村民也陸續醒來,但大多精神萎靡,記憶模糊,對昨夜發生的事情隻留下一些恐怖破碎的片段,如同做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關於昨夜事件的解釋,老道士站了出來。
    他告訴村民,後山因為非法采礦和雷擊,引發了罕見的“地煞泄氣”,是一種有害的地氣,能惑亂人心。他恰好雲遊至此,發現異常,才出手暫時平息了地煞。至於細節,他含糊其辭,歸咎於風水玄學。
    這種說法雖然玄乎,但結合昨夜親眼所見的異象和老道士展現的“神通”,大部分驚魂未定的村民竟然接受了這個解釋,至少表麵上接受了。對於無法理解的災難,人們總需要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真正的秘密,關於守印人、關於爺爺的殘魂、關於地底那恐怖的存在,隻有我、老道士,或許還有那個灰衣老者知道。
    夜裏,村委會的院子裏點起了篝火。劫後餘生的村民們聚集在一起,沉默地吃著分發下來的簡單食物,臉上依舊殘留著恐懼和悲傷。孩子們緊緊依偎在大人身邊,不敢離開半步。
    老道士坐在篝火旁,接受著村民們敬畏而又感激的目光。他不再像之前那樣神神叨叨,反而顯得沉默而威嚴。
    我坐在角落的陰影裏,默默啃著冷饅頭,看著跳躍的火光,感受著懷中“都功印”冰冷的觸感,以及眼中那絲微弱卻頑強複蘇的雷炁。
    村長***、李虎、李豹等人被抓,前任老村長李大力據說也在鎮上被控製了,等待他們的將是法律的嚴懲。但我知道,真正的禍根,遠未消除。
    老道士不知何時坐到了我身邊。
    “接下來有何打算?”他低聲問,聲音有些沙啞。
    我沉默了一下,搖搖頭:“不知道。村子成了這樣……後山那個洞……”
    “鎮封隻是暫時恢複,脆弱不堪。”老道士麵色凝重,“那東西這次雖然被重創逼回,但並未消亡。一旦它恢複,或者再有人驚動,後果不堪設想。”
    我的心沉了下去。
    “必須徹底修複鎮封。”老道士看著我,目光灼灼,“這需要‘守印人’的力量,也需要正確的法器和法門。你爺爺留下的‘都功印’是核心之一,但還不夠。”
    “我該怎麽做?”我抬起頭,看向他。經曆了這一切,我知道逃避和隱瞞已經沒有意義。
    老道士沉吟片刻:“貧道對此地鎮封所知也不全,隻知需要特定的‘鎮物’和儀式。或許……你爺爺的筆記裏會有線索。另外……”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後山方向:“那兩個盜墓賊,昨夜似乎在山裏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倉皇逃竄時跌入了深澗,一死一重傷。重傷那個被警方找到,已經嚇瘋了,嘴裏隻會念叨‘眼睛’、‘紅色的眼睛’……”
    我背後泛起一股寒意。他們看到的,恐怕就是地底那東西蘇醒時的景象。
    “此事暫且不提。”老道士擺擺手,“當務之急,是穩住村子,然後找到修複鎮封的方法。貧道會暫留幾日,助你安撫人心,處理善後。但你需早做決斷。”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塵:“你已非昨日李二狗。路,要你自己選,自己走。”
    說完,他轉身走向那些需要安撫的村民。
    我獨自坐在陰影裏,篝火的光芒在我臉上明滅不定。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我從一個被人唾棄的瞎子流氓,變成了身負秘密和責任的守印人。擁有了不可思議的力量,也背負了沉重的枷鎖。
    我看著那些驚魂未定的鄉親,看著遠處黑暗中如同巨獸蟄伏的後山輪廓。
    我想起了爺爺最後那決然的眼神。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曾經隻會刨土趕牛,偶爾耍耍流氓,昨夜卻握住了代表雷霆和責任的“都功印”。
    眼中那絲微弱的雷炁,似乎感應到我的心緒,輕輕跳動了一下。
    良久,我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跳躍的火焰,看向深邃的夜空,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路,確實要自己走。
    我站起身,走向那堆燃燒的篝火,走向那些需要希望的鄉親。
    晨曦終將驅散長夜,而餘燼之中,亦能誕生新生。
    我是李二狗。
    槐樹屯的守印人。
    這條路,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