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室逢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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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和十三年,秋。
    肅殺的秋風卷過金碧輝煌的宮殿,掃落枝頭最後幾片枯葉,也帶來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皇帝病重的消息,如同深秋最濃重的寒霧,悄然彌漫在宮廷的每一個角落,滲透進每一塊冰冷的磚石縫隙。前朝,奏章堆積如山,卻鮮有真正關乎國計民生的決策;後宮,往日鶯歌燕舞的繁華景象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各宮緊閉的門扉和宮人們屏息凝神的謹慎。空氣裏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前的死寂,以及深藏在死寂之下,蠢蠢欲動的暗流。
    大皇子慕容雲宏,年已十六,身形魁梧,眉宇間帶著一股少年得誌的張揚與急切。皇帝病榻纏綿,他便以“代父分憂”之名,開始監國理政。每日早朝,他端坐於龍椅之側,聽著群臣奏報,目光銳利,言語間已隱隱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勢。他頻繁召見兵部、戶部重臣,對北疆屯兵、糧草調度之事尤為上心,其急於掌握實權、鞏固地位的野心,昭然若揭。
    三皇子慕容雲啟,十四歲,麵容清俊,氣質溫潤依舊,但細心之人卻能察覺,他眼中那份謙和之下,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與沉靜。他的母族惠妃一族,江南望族,世代書香,近年來因在鹽政改革上立下功勞,深得皇帝(病前)嘉許,勢力水漲船高。惠妃本人更是頻繁召見娘家入宮的女眷,與朝中清流文官集團的走動也日益密切,一張無形的網,正在文官體係中悄然鋪開。
    至於五皇子慕容雲睿,十二歲,驕縱跋扈之氣更勝從前。仗著其母林皇貴妃聖眷正濃,其外祖父鎮守西北邊陲,手握數萬雄兵,他在宮中幾乎橫著走。動輒打罵宮人,頂撞師長,甚至對其他皇子也毫無敬意。皇貴妃的宮殿,更是門庭若市,前來巴結逢迎的官員絡繹不絕,一派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虛假繁榮。
    而在這權力漩渦的最邊緣,最不起眼的角落——北三所冷宮,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七皇子慕容雲澤,正如一株在貧瘠石縫中頑強生長的野草,在無人注視的陰影裏,默默地、瘋狂地汲取著一切能得到的養分,積蓄著足以破土而出的力量。
    徐嬤嬤為他尋來的那位老侍衛,姓秦,名遠山。他並非普通退役侍衛,而是曾在西北邊關浴血奮戰、立下赫赫戰功的驍勇將領,因一次慘烈的守城戰中身負重傷,落下殘疾,才不得不解甲歸田。後來被舊部照拂,在內務府掛了個閑職養老。秦遠山身材並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僂,一條腿微跛,臉上縱橫交錯的刀疤記錄著沙場的殘酷。然而,當他握起那柄沉重的訓練木劍時,渾濁的眼中便會迸發出鷹隼般的銳利光芒,周身散發出久經沙場的鐵血氣息。
    秦遠山教給慕容雲澤的,遠不止強身健體的拳腳功夫。他教的,是戰場上生死搏殺的狠厲招式,是如何利用地形、環境以弱勝強的詭譎兵法,是如何揣摩人心、洞悉敵意的謀略眼光。他教導慕容雲澤,力量不僅是肌肉的爆發,更是意誌的凝聚,是審時度勢的智慧,是隱忍待發的耐心。
    “殿下天資之聰穎,心性之堅韌,實乃老朽生平僅見。”一次嚴苛的對抗訓練後,慕容雲澤渾身淤青,卻依舊咬牙站得筆直。秦遠山看著他汗如雨下卻眼神清亮的樣子,難得地發出一聲喟歎,眼中流露出複雜的光芒,“若得風雲際會,必非池中之物,當扶搖直上九萬裏!”
    慕容雲澤沉默地用衣袖擦去額角混合著汗水和塵土的汙跡,沒有回應。機遇?他心中冷笑。在這深宮之中,機遇從來不會主動降臨在像他這樣被厭棄的人身上。他等的不是虛無縹緲的機遇,他要鍛造的,是足以劈開命運枷鎖、創造屬於自己機遇的力量!是足以在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中,立於不敗之地的實力!
    與此同時,遠在相府深閨的夏玉溪,成為了慕容雲澤窺探前朝風雲的一扇隱秘窗口。她如同最靈敏的觸角,捕捉著父親下朝後細微的情緒變化,留意著府中往來賓客的隻言片語,並將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通過樹洞,源源不斷地傳遞到北三所那間冰冷的陋室。
    “爹爹今日下朝後,麵色沉鬱,獨自在書房待了許久,連晚膳都未用。聽娘親與管事嬤嬤低語,似是因大皇子在朝堂之上,為北疆增兵之事,與兵部侍郎起了激烈爭執。大皇子執意要調撥更多糧餉,兵部侍郎則以國庫空虛、恐引民怨為由據理力爭,場麵僵持不下…”夏玉溪在信中詳細描述著。
    慕容雲澤在昏黃的油燈下,逐字逐句地閱讀著這些信息。他結合秦遠山教授的兵法韜略和帝王心術,嚐試著抽絲剝繭,分析朝堂上各方勢力的博弈。他驚訝地發現,自己仿佛天生就對此道有著敏銳的直覺。那些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那些冠冕堂皇言辭下的真實意圖,往往在他眼中清晰可見。
    “大皇子監國,急於樹立威信,掌控兵權,其心昭然。然其行事操切,鋒芒過露,缺乏耐心與容人之量,易樹敵招怨。兵部侍郎看似據理力爭,實則背後或有惠妃一係文官集團授意,意在遏製大皇子勢力膨脹。三皇子表麵溫和謙遜,置身事外,然其母族動作頻頻,暗中積蓄力量,其野心恐不在大皇子之下。至於五皇子,莽撞無知,全憑母妃與外戚之勢,驕縱跋扈,看似得寵,實則易被利用,成為他人手中之刀,亦或…他人之盾。”他在回信中冷靜地剖析道,字字句句,直指核心。
    當夏玉溪收到這封回信時,心中的震驚無以複加!這哪裏像一個十二歲少年的見解?這分明是久經朝堂、洞悉人性的老辣政客才能做出的精準判斷!而且,這與《雲澤紀事》中後期對幾位皇子的評價幾乎完全吻合!慕容雲澤,他仿佛天生就帶著一副洞察世事的“帝王之眼”,那些權謀的種子,早已深埋在他的血脈之中,隻待時機破土而出。
    意識到這一點,夏玉溪開始更加有意識地收集信息。她甚至利用孩童身份不易引人注意的優勢,在父親書房無人時,偷偷溜進去,快速翻閱那些並非絕密、但能反映朝局動向的奏折抄本或邸報摘要,將關鍵內容默記於心,回去後再迅速謄寫下來。
    “這些…對你可有幫助?”她在信中小心翼翼地詢問,心中忐忑不安。
    “甚有助益。”慕容雲澤的回信很快抵達,字跡沉穩,“然風險過大,極易暴露。玉溪,切記,保全自身為要。此類舉動,萬勿再為。”他總是這樣,在獲取信息的同時,最先考慮的永遠是她的安危。
    景和十三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也格外冷。凜冽的寒風如同裹挾著冰碴,刮在臉上生疼。皇帝的病情,如同這惡劣的天氣,急轉直下。一次劇烈的咳喘之後,竟陷入長時間的昏迷,禦醫輪番診治,依舊束手無策,隻能搖頭歎息。整個皇宮的氣氛,瞬間緊繃到了極致,如同拉滿的弓弦,隨時可能斷裂!
    慕容雲澤通過徐嬤嬤的渠道,得知了更令人心驚的消息:林皇貴妃已暗中數次召見禁軍副統領,許以重利;惠妃的兄長,那位手握重兵的鎮西將軍,也已收到密信,正以“述職”為名,率領一支精銳親兵,星夜兼程,朝著京城方向疾馳而來!
    “山雨欲來。”慕容雲澤在給夏玉溪的信中,隻寫了這四個字。力透紙背,重若千鈞。
    夏玉溪握著這封簡短卻沉重的信,指尖冰涼。她當然明白這四個字的分量!奪嫡之爭,這原本應該在幾年後才爆發的血腥風暴,因為皇帝的突然病危,竟要提前上演了!而風暴的中心,是那些早已成年、羽翼漸豐的皇子們。慕容雲澤呢?他才十二歲!雖有徐嬤嬤、秦侍衛相助,但根基淺薄,在那些龐然大物麵前,無異於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書中,他正是因無人將他視為威脅,才得以在慘烈的兄弟鬩牆中幸存到最後。可如今劇情已變,風暴提前,他還能安然無恙嗎?
    巨大的焦慮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夏玉溪的心。她不能再僅僅依靠樹洞傳遞信息了!她需要一個更直接、更可靠的助力,一個能在關鍵時刻真正幫到慕容雲澤的人!
    她想起了母親娘家的一位遠房表親——林懷仁大夫。林大夫在京中開著一家不大不小的醫館,醫術精湛,尤其擅長調理內傷虛症。更重要的是,夏玉溪曾無意間聽母親提起過,林大夫年輕時家境貧寒,曾受過沈家(沈妃母家)的恩惠,對沈妃的遭遇一直心懷同情。
    一個計劃在夏玉溪心中迅速成型。她尋了個機會,避開眾人,隻帶著最信任的丫鬟小翠,悄悄來到了林懷仁的醫館。
    醫館內藥香彌漫。林大夫年約四十許,麵容清臒,眼神溫和中帶著醫者的仁心與閱盡世事的通透。見到相府二小姐突然來訪,他頗感意外。
    “表舅安好。”夏玉溪規規矩矩地行禮,屏退了小翠,隻留二人在內室。
    “二小姐怎麽有空來我這小地方?”林大夫溫和地問道。
    夏玉溪沒有拐彎抹角,她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錦囊,推到林大夫麵前,裏麵是足以讓一個小康之家衣食無憂數年的銀票。“表舅,溪兒有一事相求。”她抬起小臉,眼神清澈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我想請表舅幫忙,定期為一位…朋友診病。這位朋友身份特殊,處境艱難,需得隱秘行事。”
    林大夫看著那錦囊,又看看夏玉溪那雙與年齡不符的、充滿懇求與決心的眼睛,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沉默片刻,沒有去碰那錦囊,隻是輕聲問:“可是…北邊那位?”
    夏玉溪心中一震,緩緩點頭:“是。他…病了很久,身子很弱。溪兒隻信得過表舅的醫術和為人。”
    林懷仁長長歎了口氣,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重重宮牆,看到了那個被遺忘在冰冷角落的少年。他最終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堅定:“沈家於我有恩,林某…義不容辭。這銀票,二小姐收回去吧。為醫者,濟世救人,本分而已。”
    於是,慕容雲澤擁有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可以完全信任的“自己人”——一個醫術高明、心懷仁義的醫者。
    第一次秘密診脈,是在北三所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當林懷仁的手指搭上慕容雲澤那細瘦得幾乎隻剩骨頭的手腕時,他的眉頭便緊緊鎖了起來。脈象沉細無力,氣血兩虧,體內寒氣深重,更兼有陳年舊傷留下的暗疾,以及明顯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髒腑虛弱…這哪裏是一個皇子該有的身體?這分明是在透支生命!
    “殿下…”林懷仁收回手,語氣沉重,“您這身子…需得長期靜養,好生調理,循序漸進。若再這般損耗下去,恐傷及根本,日後…恐難長壽啊!”他身為醫者,直言不諱。
    慕容雲澤卻隻是平靜地收回手,整理了一下破舊的衣袖,抬眼看向林懷仁,問了一個讓老大夫心頭劇震的問題:“林大夫,可有法子…讓我在最短時間內,變得強健起來?我需要體力,需要力量。”
    林懷仁愕然:“殿下為何如此急切?身體乃根本,強行催穀,無異於飲鴆止渴!”
    “時間…”慕容雲澤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高牆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眼神是十二歲少年不該有的蒼涼與決絕,“時間不多了。”
    那眼神中的沉重與緊迫感,瞬間擊中了林懷仁。他想起宮中近日的暗流湧動,想起沈妃當年的風華與悲慘結局,心中豁然開朗。他不再多問,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老朽…盡力而為。”
    他開出了溫和但效力顯著的調理方子,又悄悄留下一些自己精心配製的、固本培元、補氣養血的丸藥。並叮囑徐嬤嬤,務必保證慕容雲澤每日能吃到一頓像樣的、有肉有菜的飯食。
    奇跡般地,在夏玉溪源源不斷的藥材和林懷仁的精心調理下,配合著秦遠山地獄般的嚴苛訓練,慕容雲澤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變化。原本瘦骨嶙峋的身體,漸漸覆上了一層薄而有力的肌肉,蒼白的臉色也透出了些許健康的紅暈。他的動作變得更加敏捷,力量也在穩步增長。最明顯的變化是他的眼神——從前是隱忍待發、伺機而動的孤狼幼崽,如今則如同在黑暗中蟄伏已久、即將亮出獠牙的猛虎,沉靜之下,是令人心悸的鋒芒。
    一日,在完成一套極其消耗體力的槍法訓練後,秦遠山看著慕容雲澤沉穩收勢、氣息均勻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但隨即被凝重取代。他走近慕容雲澤,壓低聲音,如同耳語:“殿下可知,這宮中…怕是很快就要變天了?”
    慕容雲澤擦拭著木槍的手微微一頓,眼神銳利如電:“老師可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禁軍,”秦遠山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沙場老將特有的警覺,“近日調動異常頻繁。各宮門值守,尤其是靠近養心殿和幾位皇子居所的宮門,都悄無聲息地換了守將。換上去的…都是大皇子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
    慕容雲澤眯起了眼睛,寒光乍現。大皇子慕容雲宏!他這是要趁著父皇昏迷,徹底掌控宮禁,將整個皇宮捏在自己手裏!這是在為可能到來的最終攤牌做準備!
    “殿下,”秦遠山看著眼前這個心思深沉得遠超年齡的少年,語重心長,“宜早做打算。風暴將至,需得尋一處避風港,或…磨利手中之刃。”
    當夜,一封急信通過樹洞送到了夏玉溪手中:“近日勿再傳遞任何物品,樹洞亦暫停使用。靜待。”
    夏玉溪握著這封隻有寥寥數字的信,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明白,慕容雲澤這是在預警,風暴的序幕,已經拉開。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信,心中祈禱著平安。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場宮廷風暴掀起的第一個浪頭,竟首先重重地拍打在了相府的門楣之上!
    幾日後,夏丞相下朝歸來,麵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他屏退左右,隻留下夫人和兩個女兒在正廳。
    “皇貴妃娘娘今日召見,”夏丞相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疲憊,“言及五皇子殿下漸長,需擇品性端方、才學出眾之伴讀,以作表率。她…看中了妗兒。”
    “妗兒?”夏夫人驚得幾乎失聲,“老爺!妗兒已年滿十三,正是議親待嫁之時!怎能…怎能入宮為皇子伴讀?這…這成何體統!”伴讀,聽起來清貴,實則如同半個仆役,且入了宮門,便身不由己。更何況,夏玉妗是相府嫡長女,身份尊貴,豈能去做這等事?
    夏丞相重重地歎了口氣,眉宇間是深深的憂慮:“皇貴妃之意,豈是推拒得了的?她言語間雖客氣,但態度強硬。言下之意,妗兒才貌雙全,堪為表率,能陪伴五皇子,是相府的榮幸…嗬,”他冷笑一聲,帶著嘲諷,“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這是要借妗兒,將我們相府牢牢綁在五皇子的船上!”
    夏玉溪站在母親身後,小手緊緊攥著衣角,心亂如麻。書中確實有這段情節!皇貴妃想通過夏玉妗拉攏相府,但父親夏丞相以女兒即將議親為由婉拒了,轉而從旁支中挑選了一個適齡女孩送進宮去應付。可這次…姐姐會如何選擇?
    就在夏夫人焦急地看向丈夫,準備再次懇求他設法推拒時,一直沉默的夏玉妗卻突然抬起了頭。
    她的臉上沒有驚慌,沒有抗拒,隻有一種近乎悲壯的平靜。她看著父親,聲音清晰而堅定:“父親,母親,女兒…願進宮。”
    “妗兒!”夏夫人失聲驚呼,難以置信地看著女兒。
    夏丞相也猛地看向長女,眼神銳利如刀:“妗兒!你可知你在說什麽?入宮為伴讀,絕非兒戲!宮中險惡,五皇子驕縱,皇貴妃強勢,稍有不慎…”
    “女兒知道!”夏玉妗打斷了父親的話,她的眼神異常明亮,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心,“正因為女兒知道宮中險惡,知道皇貴妃用意,女兒才更該去!”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震驚的父母,最後落在同樣愕然的妹妹夏玉溪臉上,一字一句地說道:“相府樹大招風,值此多事之秋,若斷然拒絕皇貴妃,必招其記恨,恐引禍端。與其被動受製,不如主動入局!女兒入宮,雖為伴讀,亦是相府之耳目!宮中風雲變幻,女兒在彼處,總能窺得一二先機,為父親分憂,為相府…謀一條生路!”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卻緊緊鎖住夏玉溪:“再者…女兒在宮中,也能…看顧著些不懂事的人,免得…惹出滔天大禍,累及滿門!”
    最後這句話,如同驚雷般在夏玉溪耳邊炸響!姐姐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自己和慕容雲澤的事!她入宮,不僅僅是為了相府,更是為了看住她這個“不懂事”的妹妹!
    夏丞相和夏夫人顯然也聽出了長女的弦外之音,兩人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廳內陷入一片死寂。
    當晚,夏玉妗來到了夏玉溪的閨房。她屏退了丫鬟,關緊了房門。
    “溪兒,”夏玉妗開門見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帶著一絲痛心,“中秋宮宴那夜,禦花園通往北三所的宮道上,我…都看見了。”
    夏玉溪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湧向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蒼白。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看見你與他私下相見,”夏玉妗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看見你…將東西遞給他,看見他…擁抱了你。”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夏玉溪的心上。
    “溪兒!你才九歲!你可知這是何等大罪?!”夏玉妗抓住妹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夏玉溪感到疼痛,“私通皇子!窺探禁宮!任何一條罪名,都足以讓你身敗名裂,讓整個相府萬劫不複!你…你怎敢如此糊塗!”
    夏玉溪低著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無法解釋,無法辯駁。
    看著妹妹這副模樣,夏玉妗眼中的嚴厲漸漸被深深的無奈和擔憂取代。她鬆開手,疲憊地歎了口氣:“我入宮後,會設法留在五皇子身邊。我會盡力看住五皇子一係的動向,留意宮中的風吹草動…”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但是溪兒,答應姐姐,別再與他有任何往來了!一絲一毫都不要有!否則…否則姐姐在宮中,也未必能護得住你!護得住相府!”
    夏玉溪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帶著震驚:“姐姐…你…”她沒想到姐姐竟存了這樣的心思!
    “我不是在幫他!”夏玉妗別過臉,聲音有些發澀,帶著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我是在幫你!幫我們夏家!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看著相府…毀在你的任性妄為上!”
    那一刻,夏玉溪在姐姐眼中看到的,不僅僅是擔憂和恐懼,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為了保護家人而不得不投身險境的決絕。
    數日後,夏玉妗正式入宮,成為五皇子慕容雲睿的伴讀。此事在宮中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皇貴妃自然是得意洋洋,在惠妃等人麵前毫不掩飾自己的勝利姿態,仿佛相府已是她囊中之物。她甚至特意召見夏玉妗,言語間充滿了恩賜般的“器重”,實則暗含敲打與掌控之意。
    惠妃一係則如臨大敵。夏丞相在朝中地位舉足輕重,他的長女成為五皇子伴讀,這無疑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惠妃立刻加緊了與文官集團,尤其是清流言官的聯絡,試圖穩住陣腳,甚至開始暗中謀劃對策。
    而冷宮中的慕容雲澤,通過徐嬤嬤得知這個消息後,沉默了許久。他站在北三所破敗的庭院裏,望著相府的方向,目光深邃難測。當夜,他給夏玉溪的信中,隻有短短一句,卻重若千鈞:
    “你姐姐入局了。”
    夏玉溪握著這冰冷的信紙,手心滲出細密的冷汗。她當然知道姐姐入局了!而且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局有多深,有多險!《雲澤紀事》中,五皇子一係最終滿門覆滅,身為五皇子伴讀的夏玉妗,雖因相府全力周旋保住了性命,卻也因此事名聲受損,被原本定下的顯赫婚事退婚,最終落得個青燈古佛、孤獨終老的淒涼結局!
    不!絕不能重蹈覆轍!她必須做點什麽!
    她提筆回信,沒有直接提及姐姐,也沒有分析局勢,隻是寫下了一句看似無關風月、充滿閨閣女兒情態的話:
    “西苑的梅花這幾日打了花苞,瞧著甚是喜人。記得母親最愛白梅的清雅,待花開時,定要剪幾枝插瓶才好。”
    這是她與慕容雲澤約定的暗語——“西苑”指代西邊,即惠妃一係;“白梅”象征清白、安全,但也暗指“無暇他顧”或“可能行動”。整句話的隱意是:西邊的惠妃一係可能正在醞釀行動,意圖保持自身清白(或撇清關係),需注意安全,警惕其動向。
    慕容雲澤收到信後,隻掃了一眼,深邃的眼眸中便閃過一絲了然的光芒。他立刻想起了秦遠山近日的提醒:惠妃的兄長,鎮西將軍,以述職為名,率領一支精銳親兵,已離開駐地,正日夜兼程趕往京城!其行軍速度之快,遠超尋常述職所需!
    “老師,”次日練武間隙,慕容雲澤擦拭著額角的汗水,狀似無意地問秦遠山,“依您之見,若京城突發變故,譬如…宮禁生亂,鎮西將軍麾下的精銳,急行軍之下,最快幾日可抵京城?”
    秦遠山眼中精光一閃,對這位少年殿下的敏銳再次感到心驚。他沉吟片刻,沉聲道:“鎮西軍主力駐地距京城約五百裏。若輕裝簡從,精銳騎兵一人雙馬,晝夜不息,三日…最多三日半,其先鋒必可兵臨城下!殿下可是認為…京中會生變?”
    慕容雲澤的目光投向皇宮深處,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養心殿方向,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篤定:
    “山雨欲來風滿樓。老師,這風…已刮到宮門口了。”
    慕容雲澤的預感,精準得可怕。
    三日後,一個寒風刺骨的深夜。養心殿內,昏迷多日的皇帝突然氣息微弱,脈搏幾近於無!當值的禦醫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跑去稟報。
    然而,消息尚未傳出養心殿,便被早已掌控宮禁的大皇子慕容雲宏封鎖。他一麵嚴令禦醫全力救治,封鎖消息,一麵暗中調集心腹禁軍,將養心殿圍得水泄不通,同時加強對各宮門,尤其是西華門(靠近惠妃宮殿)的戒備。
    然而,惠妃一係經營多年,眼線遍布宮廷。幾乎在皇帝垂危的同時,一隻信鴿便已衝破夜色,朝著西北方向疾飛而去!
    當夜,鎮西將軍率領的三千精銳鐵騎,如同神兵天降,蹄聲如雷,踏破京郊的寂靜,直抵西直門下!火光映照著冰冷的鎧甲,刀槍閃爍著寒芒。
    “奉旨入京!護駕勤王!”鎮西將軍聲如洪鍾,響徹夜空。他手持一份“惠妃娘娘手諭”,聲稱接到密報,宮中有奸佞作亂,危害陛下龍體,特率兵入宮護駕!
    守衛西直門的禁軍將領,正是大皇子心腹。他豈敢放這支殺氣騰騰的軍隊入城?立刻下令緊閉城門,嚴陣以待,同時派人火速向大皇子稟報。
    一方要“護駕”入宮,一方要“平亂”守城。雙方劍拔弩張,弓弦拉滿,冰冷的兵刃在火光下反射著死亡的光芒!一場足以顛覆王朝的血腥兵變,一觸即發!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傳遍宮廷的每一個角落。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各宮嬪妃緊閉宮門,瑟瑟發抖。宮人們更是嚇得麵無人色,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
    消息傳到北三所時,慕容雲澤正獨自坐在昏暗的油燈下,翻閱著一本泛黃的兵書。窗外寒風呼嘯,如同鬼哭狼嚎。
    徐嬤嬤幾乎是跌撞著衝了進來,臉色慘白如紙,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殿…殿下!不好了!鎮西將軍…帶兵到了西直門外!說是奉旨護駕!禁軍緊閉城門,兩方對峙…怕…怕是要打起來了!”
    慕容雲澤握著書卷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緩緩抬起頭,眼中沒有驚慌,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比他預想的更快,更猛烈!
    “父皇…如何了?”他聲音異常平靜。
    “陛下…陛下仍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徐嬤嬤的聲音帶著哭腔,“大皇子封鎖了消息,不許任何人靠近養心殿…”
    慕容雲澤放下書卷,站起身。昏黃的燈光將他單薄卻挺直的身影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拉得很長。
    “帶我去養心殿。”他開口,語氣不容置疑。
    徐嬤嬤大驚失色,幾乎要跪下來:“殿下!萬萬不可啊!此刻宮中刀光劍影,亂成一團!養心殿更是被大皇子的人圍得鐵桶一般!您去了…凶險萬分!老奴拚死也不能讓您涉險!”
    “正因凶險,才更要看清局勢!”慕容雲澤的眼神銳利如刀鋒,穿透了徐嬤嬤的恐懼,“嬤嬤,你方才說,父皇隻是昏迷,氣息微弱,並未…駕崩,對嗎?”
    徐嬤嬤一愣,下意識點頭:“是…太醫院院判偷偷傳出的消息,陛下是丹藥之毒反噬,性命垂危,但…尚有一息…”
    慕容雲澤眼中精光爆閃!他猛地抓住徐嬤嬤的手臂,力道之大讓徐嬤嬤吃痛:“嬤嬤!你在宮中經營多年,必有隱秘路徑!帶我去養心殿附近!我必須親眼看看!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和不容置疑的威勢!徐嬤嬤看著他眼中那燃燒的火焰,仿佛看到了當年沈妃臨危不懼時的影子。一股悲壯之情湧上心頭,她一咬牙:“好!老奴…拚了這條命,也護殿下周全!”
    在徐嬤嬤的掩護下,慕容雲澤換上了一套最小號的太監服飾,用鍋灰略微塗抹了臉頰,低著頭,緊緊跟在徐嬤嬤身後,如同一個最不起眼的小跟班,融入了深宮無邊的黑暗之中。
    通往養心殿的路,從未如此漫長而凶險。沿途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神情緊張、手持利刃的禁軍士兵。火把的光影在寒風中搖曳不定,將巡邏士兵的影子拉得如同幢幢鬼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殺氣、汗味和鐵鏽般的血腥氣(或許是錯覺)。每一次與巡邏隊擦肩而過,徐嬤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慕容雲澤卻始終低著頭,步伐沉穩,呼吸平穩,仿佛隻是在執行一項再普通不過的差事。
    快到養心殿所在的院落時,氣氛更加緊張。他們甚至看到一隊身著鎮西軍特有甲胄的親兵,在一名將領的帶領下,正與守衛殿門的禁軍將領怒目對峙,雙方的手都按在刀柄上,空氣中火藥味十足,隻需一點火星,便能引爆!
    “不能再往前了!”徐嬤嬤拉住慕容雲澤的衣袖,聲音抖得厲害,“殿下!太危險了!若被發現…”
    就在此時,養心殿緊閉的殿門內,突然傳來一聲宮女驚喜到變調的尖叫:
    “陛下!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這一聲尖叫,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響在死寂的夜空!
    對峙的雙方,無論是鎮西軍將領還是禁軍統領,都猛地一怔,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慕容雲澤眼中精光爆閃!就是現在!
    他猛地掙脫了徐嬤嬤的手,如同離弦之箭般,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朝著養心殿大門衝了過去!他的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決絕!
    “殿下!”徐嬤嬤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
    “攔住他!”禁軍統領反應過來,厲聲喝道!
    然而,慕容雲澤的身形極其靈活,如同泥鰍般從兩名試圖阻攔的禁軍士兵中間鑽了過去!他衝到殿門前,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撞開了那扇沉重的、象征著無上權力的殿門!
    “父皇!父皇您終於醒了!兒臣好怕!兒臣好怕啊——!”
    淒厲的、帶著無盡擔憂和孺慕之情的哭喊聲,瞬間響徹了整個養心殿!慕容雲澤如同一個受盡驚嚇終於找到依靠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撲到龍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龍床的邊緣,放聲大哭!那哭聲撕心裂肺,情真意切,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巨大恐懼和對父親蘇醒的無盡喜悅!
    殿內殿外,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剛剛蘇醒、神誌尚且模糊的皇帝,被這淒厲的哭聲震得微微一顫,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隙,茫然地看著跪在床前、哭得渾身顫抖的少年。
    皇貴妃最先反應過來,她妝容精致的臉上瞬間布滿寒霜,厲聲嗬斥:“哪來的野孩子!驚擾聖駕!還不快拖出去亂棍打死!”
    “且慢!”惠妃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驚喜?她快步上前,目光銳利地掃過慕容雲澤,隨即轉向皇帝,聲音溫婉卻清晰有力,“陛下,這不是七皇子雲澤嗎?瞧這孩子,哭得多可憐!定是聽聞陛下病重,擔憂至極,不顧一切跑來探望!此等純孝之心,感天動地啊!”她刻意強調了“不顧一切”和“純孝”。
    兩個妃子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鋒,電光火石,殺機四伏!
    皇帝虛弱地喘息著,渾濁的目光終於聚焦在慕容雲澤那張沾滿淚水和灰塵、卻依稀能看出幾分俊秀輪廓的小臉上。他努力回憶著:“你…你是…”
    “兒臣雲澤!給父皇請安!”慕容雲澤抬起頭,淚眼婆娑,聲音哽咽,“兒臣聽聞父皇病重,日夜憂心,寢食難安!方才…方才在夢中得見父皇蘇醒,心中狂喜,不顧宮規,擅闖養心殿,隻求…隻求親眼見父皇安好!求父皇恕罪!求父皇恕罪啊!”他一邊哭訴,一邊重重地磕頭,額頭撞擊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很快便紅腫起來。
    皇帝久病纏身,昏聵多疑,早已習慣了身邊人的虛與委蛇和勾心鬥角。此刻驟然見到一個少年如此不顧性命、真情流露地擔憂自己,那冰冷堅硬的心防,竟被這滾燙的淚水衝開了一絲縫隙。一股久違的、屬於父親的柔軟情緒湧上心頭。
    “雲澤…”皇帝的聲音虛弱而沙啞,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回憶,“是…沈妃的孩子?”
    “是!兒臣正是!”慕容雲澤泣不成聲。
    “好孩子…起來吧…”皇帝艱難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慕容雲澤這才抽噎著,依言站起身,依舊低著頭,肩膀因哭泣而微微聳動,一副驚魂未定、委屈至極的模樣。
    就在這時,慕容雲澤的目光,極其隱晦地與侍立在龍床角落陰影處的一位老禦醫——劉院判——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位劉院判,正是林懷仁大夫的同門師兄,醫術精湛,為人正直,早已被徐嬤嬤暗中打點,對慕容雲澤的處境深表同情。
    劉院判心領神會,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激動和感慨:“陛下洪福齊天!方才陛下脈象凶險,老臣等正束手無策之際,七殿下闖入殿中,哭聲一起,陛下脈象竟奇跡般地平複下來,轉危為安!此乃…此乃七殿下一片赤誠孝心,感動上蒼,為陛下衝喜所致啊!”
    這話語中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七皇子的到來,帶來了祥瑞,衝散了病厄!
    皇帝聞言,本就對慕容雲澤生出的那點憐惜之情,瞬間被放大!他看向慕容雲澤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和…一種近乎迷信的依賴。
    “雲澤…好孩子…”皇帝的聲音溫和了許多,“以後…常來養心殿走動…陪父皇說說話…”
    “謝父皇隆恩!兒臣遵旨!”慕容雲澤再次跪倒謝恩,低垂的眼眸深處,一抹冰冷的、算計成功的銳利光芒,一閃而逝。
    一場迫在眉睫、足以讓京城血流成河的兵變,竟因皇帝的突然蘇醒和慕容雲澤這驚世駭俗的“孝心表演”,被硬生生地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鎮西將軍無奈,隻得在皇帝蘇醒的旨意下,悻悻然退兵。皇貴妃氣得臉色鐵青,卻也不敢在皇帝蘇醒的當口再行逼迫。惠妃雖然心有不甘,但皇帝蘇醒,她兄長“護駕”的名義已失,也隻能暫時偃旗息鼓。
    而這場風暴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贏家,竟是那個被所有人忽視、遺忘在冷宮角落的七皇子——慕容雲澤!他不僅成功化解了危機,更是一舉贏得了皇帝的關注和…一絲微弱的聖心!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整個京城。當消息傳到相府時,夏玉溪正在自己小小的佛堂裏焚香祈禱,祈求慕容雲澤平安。
    當丫鬟小翠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語無倫次地講述著宮中驚變和七皇子“孝感動天”的事跡時,夏玉溪手中的香爐“哐當”一聲跌落在地,香灰灑了一地。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欣慰如同暖流,瞬間湧遍四肢百骸——他終於踏出了那一步!他終於開始走向那權力的中心!他成功了!
    然而,緊隨其後的,是更深的心驚與憂慮。這比原書劇情整整提前了兩年!他十二歲便以如此驚險的方式登上了舞台,未來的路將更加凶險莫測!那些被他意外攪局的兄長們,那些被他奪走“孝子”光環的對手們,會如何反撲?曆史的軌跡已經徹底偏離,前方是更加濃重的迷霧和未知的深淵!
    是夜,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窗外北風呼嘯,如同鬼哭狼嚎,預示著這個冬天將格外漫長而寒冷。終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封密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枕邊。
    她顫抖著手打開,信紙上隻有一行力透紙背、鋒芒畢露的字跡:
    “第一步已踏出。”
    夏玉溪緊緊攥著這張薄薄的信紙,仿佛攥著千鈞重擔。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任由冰冷的寒風灌入,吹散她心頭的紛亂。
    她想起書中那個最終登上帝位,卻在三十五歲便積勞成疾、吐血而亡的慕容雲澤;想起他一生孤寂,手握無上權柄,卻連一個真心相待之人都沒有的淒涼結局。
    這一世,她拚盡全力,將他推上了這條通往權力巔峰的荊棘之路。她真的…能改變他最終的命運嗎?能讓他擺脫那既定的、充滿榮光卻也無比孤獨的結局嗎?
    宮牆之內,養心殿偏殿的窗邊,十二歲的慕容雲澤同樣未眠。他身上穿著內務府剛剛送來的、嶄新的皇子常服,雖然依舊清瘦,但背脊挺直如鬆。他望著相府的方向,手中緊緊握著那枚溫潤的金蘭佩,指尖感受著上麵熟悉的紋路。
    寒風卷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深邃如夜空、此刻卻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眼眸。
    “為了你,”他對著無邊的黑夜,輕聲低語,每一個字都如同最堅定的誓言,“我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