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南城的雨與他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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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城的雨,與京市的截然不同。
    它來得更急,更猛,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機場的玻璃穹頂上,織成一片厚重的雨幕,將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航班信息大屏幕上,大片刺目的“延誤”和“取消”紅色字樣,無情地宣告著天氣的惡劣。
    私人飛機航站樓的貴賓休息室內,氣氛壓抑得如同窗外凝固的空氣。
    封肆夜背對著門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動不動。他換上了一身幹淨的黑色襯衫和西褲,但淩亂的頭發和眼底未退的紅血絲,以及周身散發出的那種瀕臨失控的焦躁氣息,讓他看起來依舊狼狽而駭人。
    李銘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手裏拿著不斷震動的手機,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封總…”他硬著頭皮開口,聲音艱澀,“塔台那邊…還是不同意起飛。能見度太低了,強行起飛風險極大…”
    “風險?”封肆夜緩緩轉過身,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我付錢給他們,是為了聽他們跟我說‘風險’兩個字的嗎?”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刮過李銘的臉,讓他瞬間噤聲。
    “告訴他們,”封肆夜一步步走近,壓迫感隨之而來,“十分鍾內,如果飛機還不能離開地麵,這家航空公司明天就可以從封氏所有的合作名單裏消失了。我不介意讓他們親眼看看,什麽叫真正的‘風險’。”
    李銘心髒猛地一縮,他知道老板絕不是在開玩笑。這種狀態下的封肆夜,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是!我立刻再去溝通!”李銘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轉身走到角落,壓低了聲音對著電話那頭幾乎是咆哮著施壓。
    封肆夜煩躁地鬆了鬆領口,盡管那裏的扣子早已解開。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種無能的等待逼瘋了。
    每多耽擱一秒,溫晚就可能離他更遠一分。她一個人,懷著孕,身上沒多少錢,待在那樣一個陌生又破敗的城市…他根本無法想象她會遭遇什麽。
    那種徹底失去掌控的感覺,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神經。
    他拿出手機,再次嚐試撥打溫晚的號碼。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冰冷的提示音像是一遍遍的淩遲。
    他猛地揚起手,幾乎要將手機狠狠砸向地麵,但最後一絲理智阻止了他。他需要保持通訊暢通,以確保能第一時間得到關於她的消息。
    他死死攥著手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昨日砸在床頭櫃留下的傷口再次滲出血絲,染紅了冰冷的手機外殼。
    “封總!”李銘終於結束了通話,快步走回來,臉上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卻又更加凝重的表情,“航線協調好了,塔台特批,我們可以立刻登機!但是機長強調,飛行過程會非常顛簸,甚至可能有危險…”
    封肆夜根本沒聽他說完後麵的警告,聽到“可以登機”四個字,他已經像一道離弦的箭,大步衝向登機口。
    “走!”
    巨大的灣流G650在狂風暴雨中劇烈地顫抖著,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強烈的氣流讓飛機不斷上下顛簸,桌上的水杯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空乘人員臉色發白,緊緊抓著固定物,努力保持平衡,不斷柔聲安撫著唯一的乘客。
    但封肆夜仿佛對周遭的險境毫無所覺。他係著安全帶,深陷在寬大的航空座椅裏,臉偏向舷窗。窗外是翻滾的、墨汁般的烏雲,偶爾有猙獰的閃電撕裂天際,瞬間照亮他毫無血色的側臉和緊抿的薄唇。
    他的手裏,依舊死死攥著那枚鑽戒,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入他的掌心血肉之中。
    他的腦海裏,反複回放著溫晚最後看他那一眼——冰冷、絕望、帶著徹骨的恨意。
    還有那句…“你憑什麽認為這是你的孩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燒紅的匕首,在他的心髒上來回攪動。
    為什麽?
    為什麽他之前從未意識到?
    意識到她那些小心翼翼的試探背後,是渴望被回應的愛意?
    意識到她一次次沉默的退讓背後,是積攢的委屈和失望?
    意識到她需要的不隻是物質上的滿足,更是情感上的確認和安全感?
    他自負地以為,隻要他給了她“封太太”的名分,給了她優渥的生活,她就該滿足,就該永遠乖乖待在他編織的金絲籠裏。
    他卻忘了,她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會痛會絕望的人。
    而他,用最殘忍的方式,親手將她所有的期待和愛意,碾碎成了粉末。
    “呃…”一陣劇烈的顛簸襲來,伴隨著失重感,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感猛地湧上喉嚨。
    他死死咬住牙關,將那股不適強行壓了下去,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不是因為恐懼飛行。
    而是因為恐懼…失去她。
    如果…如果他再也找不到她…
    如果她和孩子…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最恐怖的夢魘,瞬間將他吞噬殆盡!一種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恐慌和絕望,比窗外最猛烈的氣流還要可怕千百倍!
    他猛地閉上眼睛,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下頜線繃緊到了極致。
    不!
    他絕不允許!
    無論付出什麽代價,無論她有多恨他,他都必須找到她!把她牢牢鎖在身邊!用盡餘生去彌補!去贖罪!
    飛機在可怕的顛簸中,艱難地朝著南城的方向飛行。
    ……
    與此同時,南城。
    溫晚拖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暴雨雖然小了些,但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打濕了她的頭發和單薄的外套,帶來刺骨的寒意。
    那家快捷酒店比想象中還要破舊和偏僻。狹窄的前台,昏暗的燈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
    她用身上所剩不多的現金,交了三天的房費,拿到了鑰匙。
    房間在走廊的盡頭。狹小、逼仄,除了一張床、一個掉漆的桌子和一台老舊的電視機,幾乎再無他物。衛生間的水龍頭還在滴滴答答地漏水,牆壁上可以看到隱約的水漬和黴斑。
    但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強烈的孕吐反應和一路的奔波勞累,讓她幾乎虛脫。她鎖好房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
    胃裏一陣陣翻攪的惡心感再次襲來,她捂住嘴,幹嘔了幾聲,卻什麽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水灼燒著喉嚨。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將臉埋在膝蓋裏。
    離開了那座繁華的牢籠,離開了那個讓她窒息的男人,卻沒有想象中的解脫和輕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傷痛。
    她下意識地撫摸著小腹,那裏依舊平坦,卻承載著她所有的希望和未來。
    “寶寶…”她聲音沙啞,低低地呢喃,“對不起…媽媽隻能帶你來這樣的地方…”
    “但是別怕…媽媽會努力…努力給你一個好的未來…”
    “隻有我們倆的未來…”
    窗外,雨聲淅瀝。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在這個破敗的小房間裏,她抱著膝蓋,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像一隻受傷後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
    孤獨和恐懼,如同潮水般慢慢將她淹沒。
    她不知道,此刻,在那片雷暴肆虐的高空,有一架瘋狂穿梭其中的飛機,正不顧一切地朝著她所在的方向逼近。
    飛機上那個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正經曆著怎樣的煎熬與瘋狂。
    她更不知道,一場更加激烈的風暴,正在迅速醞釀,即將再次將她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