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夜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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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寧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留下靈堂前死一般的寂靜。雨水衝刷著石板地上詹明遠嘔出的血跡,卻衝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刺骨寒意和難以置信的震撼。
“明遠!”章若萱第一個反應過來,發出一聲淒切的驚呼,踉蹌著撲到詹明遠身邊。隻見他麵如金紙,渾身劇烈抽搐,丹田處氣息渙散,顯然武功已被徹底廢掉!她試圖運功為他療傷,卻發現自己的真氣輸入如同石沉大海,被一股陰寒死寂的力量阻隔在外。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章若萱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周圍呆若木雞的眾人,聲音顫抖,“他……他怎麽能下如此重手!明遠他……”她想為詹明遠辯解,想說莫寧殘忍暴戾,但方才莫寧那句句誅心的揭露,卻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中回蕩,讓她的話語堵在喉嚨裏,隻剩下無助的哭泣。
煥柏臉色鐵青,快步上前檢查了一下詹明遠的傷勢,眉頭鎖得更緊。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沉聲吩咐道:“來人!先抬詹師弟回房,小心照料!”他又看向一旁臉色蒼白的蘇挽晴,“挽晴師妹,麻煩你去請最好的大夫,無論如何,先保住他的性命再說。”
蘇挽晴點了點頭,擔憂地看了一眼莫寧離去的方向,最終一言不發,轉身快步離去。
“煥柏師兄!難道就這麽算了嗎?必須讓莫寧...”有與詹明遠交好的弟子忍不住憤然出聲。
“必須什麽?”煥柏猛地打斷他,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清理門戶?你去?還是我去?”他的目光掃過眾人,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立刻封鎖消息!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傳!違令者,嚴懲不貸!”煥柏壓下心中的混亂,迅速下達指令。他現在必須穩住局麵。
……
雨勢漸歇,夜色如墨。莫寧拄著拐杖,並未在旌劍門內停留,而是身影幾個起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山門,朝著山下小鎮那處名為“燼夜居”的隱秘之地行去。
“燼夜居”今夜似乎格外冷清。莫寧推開那扇熟悉的、仿佛能隔絕外界一切喧囂的木門,一股混合著淡淡酒香和冷冽熏香的氣息撲麵而來。堂內燈火昏暗,隻有最角落的櫃台後,一點暖光映照著暮紅沉靜的麵容,她正低頭擦拭著一隻白玉般的酒杯。
聽到門響,她抬起頭,看到一身濕氣、眼神比夜色更冷的莫寧,並未露出絲毫驚訝,隻是淺淺一笑,宛如深夜悄然綻放的白色睡蓮:“回來了?看你這身殺氣,想必是‘賬’已開了頭。”
莫寧沒有答話,徑直走到櫃台前,將拐杖靠在一邊,坐了下來。他身上的血腥氣和雨水的潮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存在。
“酒。”他吐出一個字,聲音沙啞。
暮紅也不多問,轉身從身後的酒架上取下一個看似樸素的黑色陶壇,拍開泥封,一股清冽卻後勁十足的醇香立刻彌漫開來。她為他斟滿一杯深琥珀色的酒液:“‘忘川’,喝慢些,這酒性子烈,後勁足,專澆塊壘,也最傷身。”
莫寧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灼燒著他的喉嚨,一路滾入胃中,化作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卻似乎怎麽也暖不透他那顆冰冷的心。他將空杯重重頓在台麵上。
暮紅默默地再次為他斟滿,目光掠過他微微顫抖的指尖和眼底那抹難以化開的疲憊與狂躁。
“廢了?”她輕聲問,指的是詹明遠。
“嗯。”莫寧哼了一聲,再次飲盡杯中酒,仿佛喝的不是烈酒,而是仇敵的血,“便宜他了。”
“看來,旌劍門的九誡,被你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執行。”暮紅語氣平和,聽不出是褒是貶,“感覺如何?複仇的快意,可曾讓你輕鬆些許?”
莫寧猛地轉頭看她,眼中紅芒驟現,帶著被看穿心事的惱怒和一種近乎野獸般的戒備心:“你想說什麽?覺得我殘忍?還是想來當說客?”
暮紅迎著他迫人的目光,眼神依舊沉靜如水,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悲憫:“我說過,‘燼夜居’隻提供歇息,不論是非。你的選擇,自有你的道理。我隻是問你,感覺如何?”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拂過自己腕間一枚溫潤的玉鐲,“殺戮若不能讓你解脫,反而讓你更陷囹圄,那這複仇之路,你可想清楚了?”
莫寧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了一些,他避開暮紅的視線,盯著杯中晃動的酒液,半晌才冷冷道:“解脫?從未想過。我隻知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我會十倍百倍地討回來!輕鬆?嗬……唯有看著他們痛苦恐懼的模樣,才能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而不是一具從地獄爬回來的行屍走肉!”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偏執的恨意,卻也透出一股深深的孤寂與迷茫。
暮紅輕輕歎了口氣,不再追問。她又為他倒了一杯酒,這次卻沒有推給他,而是放在了自己麵前:“酒能暫忘憂,亦能灼人心。莫寧,別忘了你回來的初衷,也別讓你母親用命為你換來的這次機會,隻剩下無盡的殺戮。”
聽到“母親”二字,莫寧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猛地奪過暮紅麵前那杯酒,再次一飲而盡,隨即站起身,將幾枚銅錢拍在櫃台上。
“我的事,不勞費心。”他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冰冷,仿佛剛才短暫的失控從未發生。他拿起拐杖,轉身走向門口,腳步略顯虛浮,卻依舊挺直背脊。
在他推門而出前,暮紅的聲音輕輕傳來,如同夢囈:“孤挺花……你母親最喜歡的那種,後園牆角似乎冒了幾株新芽,倒是頑強的很。”
莫寧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最終融入了門外的夜色之中。
暮紅看著重新關上的門,低頭看著桌上那幾枚沾著濕氣和血腥味的銅錢,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知道,有些路,隻能他自己走,有些結,隻能他自己解。“燼夜居”能給的,不過是一時棲身,一盞薄酒,片刻寧靜。
……
與此同時,旌劍門內,夜色漸深。
章若萱獨自一人坐在窗前,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毫無睡意。詹明遠重傷昏迷,大夫說即便醒來,武功也全廢了。莫寧那冷酷的身影和話語不斷在她腦海中閃現。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寒冷。
而在另一處院落,煥柏屏退左右,獨自站在院中。他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莫馨臨終前悄悄塞給他的一枚小巧古樸的令牌,上麵刻著一個模糊的“九”字印記。他回想起師父最後的低語:“……去找……‘九刃’的……真相……護好……阿凝……等寧兒……”
這一切,似乎都與莫寧的歸來和那詭異的“九刃”詛咒有關。煥柏感到肩上的擔子沉重無比。
夜空中,烏雲散去,露出幾顆疏冷的星,漠然地注視著下方這片重歸“平靜”,卻暗流洶湧、危機四伏的山門。莫寧的歸來,如同一顆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