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燼餘溫照孤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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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旌劍門,殘陽如血,將斷壁殘垣染上一層淒豔的暮色,卻無法驅散那彌漫於每個角落的、深入骨髓的死寂與絕望。幸存的弟子們麻木地清理著廢墟,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靈魂。主殿雖經簡單修葺,卻依舊難掩破敗,殿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暮紅帶著昏厥的莫凝和失魂落魄的蘇挽晴,穿過一片狼藉的廣場,走入殿中。煥柏立刻迎了上來,看到莫凝的模樣,心頭猛地一沉。
    “莫寧他……”煥柏的聲音幹澀沙啞,幾乎不敢問出口。
    暮紅將莫凝輕輕放在鋪著軟墊的椅子上,麵無表情,聲音清冷得不帶一絲波瀾,將七星堂總壇發生的一切,包括歐陽玄那惡毒的揭露、九刃詛咒的全部真相、以及莫寧最終選擇與歐陽玄及那怪物同歸於盡的決絕,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在殿內每一個人的心上。
    母親莫馨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愛”,將長子作為容器犧牲的殘酷真相;莫寧從小到大所承受的嚴苛與壓力背後那血淋淋的目的;他一路掙紮求生、染血複仇,最終卻發現自已從始至終都是一枚被設定好命運的棋子,甚至最後的犧牲,也仿佛是一場早已注定的悲劇……
    絕望與巨大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大殿。
    蘇挽晴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掩麵痛哭,哭聲壓抑而破碎。煥柏踉蹌著後退幾步,撞在柱子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其他幾位長老和弟子,也都紅了眼眶,低下頭,心中充滿了無邊的酸楚與悔恨。他們曾經的不解、非議,甚至暗中對莫寧的恐懼與排斥,此刻都化作了紮向自身的利刃。
    原來,他們從未真正理解過那位少主。原來,他冷漠外表下,背負著如此殘酷的命運。
    “哥……哥哥……”一聲微弱的呢喃響起。
    莫凝悠悠轉醒,淚水早已流幹,眼神空洞地望著殿頂,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哥哥就不會……”她喃喃自語,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與崩潰邊緣。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暮紅,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被捏得有些褶皺、表麵沾著些許暗紅血跡的密封紙卷。
    “這是他衝上去之前,塞進我手裏的。”暮紅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他說,如果他回不來,便把這個交給你們。”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小小的紙卷上。
    煥柏顫抖著接過,深吸一口氣,緩緩展開。
    紙上的字跡淩厲而略顯潦草,顯然是在極度緊迫的情況下寫下,卻依舊帶著一股熟悉的、不肯低頭的倔強。
    “煥柏師兄、阿凝、挽晴,及旌劍門諸位:”
    “若見此信,則寧已赴死。不必悲傷,此乃我自已抉擇之路。”
    “九刃之事,真相殘酷,母親所為,於我而言,確為不公,然其愛女之心,亦是無措之下的絕望之舉。我已釋然,勿再怨恨。”
    “阿凝,吾妹,你從未是兄長之負累。見你安康,兄之所願皆足。日後,忘掉過去,替兄長好好活下去,看遍世間風景,方不負我今日所為。”
    “煥柏師兄,旌劍門百廢待興,重任在肩,望師兄勉力為之,護佑同門,莫使旌劍之名蒙塵。”
    “挽晴……珍重。”
    “至於我……或許早已該死於那年冰冷的河底。多活的這些時日,手刃仇敵,護得想護之人片刻安康,已屬僥幸。唯願我身死之後,此等邪惡詛咒,能徹底消散,勿再遺禍世間。”
    “莫寧,絕筆。”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過多的情緒渲染,隻有平靜的交代與告別,卻字字千鈞,砸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那字裏行間透露出的釋然、擔當以及對妹妹、對宗門那深沉卻從不宣之於口的牽掛,與歐陽玄那惡毒的挑撥形成了何其鮮明的對比!
    他早已知道真相,卻選擇了原諒與承擔!他甚至不願將這份沉重的真相留給生者背負,寧願獨自帶入毀滅!
    “啊——!”莫凝猛地撲到信紙上,放聲痛哭,這一次,不再是絕望,而是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心痛與思念!“哥!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誤會你了!”
    蘇挽晴看著信上那“珍重”二字,心如刀割,淚如雨下,原來他什麽都懂。
    煥柏緊緊攥著信紙,指甲嵌入手掌,鮮血滲出卻渾然不覺,他仰起頭,閉上眼,兩行熱淚終於滾滾而下。殿內其餘人等,無不哽咽落淚,巨大的懊悔與悲傷籠罩了每一個人。
    就在這極致的悲慟氛圍中,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正伏案痛哭的莫凝,忽然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股自她懂事起便如影隨形、抽取她生機的陰冷寒意,此刻……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溫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渾身充滿了蓬勃的生機。
    另一邊,一直由侍女照顧、安靜坐在角落的賽雲曇,也輕輕“咦”了一聲。她那雙原本因通靈而總是帶著些許朦朧與痛苦的眼眸,此刻變得異常清澈明亮,腦海中那些糾纏不休的、屬於他人的痛苦記憶碎片,仿佛被一股溫暖的力量淨化、撫平,再也無法幹擾她分毫。
    九刃詛咒……隨著莫寧的自我毀滅與歐陽玄的徹底消亡,那糾纏莫家血脈、牽連賽雲曇通靈體質的邪惡契約……真的……徹底消散了!
    然而,這份新生般的輕鬆,卻因莫寧的逝去,蒙上了一層永遠無法磨滅的悲慟與遺憾。
    ……
    與此同時,七星堂總壇廢墟。
    那場驚天動地的自爆核心,能量已然散盡,隻留下一個巨大的、焦黑的深坑,以及彌漫在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毀滅氣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在爆炸中化為齏粉。
    深坑邊緣,一片焦土忽然微微拱動。
    一隻焦黑、破損嚴重、幾乎隻剩下骨架的手,猛地從泥土中伸出!
    緊接著,一個殘破不堪、焦黑如同木炭般的身影,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從廢墟中爬了出來。
    是莫寧!
    或者說,曾經是莫寧。
    他的身體破損嚴重,許多地方露出了焦黑的骨骼,氣息微弱到了極點,生命之火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然而,在他那焦黑破碎的胸膛深處,一點微弱的、冰冷的幽光正在極其緩慢地閃爍著——那是陰詔司的魂印!
    魂印保住了他最後一絲真靈不滅,並在緩慢地汲取著周圍稀薄的幽冥之氣,試圖修複這具破敗的軀殼。但這個過程極其緩慢,且充滿了痛苦。
    他躺在焦土上,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意識沉淪於無盡的黑暗與虛無,唯有那魂印的冰冷,提醒著他尚未徹底消亡。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卻充滿恨意的腳步聲傳來。
    章若萱踉蹌著走到深坑邊。她經脈盡斷,修為已廢,但強烈的恨意支撐著她爬到了這裏。她看到了坑底那具焦黑的、勉強能看出人形的軀體。
    是莫寧!他竟然還沒死透!
    無邊的怨恨瞬間淹沒了她!
    “莫寧!你也有今天!”她臉上露出扭曲的快意,撿起地上一截斷裂的、鋒利的劍刃,一步步挪向莫寧,眼中充滿了瘋狂,“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為明遠報仇!為我自已報仇!”
    她用盡全身力氣,舉起那截斷刃,狠狠朝著莫寧的心髒位置刺去!
    就在那斷刃即將刺入的瞬間!
    一道冰冷、毫無預兆的鐵灰色光芒閃過!
    噗嗤!
    章若萱的身體猛地一僵,動作停滯在半空。她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已胸口透出的一截冰冷鐵刃。
    那鐵刃樣式古樸,沒有任何花紋,卻散發著絕對的無情與死寂。
    她的生機迅速流逝,眼中的瘋狂與恨意化為愕然與不甘,最終徹底黯淡,身體軟軟倒地,氣絕身亡。
    在她身後,不知何時,如同鬼魅般出現了一個身影。
    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色鬥篷中,臉上覆蓋著毫無表情的冰冷鐵麵具——正是陰詔司掌刑使,冥淵(鐵麵)。
    他看都沒看章若萱的屍體一眼,那冰冷的目光落在坑底莫寧那殘破的軀體上,沙啞的聲音毫無起伏地響起:
    “……魂印未熄,命不該絕。”
    “……任務完成,契約生效。”
    他俯下身,如同拾起一件物品般,將那具焦黑的、 勉強活著的軀體提起,抗在肩上。然後轉身,身影如同融入陰影般,緩緩變淡,最終徹底消失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之上。
    隻留下章若萱逐漸冰冷的屍體,和無言的廢墟,訴說著方才那短暫而致命的插曲。
    焦黑的軀體,在冥淵的肩上,隨著步伐微微晃動。胸膛深處那點幽暗的魂印,微弱卻頑強地閃爍著,仿佛在預示著一場真正屬於幽冥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莫寧的塵緣似已了斷,但魂印的契約,正將他拖向另一個更深不可測的命運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