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煞晶深處匿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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礪刃窟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與死亡一起共眠。莫寧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重複著殺戮、受傷、愈合、再殺戮的循環。那柄鏽跡斑斑的鐵劍早已徹底報廢,如今他手中握著的,是一柄從一頭異常強大的“百夫長”級刃魔核心處凝聚出的、略帶弧度的暗沉骨刃。這骨刃天生便能汲取煞氣,鋒利無匹,卻又冰寒刺骨,握在手中,無時無刻不在試圖侵蝕持刃者的心神。
紀淩霜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她依舊冷若冰霜,言辭苛刻,每一次指點都伴隨著毫不留情的訓斥。但莫寧能感覺到,她那冰冷的審視之下,探究的意味愈發濃烈。她似乎在通過這種極端的方式,迫切地驗證著什麽,或者說,是在他與她記憶中的那個影子之間,尋找著重疊與差異。
“發力不對!腰脊為軸,力貫指尖,不是讓你用死力!蠢材!”紀淩霜一鞭子抽在莫寧剛剛被刃魔劃破的小腿上,火辣辣的疼。“你那‘偷’來的本事呢?隻會這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嗎?”
莫寧悶哼一聲,咬緊牙關,依言調整。他知道,她口中的“偷來的本事”,指的是冥淵所授。她在用激將法,也在用最直白的方式,逼迫他展現出更多與明刑嶽相關的東西。
他有時會故意在險境中用出一兩式冥淵的保命殺招。紀淩霜的反應總是極其劇烈,怒火幾乎能點燃空氣,但下一次,她演示糾正的蒼龍軍正統技法時,又會不著痕跡地覆蓋掉那些招數中的致命破綻——那些冥淵用極端方式強行彌補、卻留下隱患的缺陷。
這種扭曲的傳授與學習,讓莫寧對力量的本質有了更詭異的理解。他體內的三股力量——被封印的魂印死氣、紀淩霜引導的軍煞之氣、以及那蟄伏的淵井邪能,在這種高壓下,竟開始一種極其緩慢而危險的融合與對抗。他的戰鬥風格變得更加詭異難測,時而堂皇正大,時而陰狠毒辣,時而又會爆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不屬於任何一方的純粹毀滅氣息。
這一日,紀淩霜並未立刻離去,而是站在礪刃窟入口,看著莫寧清理完最後一波刃魔,收集那些黯淡的刃魔核心。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堅毅依舊,卻難掩深深的疲憊,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你知道嗎,”她忽然開口,聲音不像平日那般冷硬,帶著一絲遙遠的回響,“蒼龍軍,幾乎死絕了。”
莫寧動作一頓,抬起頭。
紀淩霜的目光並未看他,而是投向窟外荒涼的地平線,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百年前那場慘烈的景象。
“那場淵井暴動…根本不是記載中那般輕描淡寫。”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血與鐵的鏽蝕感,“不是鎮壓失敗,是…近乎全軍覆沒。衝出來的魔物,比你現在看到的,恐怖百倍。它們撕碎戰陣,汙染英靈,將同袍變成隻知道殺戮的怪物…”
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指節發白:“我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倒下…李叔,總是偷偷給我塞糖餅的老火頭軍…小刀,入伍時還沒槍高,總吹噓要當大將軍…還有…”她的聲音哽了一下,猛地頓住,鳳眸中痛楚與恨意交織,最終化為更深的冰寒。
“活下來的,不足十一。許多重傷者,之後也因邪氣侵體,陸續痛苦離世。蒼龍軍的建製,名存實亡。”
莫寧沉默地聽著。他能想象那場景的慘烈,也能感受到眼前這個女人肩上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血海深仇與責任。
“重建?”紀淩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談何容易。上古傳承斷續,精銳損失殆盡,資源匱乏,而淵井的威脅從未消失,甚至日益增強。朝廷?哼,他們早已視此地為棄子,巴不得蒼龍軍徹底消失,好讓他們那套‘以和為貴’的天律能覆蓋這片‘不祥之地’。”
“我沒有選擇。”她的目光終於落到莫寧身上,那目光沉重如山,“隻能用最嚴苛的方式,逼迫剩下的人變強。從各地抽調的囚犯、罪卒,成了主要兵源。用最殘酷的實戰篩選,用軍魂印強行凝聚煞氣,用死亡和軍法逼出他們每一分潛力…一百年了,才勉強恢複到如今這般模樣。”
她看著莫寧,眼神複雜:“你知道為什麽罪營的死亡率最高嗎?因為那裏本就是篩選場。活下來的,才有資格成為新的蒼龍軍卒。而你…”她的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你本不該出現在這裏。你是那個叛徒送來的…變數。”
這是紀淩霜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對他袒露心聲,雖然依舊帶著刺骨的寒意和無法消弭的恨意,卻讓莫寧看到了她那鋼鐵外表下,那幾乎被責任與痛苦壓垮的靈魂,以及重建這支鐵軍所付出的慘烈代價。
“他…”莫寧下意識地想問。
“閉嘴!”紀淩霜猛地打斷他,瞬間恢複了平時的冰冷銳利,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脆弱隻是幻覺,“你不配提他!你的任務,就是活下去,變強,然後用你這條命,去贖罪,去守護這片他用背叛玷汙的土地!”
她甩下這句話,轉身大步離開,背影決絕,仿佛要將所有軟弱的情緒徹底斬斷。
莫寧站在原地,懷中那枚冰冷的無常令似乎變得更加沉重。紀淩霜的話語,讓他對這片墳場,對這支殘軍,對那位女帥,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恨與責任,信任與背叛,在這裏交織成一張無法掙脫的網。
而冥淵,那個男人,他在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他的背叛,與這慘重的傷亡,這艱難的重建,又有著怎樣直接的聯係?
接下來的幾天,莫寧在廝殺中更加沉默。他不再僅僅是為了生存而戰鬥,開始更加細致地觀察礪刃窟本身。紀淩霜的話語暗示了這裏的廢棄與煞氣變異,而明刑嶽在此藏下令牌,絕非偶然。
他刻意引導著戰鬥的路線,向著那些煞氣最為濃鬱、刃魔最為狂暴的區域深入。過程愈發凶險,好幾次他都被逼入絕境,不得不同時調動軍煞之氣與那蟄伏的邪能,才險死還生。那股危險的平衡多次險些被打破,靈魂撕裂的痛苦如影隨形。
但他也發現,越是深入,懷中的無常令就越是頻繁地傳來極其微弱的、幾不可察的悸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深處呼喚著它。
終於,在一處極其隱蔽的、被巨大煞氣晶簇徹底封死的死胡同盡頭,莫寧懷中的令牌再次劇烈震動起來,甚至散發出一絲微弱的幽光!
就是這裏!
莫寧仔細觀察眼前的晶簇。這些晶體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紅色,與他處不同,結構也更加致密堅硬。他嚐試用骨刃劈砍,卻隻留下淺淺的白痕,反震之力讓他虎口發麻。
他沉吟片刻,回想起紀淩霜傳授的一種專門用於破解頑固煞氣節點的“震脈”技巧,以及冥淵那種將力量集中於一點爆發、不顧反噬的極端方式。
猶豫隻是一瞬。他左手捏起紀淩霜所授的軍印,引動體內那稀薄的軍煞之氣,右手則暗中運轉起那絲危險的淵井邪能,將其強行壓縮、纏繞在骨刃尖端。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時運作,讓他經脈如同被撕裂般劇痛。他猛地低喝一聲,左手軍印按在晶簇根部,右手骨刃如同毒蛇出洞,精準地刺向軍印落點!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軍煞之氣的震蕩與邪能的極致穿透力結合在一起,產生了某種奇特的共鳴效應!那堅不可摧的暗紅晶簇,從內部發出一連細密的碎裂聲,隨即“哢嚓”一聲,崩開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缺口!
一股遠比外界精純、卻也更加狂暴混亂的煞氣從中湧出!莫寧屏住呼吸,側身鑽了進去。
缺口之後,並非更大的洞窟,而是一個僅有丈許見方的密閉空間。這裏沒有刃魔,空氣卻凝滯得可怕。空間的中央,地麵刻著一個早已黯淡無光的複雜陣法痕跡。而陣法的核心,並非能源,而是…
一具盤膝而坐的骸骨。
骸骨身上的暗青色鎧甲早已殘破不堪,布滿了利器劈砍和腐蝕的痕跡,胸骨處有一個巨大的空洞,顯然是被致命一擊所殺。它低著頭,雙手卻緊緊抱在胸前,似乎守護著什麽東西。
歲月的力量幾乎要將這具骸骨風化,但那依舊挺直的脊梁和緊緊守護的姿態,卻透著一股令人動容的執念。
莫寧的目光,落在骸骨那雙緊抱的手骨之間。
那裏,露出一角暗沉的令牌。
第七枚無常令!
莫寧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緩緩上前,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具骸骨。指尖剛觸及,骸骨便發出一聲輕響,仿佛完成了最後的使命,悄然散落成一地粉末,唯有那副鎧甲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形狀,散落在地。
粉末之中,那枚無常令徹底顯露出來。與之前的兩枚一模一樣,冰冷,沉重。
令牌之下,還壓著一塊同樣材質的、邊緣並不規則的黑色金屬片,似乎是令牌的一部分,又像是某種信物。金屬片上,用一種極其焦躁、仿佛瀕死前用力刻畫的筆跡,寫著幾行小字:
“刑嶽叛我!陣眼被破!淵魔將出!吾以殘軀精血暫封此隙,然終難持久!後來者若見此令,速呈紀帥!萬萬不可…不可令九令歸位…否則…大劫…至…”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最後幾個字幾乎模糊難辨,透著一股無盡的驚恐與絕望。
莫寧拿著這枚第七令和那片金屬,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這具骸骨,是百年前戰死的蒼龍軍士卒!他死前留下的信息,與紀淩霜所言、與冥淵的布局,截然相反!
明刑嶽(刑嶽)並非隻是臨陣脫逃、竊取重寶!他是在關鍵時刻,背叛了同袍,破壞了某個關鍵陣眼(很可能就是這礪刃窟的封印陣眼),導致了淵魔大規模衝出,造成了慘重傷亡!而這名士卒,拚死用自己的生命暫時封堵了被破開的裂隙,並留下了警告!
“萬萬不可令九令歸位!否則大劫至!”
這與冥淵通過令牌傳遞的“九令歸”信息,完全相反!
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
這名士卒瀕死的遺言,難道會是假的?那這枚他拚死守護的無常令,又該如何解釋?
冥淵…鐵麵…他讓自己尋找無常令,究竟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過錯,還是為了…完成當年未盡的、徹底釋放“淵魔”的陰謀?
莫寧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巨大的信息量和截然相反的線索讓他如同墜入冰窟。他一直以為自已是棋子,或許能窺得一絲真相,卻發現自已可能從一開始,就站在了錯誤的一方,成為了毀滅的幫凶!
他收起第七枚令牌和那塊金屬片,剛想退出這個密閉空間。
突然!
整個礪刃窟,不,是整個蒼龍軍墳場,猛地劇烈震動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異動都要猛烈!
嗚嗚嗚——!!!
淒厲急促的警報軍號瞬間響徹每一個角落!遠比上一次更加惶急!意味著最高級別的危機!
與此同時,莫寧懷中的兩枚無常令(冥淵給的那枚和剛找到的這枚)同時變得滾燙,並且不受控製地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鳴響!它們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召喚,要脫手而去!
窟外遠處,那口深淵之井的方向,一道比以往更加粗壯、顏色更加深邃、幾乎化為純黑的能量光柱,裹挾著無數令人癲狂的嘶吼與扭曲魔影,衝天而起!仿佛有什麽亙古的恐怖存在,正在井底徹底蘇醒!
一個冰冷而充滿無上威嚴的意念,如同風暴般掃過整個墳場,並非針對任何人,卻讓所有生靈靈魂戰栗:
“……鑰……匙……歸……來……”
莫寧臉色煞白,握緊懷中躁動不安的令牌,看向那毀滅光柱的方向。
鑰匙…歸來…
九令歸位…
大劫,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