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瘴林初鈴鎖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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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送陣的光暈散去,一股潮濕、悶熱,夾雜著濃烈草木腐殖氣息的空氣瞬間將莫寧與阿橙蘿包裹。
    眼前不再是幽冥殿那幽暗清冷的空間,而是遮天蔽日的參天古木。粗壯的藤蔓如同蟒蛇般纏繞垂落,厚厚的落葉層下是深不見底的淤泥,不時冒出幾個氣泡,破裂開來,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甜膩中帶著腐朽的怪異氣味——那是經年累積的瘴氣。遠處,山巒在濃霧中若隱若現,輪廓猙獰,林間深處不時傳來不知名獸類的低沉嘶吼,更添幾分原始與凶險。
    南疆。這片土地以其獨有的方式,給了初來乍到者一個下馬威。
    莫寧深吸一口氣,體內那灰黑與玄黃交織的本源之力自行緩緩運轉,將吸入肺腑的微弱瘴毒悄然化去。他目光掃視四周,迅速判斷著環境,同時,大半心神卻落在身後那個亦步亦趨的身影上。
    “嘩啦…叮鈴…嘩啦…叮鈴…”
    鐵鏈拖遝與銀鈴清脆的混合聲響,在這片寂靜得隻剩下自然之聲的密林中,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阿橙蘿走得很慢,沉重的腳鐐讓她無法邁開大步,但她臉上的神情卻悠閑得仿佛是在自家後院散步。她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偶爾掠過某株奇特的毒草或是隱藏在樹梢間的毒蟲時,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如同見到了有趣的玩具。
    莫寧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她的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略微有些急促,但那笑容依舊掛在臉上,帶著嘲弄,也不知是對這環境,還是對她自身的處境,亦或是對莫寧。
    “怎麽了,小郎君?才這麽點路就走不動了?”阿橙蘿歪著頭,聲音甜膩,“要不要姐姐教你幾種在南疆保持體力的法子?很簡單,隻要生吃幾條腐泥裏的血蛭就好哦。”
    莫寧沒有理會她的調侃,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和腳踝那烏黑沉重的鐐銬上。玄鐵打造,上麵刻著陰詔司特有的封印符文,不僅沉重,更無時無刻不在壓製著她的力量。一路行來,那刺耳的摩擦聲和她略顯吃力的步伐,在他眼中都成了不必要的累贅和顯眼的靶子。
    “這鐐銬,還有那鎖魂符,除了限製你,更會暴露我們。”莫寧開口,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在這南疆密林,任何不自然的聲音和痕跡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阿橙蘿眨了眨眼,笑容更深了些,帶著明顯的戲謔:“哦?所以呢?莫寧大人是打算幫我這把‘危險的刀’磨得更鋒利些?戲詔官大人可是會不高興的哦。”她故意晃了晃手腕,讓鐐銬發出更大的聲響。
    莫寧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忽然伸出了手。他的指尖縈繞著一絲極淡的灰黑色能量,帶著一種內斂的威嚴。
    阿橙蘿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深處掠過一絲真正的訝異和警惕。她下意識地微微後退了半步,身上的銀鈴隨著她的動作發出一串急促的輕響。“怎麽?還沒到狼峒就要動用鎖魂符了?我可還沒開始‘照顧’你呢。”
    然而,莫寧的手並未襲向她,而是虛空一抓。下一刻,那枚一直被他收著的黑色骨符——鎖魂符的另一半,出現在他掌心。
    他沒有絲毫猶豫,五指猛地收攏。
    隻聽“哢嚓”一聲輕響,那枚質地堅硬的骨符竟在他掌心瞬間化為齏粉,從其指縫間簌簌落下。
    就在骨符碎裂的刹那,阿橙蘿嬌軀猛地一顫,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枷鎖驟然崩斷!她身上那件鮮豔的橙衣無風自動,一股遠比之前清晰、粘稠且陰冷的氣息不受控製地從她體內彌漫而出,周圍數丈內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發黑,連地麵上的淤泥都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更多的毒泡。
    她豁然抬頭,一直被發絲半遮的眼眸徹底睜開,琥珀色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裏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光芒。她死死地盯著莫寧,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戲謔和審視,而是混合了震驚、疑惑和一種極度複雜的探究。
    “你……”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鎖魂符,那是戲詔官親自布下,用以控製她這等戴罪之人的重要手段,能隨時感知她的狀態,甚至在一定範圍內剝奪她的力量。她從未想過,莫寧竟然會如此輕易地、毫不猶豫地將它毀掉!
    莫寧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上的骨粉碎屑,聲音依舊平淡:“現在,它是累贅了。”
    說完,他再次上前一步,靠近阿橙蘿。
    阿橙蘿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後退,但腳下沉重的鐐銬限製了她的動作。她看著莫寧逼近,看著他伸出手指,那指尖縈繞的灰黑色能量不再是威嚴,而是化作一種極其精純、帶著一絲寂滅意味的力量,精準地點向那玄鐵鐐銬上的封印符文。
    滋——!
    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入冰水,一陣令人牙酸的細微聲響過後,鐐銬上那繁複而強大的封印符文,竟在那灰黑色能量的侵蝕下迅速黯淡、碎裂,最終徹底消失!
    莫寧如法炮製,另一隻手的鐐銬,以及兩隻腳踝上的腳鐐封印,都被他輕而易舉地破除。
    失去了封印的力量,那沉重的玄鐵鐐銬雖然依舊掛在阿橙蘿手腳上,但已經變成了普通的鐵塊。
    莫寧伸手,抓住她手腕上的鐐銬,微微用力。
    “鏗!”
    一聲脆響,那副折磨了她不知多久的手銬,應聲而斷,掉落在地,深深陷入腐葉之中。
    接著,他俯下身,同樣幹脆利落地扯斷了她的腳鐐。
    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石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阿橙蘿徹底愣住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手腕和腳踝處傳來久違的輕鬆感,甚至因為突然卸去重負而感到一絲輕微的不適應和空落落。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那上麵還殘留著長期佩戴留下的深紅色勒痕,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青黑之氣——那是她自身力量與鐐銬封印長期對抗侵蝕的痕跡。
    她試著活動了一下手指,一股遠比之前流暢、磅礴的力量感開始在四肢百骸中奔騰湧動,那是一種近乎重獲新生的自由感。周身那令人心悸的粘稠陰冷氣息不受控製地擴散開來,又在她下意識的收斂下緩緩收回體內,但她眼中那野性與狡黠的光芒卻愈發熾亮。
    她抬起頭,再次看向莫寧,目光已經變得完全不同。
    “為什麽?”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再帶有那刻意偽裝的甜膩,而是透著一絲沙啞和真正的困惑,“你就不怕我恢複力量後,第一時間殺了你,或者逃走?戲詔官那邊,你如何交代?”
    莫寧迎著她的目光,眼神依舊沉靜冷澈,如同深潭。“第一,你的命是戲詔官留下的,他不會在意過程,隻在意任務結果。你若真敢殺我或逃走,自有他找你清算,那後果你比我清楚。”
    他頓了頓,繼續道,語氣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第二,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在南疆真正發揮作用的向導和幫手,而不是一個被枷鎖拖累、隨時可能暴露目標的累贅。你若因這身枷鎖而行事受阻,甚至導致任務失敗,那才是最大的麻煩。”
    “第三,”莫寧的目光掃過她手腕的勒痕,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強大的自信,“我相信,解開枷鎖的你,比戴著枷鎖的你,對我更有價值。也更值得……我用心應對。”
    最後那句話,含義深遠。既是承認她的危險性,也是宣告他自己的掌控力。
    阿橙蘿靜靜地聽著,胸膛微微起伏,顯示著她內心的不平靜。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陰詔司的人,無論是高高在上的戲詔官,還是其他同僚,看待她這等戴罪之人,無不是帶著警惕、利用、厭惡,或是將她視為一件危險的工具,一件需要嚴加看管的物品。
    從未有人,像莫寧這樣,如此冷靜地評估利弊,如此果斷地斬斷束縛,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狂妄的自信,將她視為一個需要認真對待的“對手”或“合作夥伴”,而非單純的囚徒。
    他就不怕玩火自·焚嗎?
    還是說,他有著絕對的底氣,認為自己即使麵對完全體的她,也能掌控局麵?
    這種近乎漠然的信任(或者說是對自身實力的絕對自信),比任何威脅和警告更讓她感到心驚和……好奇。
    她忽然笑了起來,這一次,笑容不再是那種浮於表麵、帶著毒刺的假笑,而是真正地從眼底漾開,帶著幾分奇異的光彩,使得她那張充滿異域風情的臉龐瞬間鮮活明媚起來,卻也更加危險迷人。
    她輕輕晃動了一下手腕,這一次,隻有清脆悅耳的銀鈴聲響起,如同山間清泉流淌。
    “莫寧……大人?”她歪著頭,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語氣微妙,“您可真是……給了我一個好大的‘驚喜’啊。”
    她赤著雙足,輕輕踩在鬆軟腐葉上,向前走了兩步,靠近莫寧,仰起臉看著他。沒有了鐐銬的束縛,她的動作變得輕盈如貓,帶著一種天生的野性韻律。
    “就這麽把我放了,難道就不想從我這裏得到點什麽?比如……一個承諾?或者……”她的話語帶著一絲曖昧的尾音,手指輕輕卷著自己的一縷發梢,眼神勾人。
    莫寧後退半步,與她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眼神沒有絲毫波動。“我隻需要你做好向導該做的事,助我完成任務。至於其他……”他目光掃過她,“收起你的那些心思和小動作。在我這裏,它們沒用。”
    阿橙蘿非但沒有生氣,眼中的興味反而更濃了。她吃吃地笑了起來,聲音如同銀鈴般悅耳:“好呀好呀,任務第一嘛~姐姐我現在心情好,一定好好‘報答’你的信任。”
    她轉過身,舒展了一下身體,線條柔韌優美,仿佛一株在瘴氣中恣意生長的毒藤。“跟我來吧,小郎君。這片‘甜夢瘴林’可不是散步的好地方,再待下去,某些喜歡做夢的小家夥們可就要來找我們玩兒了。”
    她腳步輕快地向前走去,赤足踩在枯枝腐葉上,幾乎悄無聲息,隻有腕間和踝間的銀鈴發出有節奏的、清脆的指引聲響。她似乎對這片危險的叢林了如指掌,輕易地避開那些看似平坦實則暗藏泥沼的區域,繞過某些散發著奇異香氣的妖豔花朵。
    莫寧沉默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恢複自由後截然不同的靈動姿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量。解開枷鎖,既是出於任務效率的現實考慮,也是一次試探,一次對自身掌控力的檢驗,更是一次……針對阿橙蘿心理的破局。
    他看得出,這個女子,絕非武力或枷鎖所能真正馴服。唯有超出她預期的舉動,才能打破她的心理防線,引動她真正的好奇,從而為後續不可預測的南疆之行,增添一分或許能稱之為“變數”的籌碼。
    顯然,他這一步,走對了。
    阿橙蘿在前方引路,偶爾回頭瞥一眼莫寧,琥珀色的眸子裏光芒閃爍,種種算計、好奇、探究的情緒交織翻滾。
    這個新任的魂印歸冥使,似乎比戲詔官描述的,比她自己預想的,都要有趣得多。她開始有些期待這次南疆之行了。
    或許,跟著他,真的能遇到比困在幽冥殿戴罪立功更有意思的事情。
    至於任務?那當然要完成。
    但怎麽完成,過程中會發生什麽,那可就有太多可以“玩”的空間了。
    她輕輕舔了舔唇角,露出一抹真正愉悅卻又危險十足的笑容。
    前方的霧氣似乎更濃了,林影幢幢,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
    南疆的殺機,已悄然彌漫開來。而這一對剛剛卸下表麵枷鎖的臨時搭檔,他們的旅途,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