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狼峒詭譎暗流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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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夢瘴林深處那場與噬魂妖藤母體的對決,最終並未演變成預想中天崩地裂的消耗戰。
    正如莫寧所料,對付這種近乎與地域融合、生命力頑強的怪物,阿橙蘿的手段遠比他的暴力拆解更為“省力”且有效。在被莫寧那“不死不滅”的言論以及隱含的嫌棄刺激後,這位橙令蠱咒令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證明自己的“精妙”絕非虛言。
    她並未選擇硬撼那磅礴的母體氣息,而是雙手翻飛,如同蝶舞,數十種顏色各異、氣息或辛辣或甜膩或腐朽的粉末、膏體被她以特殊手法彈出,並非攻向母體核心,而是精準地沒入周圍那些仍在微微蠕動的妖藤斷肢、乃至被妖藤汁液汙染的地麵。
    同時,她口中吟唱的古老蟲語變得愈發急促尖銳,周身彌漫出的不再是淡紫色的幻毒霧氣,而是一種近乎無形的波動,如同水紋般擴散開來,與那些她撒出的毒物產生奇異的共鳴。
    莫寧持守在她身旁,灰黑玄黃之力縈繞周身,將偶爾從地底突襲而來的殘餘根須輕易震碎,目光卻銳利地觀察著她的手法和周圍的變化。他不得不承認,陰詔司七令各有千秋,這蠱毒咒術一道,阿橙蘿確實已臻化境,其詭譎精妙,遠超尋常術法範疇。
    不過片刻,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那些被阿橙蘿毒物侵入的妖藤殘肢和汙染土地,開始劇烈地扭曲、膨脹,顏色變得愈發詭異,甚至開出了一朵朵迅速綻放又凋零的惡臭花朵。仿佛她並非在投毒,而是在進行某種瘋狂的催化。
    緊接著,地底深處傳來一聲沉悶而痛苦到極致的嘶吼,那原本鎖定他們的貪婪食欲瞬間被極致的痛苦和狂躁所取代。整個林地瘋狂震動,無數根須破土而出,胡亂抽打,卻不再是針對他們,反而像是在瘋狂地拍打、撕扯自身!
    “你做了什麽?”莫寧挑眉問道。
    阿橙蘿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睛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成就感:“沒什麽,隻是給它加了點‘料’,讓它那些平時安分守己的‘小鄰居們’——比如蝕髓菌、腐心蚴什麽的——突然覺得它的汁液格外美味,而且長得特別快而已。”她歪頭一笑,甜美又殘忍,“從內部開始的美食盛宴,是不是很精妙?”
    莫寧沉默了一下,客觀評價:“手段陰毒,效果尚可。”
    阿橙蘿:“……”她決定以後再也不指望能從這張毒嘴裏聽到半句好話!
    那噬魂妖藤的母體在自身內部爆發的恐怖蟲菌災難下,再也無暇他顧,甚至開始本能地收縮所有根須回防核心,整片林地的震動和嘶吼聲漸漸遠去,隻留下一地狼藉和彌漫的惡臭。
    危機暫時解除。
    兩人不再耽擱,迅速離開了這片詭異的瘴林。越往狼峒方向前行,周圍的植被地貌開始逐漸變化。參天古木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低矮茂密的灌木和猙獰的巨石。空氣中開始彌漫一種淡淡的血腥味和狼群特有的腥臊氣,遠處山崖上,隱約可見巨大的狼頭圖騰雕刻,俯瞰著這片土地。
    氣氛明顯變得壓抑而緊張。
    途中,他們甚至遠遠避開了幾撥行色匆匆、麵色凶悍的南疆土著。這些人穿著簡陋的皮甲,身上繪著狼形圖騰,手持骨矛毒箭,眼神警惕而排外,顯然都是十二狼部落的戰士。
    “看來戲詔官說的沒錯,狼峒內部確實不太平。”阿橙蘿壓低聲音,神色也少了幾分嬉鬧,多了些凝重,“這些巡邏隊的頻率和戒備程度,可比以前高多了。”
    莫寧點頭,目光掃過遠處一個隱蔽的山坳,那裏似乎有短暫的打鬥聲和狼嚎聲傳來,但很快又歸於平靜。“弱肉強食,部落法則。我們需要盡快找到那個‘玄光’巫者平時活動的區域,並融入進去。”
    根據戲詔官給的信息,玄光常年在狼峒主寨外圍的一個名為“黑牙”的小型附庸部落附近活動。這個部落規模很小,信奉嘯月天狼,但更擅長采礦和鍛造,在主寨那些大部落眼中,地位並不高,這也符合玄光那種孤僻巫者的身份。
    又前行了半日,翻過一道陡峭的山梁,一片依著山壁修建的簡陋寨子出現在眼前。寨子用粗糙的木石結構壘成,寨門處豎著一根圖騰柱,上麵雕刻的狼頭缺了一顆獠牙,正是“黑牙部落”的標誌。
    寨子周圍開辟了一些梯田,種植著耐貧瘠的作物,更遠處則有一些明顯是礦洞的入口。此刻已是傍晚,寨子裏卻並無多少炊煙,反而彌漫著一股壓抑恐慌的氣氛。寨門緊閉,哨塔上負責警戒的戰士數量也比正常多出一倍,個個麵色緊張。
    莫寧與阿橙蘿對視一眼,都察覺到了異常。
    兩人悄無聲息地靠近寨子,在一處隱蔽的巨石後,莫寧取出了戲詔官準備的獸皮袋。裏麵除了一些南疆風格的衣物、零碎藥材和卜筮工具外,最重要的便是一張觸感冰涼、色澤暗沉、沒有任何花紋的金屬麵具,以及一份代表著“玄光”身份的黑牙部落骨片文書。
    莫寧戴上那張麵具,隻露出下頜和一雙沉靜冷澈的眼睛。他換上一套灰黑色的、帶著兜帽的南疆巫者服飾,將自身的氣息徹底收斂內蘊,變得晦澀而平凡。
    阿橙蘿也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鮮豔的衣裙,將手腕腳踝的銀鈴聲音壓到最低,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斂,換上了一種略帶疏離和警惕的表情——這符合一個常年與危險毒物打交道的巫者助手應有的姿態,雖然她這個“助手”的危險程度遠超常人想象。
    “準備好了嗎,我的‘巫者大人’?”阿橙蘿瞥了一眼戴上麵具後氣息迥異的莫寧,語氣帶著一絲古怪的調侃。
    莫寧透過麵具看了她一眼,聲音透過金屬過濾,顯得更加低沉冷漠:“管好你的嘴和鈴鐺,助手。”說完,他便率先向著黑牙部落的寨門走去。
    阿橙蘿在他背後悄悄做了個鬼臉,才快步跟上。
    靠近寨門,哨塔上的戰士立刻發現了他們,數支淬毒的骨箭瞬間對準了下方的兩人,充滿敵意和警惕。
    “站住!什麽人?!”一個頭目模樣的戰士用生硬的官話喝道,目光尤其在莫寧那張詭異的麵具和阿橙蘿過於鮮豔的衣著上停留。
    莫寧停下腳步,並未開口,隻是緩緩抬起手,亮出了那枚代表“玄光”身份的骨片文書。
    那戰士頭目仔細辨認了一下文書,臉上的警惕稍緩,但依舊沒有放鬆:“原來是玄光祭司。你不是前幾日才進山采藥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他的目光又掃向阿橙蘿,“她又是誰?以前沒見過。”
    莫寧根據腦海中吸收的信息,用一種沙啞而平淡的語調回應,模仿著玄光孤僻少言的風格:“山中異動,提前折返。她是我新收的學徒,擅長辨毒。”言簡意賅,符合人設。
    阿橙蘿適時地微微躬身,行了一個南疆常見的禮節,沒有說話。
    戰士頭目似乎對玄光的性格有所了解,並未過多懷疑,隻是眉頭緊鎖:“回來得不是時候啊,祭司。寨子裏出事了……”
    他話未說完,寨門內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哭喊聲,間或夾雜著憤怒的嗬斥。
    緊接著,寨門被從裏麵猛地推開,一群身穿更加精良皮甲、佩戴著完整狼頭圖騰徽記的戰士粗暴地推搡著幾個黑牙部落的人走了出來。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壯、臉上有著一道猙獰爪痕的漢子,眼神倨傲凶狠。
    “黑岩頭人,你們這是什麽意思?!”先前那戰士頭目見狀,立刻轉身怒聲質問那爪痕漢子。
    被稱為黑岩的爪痕漢子冷哼一聲,聲音如同破鑼:“什麽意思?奉狼主之命,清查所有附庸部落,搜捕可疑分子!你們黑牙部落窩藏罪犯,還敢問什麽意思?!”他猛地一揮手,身後那些如狼似虎的戰士立刻將押著的幾個黑牙族人踹倒在地,其中甚至還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半大的孩子。
    “胡說!我們黑牙部落對嘯月天狼忠心耿耿!怎麽可能窩藏罪犯!你們這是誣陷!”黑牙頭目氣得渾身發抖。
    “是不是誣陷,搜過才知道!”黑岩不屑一顧,目光掃過門口,看到了戴麵具的莫寧和一旁的阿橙蘿,眉頭一皺,“這兩個又是什麽人?遮遮掩掩,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給我拿下!”
    他身後立刻衝出兩名戰士,就要撲向莫寧和阿橙蘿。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莫寧麵具下的眼神毫無波動,體內力量微凝,計算著瞬間製住這名頭目控製局麵的可能性。
    就在這時,阿橙蘿卻忽然上前半步,擋在莫寧身前,對著那撲來的戰士嬌叱道:“大膽!誰敢衝撞玄光祭司?!”
    她這一聲喝問清脆響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倒是讓那兩名戰士動作一滯。
    黑岩也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打量阿橙蘿和莫寧:“祭司?哪個部落的祭司?”
    阿橙蘿揚起下巴,雖然身高不及對方,氣勢卻不弱反增,她故意用一種帶著南疆某個偏僻地域口音的官話說道:“自然是黑牙部落的玄光祭司!你們主寨的人,難道連附庸部落的祭司都敢隨意抓捕了嗎?這就是嘯月天狼教導你們的規矩?還是說……”她話音一轉,眼神變得銳利,意有所指地掃過黑岩和他身後的戰士,“有人假傳狼主命令,故意來打壓我們這些附庸部落,好為某些人爭奪狼主之位掃清障礙?”
    她這話可謂極其刁鑽惡毒,直接點破了當前狼峒內部最敏感的權力鬥爭問題。
    黑岩臉色瞬間大變,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和狠厲:“放肆!哪裏來的野丫頭,胡言亂語!給我一起拿下!”
    然而,他身後的戰士們卻有些猶豫了。狼主年老,幾位繼承人明爭暗鬥早已不是秘密,打壓附庸部落的事情也確實存在。若眼前這人真是黑牙部落的祭司,他們無故抓捕,確實容易授人以柄。
    趁著對方猶豫的瞬間,阿橙蘿飛快地回頭,對莫寧眨了眨眼,壓低聲音語速極快道:“喂,毒舌鬼,快擺出你那個神神叨叨的架子!嚇唬他們!”
    莫寧:“……”
    他雖然覺得這女人戲多,但此刻確實是最好的破局方式。他上前一步,將阿橙蘿稍稍擋回身後,麵對黑岩,並未有任何動作,隻是透過麵具,用那雙冰冷沉靜的眼睛凝視著他。
    同時,他悄然運轉一絲魂印本源之力,並非攻擊,而是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卻直透靈魂深處的寂寥與威壓,仿佛來自幽冥深處的注視。
    黑岩被那麵具下的眼睛看得心裏莫名一寒,仿佛被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盯上,後背瞬間起了一層白毛汗。他身邊的戰狼甚至不安地低嚎起來,夾緊了尾巴。
    “你……”黑岩喉嚨有些發幹,氣勢不由自主地弱了三分。
    莫寧這才用那沙啞平淡的語調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黑牙部落,信奉天狼,恪守祖規。若有罪,天狼自會降罰。若無罪……”他頓了頓,聲音陡然帶上一絲寒意,“強加罪名者,必遭反噬,魂靈永墜狼噬深淵。”
    他的話語結合那若有若無的靈魂威壓,在這信奉祖靈、敬畏鬼神的南疆之地,效果出奇的好。
    黑岩和他身後的戰士臉色都變了變,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忌憚。他們可以不怕人,但對於這種涉及祖靈詛咒的事情,卻不敢不放在心上。
    就在這時,寨子內匆匆跑出一名老者,是黑牙部落真正的老祭司,他連忙打圓場:“誤會!都是誤會!黑岩頭人,玄光祭司確實是本族祭司,常年在外采藥,剛回來不久。這位姑娘是他的學徒。絕非什麽可疑分子。”他一邊說,一邊暗中對黑岩使了個眼色,又悄悄塞過去一小袋東西。
    黑岩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臉色變幻了幾下,最終冷哼一聲,順勢下了台階:“哼!既然老祭司作保,這次就算了!但我們奉命搜查,也是職責所在!你們黑牙部落最好安分點!”
    他惡狠狠地瞪了莫寧和阿橙蘿一眼,尤其是多看了阿橙蘿幾眼,似乎要將她的樣子記住,這才一揮手,帶著手下悻悻離去。
    一場衝突暫時化解。
    黑牙部落的人鬆了口氣,連忙將地上的族人扶起。
    老祭司走到莫寧麵前,行了一禮,苦笑道:“多謝玄光祭司解圍了。”他顯然也將莫寧當成了真正的玄光。
    莫寧微微頷首,並未多言。
    阿橙蘿卻湊上前,好奇地問道:“老祭司,主寨的人為什麽突然來搜查?還說什麽窩藏罪犯?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老祭司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臉上滿是憂慮:“是因為……蒼曜小狼主。”
    “據說他違背祖訓,觸怒天狼,如今被幾位大部落頭人聯合軟禁在主寨狼窟裏。支持他的幾位頭人也遭到了清洗。剛才黑岩他們說的搜查可疑分子是假,恐怕真正目的是想找出和小狼主有關的人,或者……幹脆就是來找借口進一步打壓我們這些支持小狼主的小部落。”
    莫寧與阿橙蘿對視一眼。
    戲詔官要他們救的人,果然處境極度不妙。而他們的任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