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叛名加身險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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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牙部落的老祭司將莫寧與阿橙蘿引至寨中一間靠近山壁、相對僻靜的石屋,這裏便是那位真玄光祭司的居所。屋內陳設簡陋,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和礦物混合的古怪氣味,石壁上掛著風幹的毒蟲草藥,角落堆放著一些未經打磨的礦石和簡陋的冶煉工具,倒是符合其孤僻巫者兼粗通鍛造的身份。
    老祭司憂心忡忡地大致說明了眼下狼峒的局勢。
    那位名為蒼曜的“小狼主”,擁有罕見的純淨狼瞳,本是老狼主最屬意的繼承人,性格雖略顯跳脫,卻天賦異稟,深受許多中小部落和年輕一代的擁護。然而,半月前一次重要的祭祀中,天狼圖騰竟突然泣血,隨後老狼主莫名重病不起。以大部落頭人“黑獒”、“血爪”為首的一派,便指認蒼曜觸怒祖靈,是不祥之人,將其囚禁於主寨深處的“困狼窟”,並開始大肆清洗支持他的勢力。黑牙這類小部落,因曾受蒼曜恩惠,且擅長采礦鍛造,被認為可能暗中為其提供支持,故而屢遭打壓搜查。
    “玄光祭司,你常年在外,此次回來,定要萬分小心。”老祭司叮囑道,“主寨那些人,現在看我們這些部落,眼睛都是紅的。他們找不到確鑿證據,但隨便安個罪名……”他搖了搖頭,滿臉苦澀。
    莫寧透過麵具,聲音沉悶:“知曉了。”
    老祭司又看了看一旁好奇打量屋內毒蟲標本的阿橙蘿,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歎了口氣:“這位姑娘……也請謹慎行事,莫要招惹是非。”他似乎看出阿橙蘿並非安分之人,但礙於“玄光”的麵子,不便多言。
    送走老祭司,石屋內隻剩下兩人。
    阿橙蘿立刻原形畢露,毫無形象地坐到一張鋪著獸皮的粗糙石床上,晃著赤足,腕間銀鈴輕響,她笑嘻嘻地看著莫寧:“哎呀呀,沒想到一來就碰上這種熱鬧。叛徒、囚禁、權力鬥爭……戲詔官這任務,可真沒找錯人。你說對吧,我的‘叛徒’祭司大人?”她故意拉長了語調,滿是調侃。
    莫寧摘下麵具,露出冷峻的麵容,瞥了她一眼:“比起我這個假的,你看起來更像真的。”他走到牆邊,檢查著那些風幹的毒草,“收起你的興奮,任務目標被困主寨深處,強攻等於找死。”
    “知道知道,要智取嘛。”阿橙蘿撇撇嘴,隨即又眼睛一亮,“不過,那個黑岩走之前的眼神你看到沒?他肯定記恨上我們了,尤其是你那個‘魂靈永墜狼噬深淵’的詛咒,估計能讓他做幾天噩夢。你說,他會不會想辦法報複?”
    “但願他聰明點,別來送死。”莫寧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冷漠。
    然而,事情的發展往往不遂人願。
    次日清晨,天色剛蒙蒙亮,寨子外便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號角聲,其間夾雜著狼群躁動的咆哮和戰士們的呼喝,遠比昨日黑岩來時規模更大,氣勢更凶!
    “這麽快?”阿橙蘿一個翻身從石床上躍起,湊到窗口向外望去,隻見寨門外煙塵滾滾,黑壓壓一片至少來了數十名精銳戰士,為首的赫然正是昨日離去的黑岩,而他身邊,還站著一個身材更為高大、穿著華麗皮裘、眼神陰鷙的老者,老者手中握著一根鑲嵌著狼頭的骨杖,氣息沉凝凶悍。
    “嘖,打了小的,來了老的。看樣子還是個有點地位的巫祭。”阿橙蘿吹了個口哨,非但不懼,反而躍躍欲試。
    莫寧重新戴上麵具,眼神沉靜:“看來,他們找到‘證據’了。”
    果然,寨門被粗暴撞開,黑岩一馬當先,指著莫寧石屋的方向,厲聲大吼:“就是他!黑牙部落的祭司玄光!這個叛徒!他昨夜暗中潛入礦洞,用邪術破壞了獻給主寨的‘月紋鐵礦’,還想炸毀礦道,證據確鑿!”
    他身旁那位陰鷙老者,狼頭骨杖重重一頓地,聲音沙啞卻極具穿透力:“黑牙部落包庇叛徒,罪同謀逆!將所有族人拿下!將叛徒玄光,就地格殺!”
    話音未落,他身後那些如狼似虎的戰士立刻蜂擁而入,直撲莫寧的石屋。更有幾名戰士手持特殊的、刻滿符文的骨索,顯然是用來對付難纏的巫者的。
    黑牙部落的族人試圖反抗辯解,卻被毫不留情地打倒在地,哭喊聲、怒罵聲、狼嚎聲瞬間響成一片。
    “砰!”
    石屋那簡陋的木門被一腳踹得粉碎。
    黑岩和幾名凶悍戰士率先衝入,緊隨其後的是那名陰鷙老巫祭。
    屋內,莫寧靜立原地,麵具遮臉,看不出表情。阿橙蘿則站在他側後方,手指間不知何時已夾了幾片薄如蟬翼、閃爍著幽藍光澤的細小鱗片。
    “玄光!你還有何話說?!”黑岩獰笑著,勝券在握。
    老巫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莫寧,骨杖上散發出的陰冷氣息鎖定了了他:“你身上殘留的邪術氣息與礦洞中一模一樣!竟敢破壞關乎部落命運的月紋礦,罪該萬死!”
    莫寧尚未開口,阿橙蘿卻搶先一步,聲音帶著委屈和憤怒:“你們胡說!師尊昨日才回寨子,身體不適,一整晚都在屋內教我辨識草藥,從未離開過!你們這是汙蔑!”她演技精湛,眼圈微紅,像極了被冤枉後憤懣不平的學徒。
    “哼!小丫頭片子,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黑岩根本不理會她,大手一揮,“拿下!”
    幾名戰士立刻撲上。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莫寧卻忽然抬起手,並非反抗,而是指向屋角那堆礦石中的某一塊不起眼的、帶著細微焦黑痕跡的石頭,用沙啞的聲音平靜道:“你們說的邪術氣息,是那個嗎?”
    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老巫祭眼神一凝,感應片刻,臉色微變:“不錯!正是此物殘留!你從礦洞偷來的證物竟敢放在此處!”
    莫寧卻搖了搖頭,語氣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那不是礦洞的石頭。那是我昨日在山中采藥時,順手撿到的‘雷擊石’,蘊含一絲天雷餘威,我本想用來淬煉藥性。怎麽,你們主寨的巫祭,連天雷之氣和邪術氣息都分不清了嗎?”
    老巫祭聞言一愣,再次仔細感應,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那石頭上的氣息剛正暴烈,確實更接近天雷之威,隻是屬性極端,容易被誤認為某種陰雷邪術。他被黑岩急匆匆找來,先入為主,竟一時不察!
    黑岩也愣住了,顯然沒料到會是這樣。
    阿橙蘿立刻抓住機會,聲音拔高,帶著哭腔:“你們聽到了嗎?是你們自己弄錯了!不僅汙蔑師尊,還打傷我們族人!這就是主寨的規矩嗎?!我們要去狼窟,向小狼主……向各位長老申訴!”她故意提起小狼主,再次刺激對方。
    老巫祭臉色青白交加,騎虎難下。黑岩更是急了眼,他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豈能就此罷休?他眼神一狠,厲聲道:“胡說!就算這石頭不是證物,也不能證明你的清白!定是你用了其他方法掩蓋!巫祭大人,別聽他狡辯,先拿下再說!”
    這話已是蠻不講理。
    老巫祭眼神閃爍,顯然也不想空手而歸,丟了麵子,當即骨杖一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動手!”
    戰士們再次逼上。
    阿橙蘿眼神一冷,指尖幽藍鱗片即將彈出。
    莫寧卻再次開口,聲音透過麵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所有嘈雜:“你們要找的破壞礦洞之人,我知道是誰。”
    所有人動作一滯。
    黑岩嗤笑:“想拖延時間?還是想胡亂指認?”
    莫寧不理會他,目光轉向那老巫祭,緩緩道:“礦洞深處,是否有一處廢棄的‘伴生晶洞’,入口被亂石掩埋,但最近有被重新挖開的痕跡?破壞者,並非從主礦道進入,而是從那裏潛入。其人身法詭異,擅長土遁匿跡,所用邪術帶有‘腐骨’特性,應是長期與屍骸打交道之人。此刻,他應該還未遠離,或許……就藏在寨子附近,看熱鬧。”
    他這番話描述得極其詳細,甚至點出了對方功法和可能藏身之處。
    老巫祭臉色徹底變了!因為莫寧所說,與他之前在礦洞深處探查到的細微痕跡完全吻合!那處伴生晶洞極其隱蔽,連他都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察覺異常!這個玄光,如何得知?!難道他真看到了?
    黑岩也傻眼了,他根本不知道這些細節。
    莫寧繼續淡淡道:“若不信,現在派人去寨子東南角,那堆廢棄的礦渣後麵搜一搜,或許能有收獲。再晚,人就真走了。”
    老巫祭再無疑慮,猛地看向黑岩,厲聲道:“還愣著幹什麽!帶人去東南角礦渣堆!”
    黑岩不敢怠慢,連忙帶著一隊人急匆匆離去。
    屋內氣氛一時變得詭異起來。剩下的戰士麵麵相覷,不敢再動手。老巫祭眼神驚疑不定地打量著莫寧,試圖看穿這張麵具下的真相。
    阿橙蘿也悄悄收起了毒鱗,好奇地瞥了莫寧一眼。她自然知道莫寧根本沒出去過,這番說辭,顯然是憑借某種特殊能力感知到的,或者……純粹是詐唬?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寨子東南角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和激烈的打鬥聲!
    很快,黑岩去而複返,臉色蒼白,甚至帶著一絲驚恐,他手裏提著一個人。那人身穿黑衣,身材幹瘦,麵目醜陋,嘴角溢血,顯然已被製服,但其周身散發出的陰冷死氣和淡淡的腐臭味,與莫寧描述的如出一轍!
    “巫祭大人!抓……抓到了!果然藏在礦渣後麵!還想反抗,被我們合力拿下了!”黑岩聲音都有些發抖,看向莫寧的眼神如同見鬼。
    老巫祭倒吸一口涼氣,徹底震驚了!他猛地看向莫寧,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深深的忌憚。
    這個玄光,竟然真的說中了!分毫不差!
    他究竟是什麽人?!這種未卜先知的能力,簡直駭人聽聞!
    阿橙蘿適時地發出一聲冷哼:“現在,是誰汙蔑?是誰該給個交代?”
    老巫祭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他對著莫寧,緩緩躬身行了一禮,語氣複雜無比:“……玄光祭司,深藏不露,老夫……受教了。今日之事,是我等魯莽,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他此刻心中驚濤駭浪,早已將玄光視為某個隱藏極深、擁有詭異秘術的大巫,哪裏還敢追究。
    莫寧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巫祭不敢再多留,帶著手下和那名真正的破壞者,狼狽不堪地迅速離開了黑牙部落。
    寨子暫時恢複了平靜,但所有黑牙族人再看莫寧的眼神,已經充滿了敬畏和恐懼。
    回到石屋,阿橙蘿立刻湊到莫寧麵前,琥珀色的眼睛閃閃發亮,充滿了探究欲:“喂!毒舌鬼,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別告訴我你真會算命!”
    莫寧摘下麵具,瞥了她一眼,語氣平淡:“靈魂殘留的印記,比肉眼看到的痕跡更清晰。那個破壞者雖然小心,但施展邪術時情緒激動,靈魂波動強烈,在礦洞和藏身處都留下了清晰的‘印記’。稍微感知一下便能知道。”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阿橙蘿卻知道,能在短時間內,隔著這麽遠距離,精準捕捉並解讀那些細微的靈魂印記,這是何等恐怖的靈魂掌控力!這絕不僅僅是魂印權柄那麽簡單!
    她看著莫寧那雙深不見底的冷澈眼眸,第一次對“不死不滅”有了更具體的認知——眼前這個男人,他的可怕,遠不止於肉身不毀。
    “所以,你剛才不僅是洗刷冤屈,更是借刀殺人,順便立威?”阿橙蘿歪著頭問道。
    莫寧拿起一塊礦石在手中掂量,聲音沒有絲毫起伏:“隻是減少麻煩。如果每次都被這種蠢貨打擾,任務何時才能完成?”
    阿橙蘿看著他冷靜的側臉,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明媚又危險:“我現在越來越覺得,戲詔官把你和我湊在一起,真是他最近下得最妙的一步棋。”
    然而,他們都清楚,經此一事,“玄光祭司”之名恐怕很快會在狼峒某些層麵傳開。關注多了,麻煩不會減少,隻會以另一種更危險的形式到來。
    真正的博弈,剛剛開始。而莫寧踏入狼峒的第一步,便是在“叛徒”的指控與反手破局中,驚險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