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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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詔官那帶著麵具般戲謔的意念,如同毒蛇的信子,冰涼地舔舐過莫寧的腦海:“小歸冥使,戲…好看嗎?”
    這聲音,帶著居高臨下的玩味,仿佛眼前的一切掙紮、痛苦、背叛與殺戮,不過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而暮成雪,這個被定義為“容器”、“瑕疵品”、“禍患”的存在,隻是戲台上最悲哀的道具。
    暮家老者癱在雪地中,咳著血,眼中是混合著恐懼與惡毒的快意,仿佛已經看到了暮成雪最終被銷毀,或是徹底崩潰的未來。
    碧蘅與夕青麵色蒼白,她們聽到了老者的話語,也感受到了戲詔官那無處不在的冰冷注視。這個真相過於殘酷,足以擊垮任何人的心防。她們擔憂地望向暮成雪,又看向莫寧。
    暮成雪蜷縮著,身體劇烈顫抖,如同風中落葉。老者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錐,狠狠刺入她混亂的魂魄深處。那些模糊的記憶碎片、矛盾的感知、不受控製的力量,似乎都找到了一個可怕卻“合理”的解釋。
    “容器…瑕疵…禍患…”她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原本因為莫寧話語而稍稍亮起的光彩迅速湮滅,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絕望和自我否定。“原來…我真的什麽都不是…我隻是…被丟棄的廢物…”
    她周身的紅蓮虛影徹底消散,那冰冷的寒意再次從體內彌漫開來,甚至比周圍的風雪更甚,那是“萬年冰芯”力量失控的征兆,也是心死如燈滅的體現。她的魂魄之光,正在急速黯淡,趨於寂滅。
    就在這萬念俱灰的時刻。
    “放屁!”
    一聲冰冷、斬釘截鐵、甚至帶著罕見粗鄙的斷喝,驟然響起,打破了絕望的沉寂。
    莫寧猛地轉過身,不再看那垂死的老者,也不再理會腦海中戲詔官的意念。他一步踏到暮成雪麵前,蹲下身,雙手用力抓住她冰冷顫抖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劈開她眼中所有的迷霧與絕望。
    “他說的話,是放屁!”莫寧盯著她的眼睛,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砸入她的耳中,也砸入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
    “戲詔官的話,也是放屁!”
    此言一出,碧蘅和夕青都倒吸一口冷氣。直接駁斥戲詔官?!即便那是意念傳音,這也太過驚世駭俗!
    暮家老者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莫寧卻毫不在意,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你是誰?我告訴你你是誰!”
    “你會哭,會笑,會感到痛苦,會想要活下去,也會絕望到想要放棄!你有屬於自己的記憶碎片——哪怕它們混亂不堪!你有屬於自己的情感——哪怕它們讓你備受煎熬!你會施展暮雪千山劍,也能爆發出紅蓮焚獄刀意——哪怕它們不受控製!你會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你會因為別人的否定而痛苦絕望!”
    “哪一個容器會有如此多的掙紮?哪一個瑕疵品會有如此鮮活的情感?哪一件死物,會像你這樣…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樣,努力地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暮成雪呆呆地看著他,眼中的死寂似乎被這激烈的話語撬開了一絲縫隙。
    “他們說你是什麽,你就是什麽嗎?”莫寧的聲音愈發冰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暮家說你是容器,你就甘心當個容器?戲詔官覺得這是場好戲,你就甘心當個戲台上的傀儡?那我告訴你,我莫寧,曾經也被打落塵埃,武功盡廢,被視為廢人!也有人告訴我,我隻配在陰詔司的黑暗裏腐爛!”
    “但現在,站在這裏,判斷對錯,決定行動的人,是我!不是那些定義我的人!”他的手指用力,幾乎要捏碎她的肩骨,但那疼痛卻奇異地讓她更加清醒。
    “你的命,不是你父母給的,不是暮家定的,更不是暮紅那女人能隨意處置的!”莫寧的目光仿佛燃燒著冰冷的火焰,“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是什麽,由你自己說了算!你想成為什麽,由你的每一步選擇決定!”
    “告訴我,”他逼視著她,“你現在想做什麽?是像個他們定義的容器一樣,在這裏徹底崩潰,如他們所願地消失?還是扛起這一切,活下去,把那些想定義你、利用你、銷毀你的人的臉,都打爛?!”
    暮成雪的身體停止了顫抖。她望著莫寧那雙冰冷卻又仿佛蘊藏著無窮力量的眼睛,那裏麵沒有憐憫,沒有同情,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尊重——他將選擇的權利,狠狠砸回了她的手中。
    空洞的眼底,一點點微光開始重新凝聚。雖然微弱,卻頑強地刺破了絕望的黑暗。
    “我…”她的聲音幹澀無比,“我想…活下去…”
    不是作為暮紅,不是作為容器,而是作為…暮成雪自己。
    “好!”莫寧猛地鬆開手,站起身,“那就活下去!”
    他轉向碧蘅和夕青,語氣迅速而果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碧蘅,夕青!助我!她魂魄即將散逸,冰火失衡,必須以強力手段重新錨定、穩固,甚至…借此機會,將其增強!”
    碧蘅和夕青瞬間從震撼中回過神。作為陰詔司七令中的醫道聖手,她們立刻明白了莫寧的意圖。
    “風險極大!”夕青急聲道,“她的魂魄太脆弱,任何外力刺激都可能…”
    “不破不立!”莫寧打斷她,眼神冷厲,“按部就班的溫養,救不了現在的地!我們要做的,不是修補一個破罐子,而是重鑄一柄劍!碧蘅,你最強的固魂凝神丹藥,不要吝嗇!夕青,以你的回春之力護住她心脈肉身最後的生機,其餘交給我!”
    碧蘅一咬牙,毫不遲疑地從懷中取出一個晶瑩如玉的小瓶,倒出一枚龍眼大小、散發著奇異清香和濃鬱生命氣息的碧色丹丸——正是她耗費心血煉製的“碧落固魂丹”。她捏開暮成雪的嘴,將丹藥送了進去。
    丹藥入口即化,磅礴溫和的藥力瞬間化開,湧向暮成雪四肢百骸,試圖穩住那即將潰散的魂體。
    夕青雙手青光暴漲,如同最溫柔的絲線,滲入暮成雪心脈,牢牢護住那一點微弱的生機之火,如同在驚濤駭浪中守護著一盞隨時會熄滅的燈盞。
    但即便如此,暮成雪魂魄深處那冰與火的衝突依舊猛烈,碧落固魂丹的藥力雖強,卻難以真正滲透和平衡那最核心的矛盾。
    “不夠!”莫寧冷喝一聲,雙手猛地抬起,十指指尖變得漆黑如墨,濃鬱精純的死氣與魂能開始凝聚。但他並未將這些力量注入暮成雪體內,那隻會加劇衝突。
    而是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股更加複雜、更加詭異的力量波動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那不再是單純的陰詔司死氣,而是夾雜著另一種冰冷、精密、仿佛能透析萬物本質的精神力量——源自其導師冥淵的某種真傳!
    “以我魂念為引,碧落藥力為舟,夕青生機為盾!”莫寧的聲音變得低沉而肅穆,“暮成雪,守住你最後一點清明!記住你是誰!你要做什麽!”
    話音未落,他並指如劍,漆黑的手指並未接觸暮成雪身體,而是虛點在她眉心之前!
    “無間念·定魂!”
    一股冰冷至極,卻又無比精純凝練的魂念之力,如同最纖細又最堅韌的絲線,穿透一切阻礙,精準地刺入暮成雪那混亂沸騰的識海深處!
    這不是攻擊,而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引導和錨定!
    “呃啊啊啊——!”暮成雪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劇烈反弓,仿佛正在承受無法想象的痛苦。莫寧的魂念如同手術刀,粗暴地切入她混亂的魂魄,帶來的痛苦遠超肉體折磨。
    但在這極致的痛苦中,碧落固魂丹的藥力,卻被這股外來的冰冷魂念強行引導著,不再是溫和擴散,而是被精準地“縫合”灌注到那些即將斷裂的魂魄脈絡之中!夕青的回春之力則死死守住底線,確保肉身不在這狂暴的過程中崩潰。
    莫寧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瞬間又被自身的寒氣凍結。此舉極其耗費心神,更是對魂念操控能力的極致考驗,一個不慎,不僅暮成雪會立刻魂飛魄散,他自己也會遭到嚴重反噬。
    但他眼神依舊冰冷專注,手指穩如磐石。
    漸漸地,在莫寧強行引導下,碧落固魂丹的藥力開始真正發揮作用,與暮成雪自身的魂魄本源結合。那崩潰的趨勢被硬生生止住了!
    不僅如此!
    莫寧眼中厲色一閃,魂念再變!
    “冰芯為骨,業火為薪!衝突並非詛咒,而是力量之源!以此為基,重鑄魂核!”
    他竟是要借助那“萬年冰芯”的極致寒意和“紅蓮業火”的暴烈火種,這兩股本該互相毀滅的力量,以碧落丹和自身魂念為媒介,強行將它們納入暮成雪的魂魄體係,成為她的一部分!
    這個過程比之前更加凶險百倍!暮成雪的慘叫聲已經嘶啞,身體表麵時而凝結冰霜,時而變得赤紅滾燙,仿佛隨時會炸開。
    碧蘅和夕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全力輸出,不敢有絲毫鬆懈。
    時間仿佛變得無比漫長。
    終於——
    暮成雪身體的異象開始緩緩平複。
    冰霜褪去,赤紅消散。
    她的呼吸雖然微弱,卻逐漸變得平穩。
    眉心之間,一點奇異的光暈緩緩浮現,那光暈內部,仿佛有一點冰藍與一絲赤紅在緩緩流轉,達成了一種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莫寧緩緩收回手指,臉色蒼白了幾分,但眼神依舊銳利。他成功了。在碧蘅和夕青的輔助下,他以一種近乎霸道和殘酷的方式,將暮成雪從魂飛魄散的邊緣拉了回來,並強行將她的魂魄穩固、重塑,甚至…融入了一絲那冰與火的本源力量,使其潛力變得難以估量。
    暮成雪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裏,曾經的迷茫、脆弱、絕望被洗去了大半。雖然依舊帶著疲憊和深深的複雜,但深處卻多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清明與…堅韌。
    她看著莫寧,聲音依舊虛弱,卻清晰了許多:“謝謝…你…”
    然後,她的目光越過莫寧,看向遠處風雪中隱約可見的、暮家所在的巨大陰影輪廓。
    “我要回去。”她輕聲道,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更改的決意,“回暮家。”
    不是為了認祖歸宗,而是要去麵對,去質問,去拿回一些…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莫寧看著她,點了點頭。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癱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暮家老者,看著暮成雪眉心那奇異的光暈,像是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用盡最後力氣嘶吼道:
    “不…不可能…你竟然…你竟然融合了…冰棺…古祖的…印記?!完了…一切都完了…祂一定會…一定會徹底蘇醒…來找你的…”
    吼聲戛然而止,老者頭一歪,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