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紅蓮業火照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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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家祖地外圍,一道如同被天神巨斧劈開的萬仞冰崖,如同天然的屏障,隔絕了內外。此地常年被極寒罡風環繞,冰雪不化,連時間都仿佛被凍結於此,流淌得異常緩慢、粘稠。
    此刻,這片本應死寂的冰崖之上,空間的法則正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扭曲、蹂躪。
    那具自玄冥冰棺中蘇醒、被暮家尊稱為“老祖”的古老屍骸,如同紮根於冰崖的朽木,紋絲不動地矗立在通往祖地核心的唯一隘口。
    他身披一件早已褪色、卻依舊散發著腐朽寒意的古老暮家服飾,幹癟的皮膚緊貼著骨骼,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敗色澤,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為齏粉。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那柄造型奇詭的長劍——玄冥冰棺劍。
    劍身狹長,近乎透明,卻並非水晶般的清澈,而是一種深邃的、仿佛凝聚了萬古玄冰最核心寒髓的幽暗之色,目光投入其中,竟有種被吞噬、被凍結的錯覺。
    劍格處,並非尋常的護手,而是一具微縮的、棺蓋半開的玄冥冰棺雕刻,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扭曲光線的蒼白寒氣,正如同活物般從中不斷彌漫而出,籠罩著劍身與持劍者。這股寒氣,並非單純的低溫,而是一種直接影響時空結構、讓萬物趨於“靜止”的恐怖力場!
    在這力場範圍內,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粒飄落的冰晶都詭異地懸浮在半空,保持著墜落前一瞬的姿態,紋絲不動。從側麵呼嘯而來的凜冽罡風,在觸及這片區域的邊界時,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極度冰冷的牆壁,瞬間被“定格”成了扭曲的、白色的冰風飄帶,凝固在虛空之中。
    連光線穿過這片區域,都似乎變得遲緩、扭曲,投下的陰影邊緣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波動的水紋。整個空間,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違背常理的死寂與凝滯之中。
    “老祖”渾濁的眼珠,如同兩顆在極寒中凍結了萬年的琉璃球,毫無生氣,倒映著前方那個被迫止步的、凝重無比的身影——暮紅。他枯槁的麵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沒有殺意,沒有敵意,甚至沒有生命應有的活力,更像是一具被某種冰冷而絕對的“指令”所驅動、純粹為了“守護”此地而存在的古老傀儡。
    “暮家老祖”手持玄冥冰棺劍,劍身散發出的極寒力場讓空氣扭曲,光線遲緩。他枯槁的麵容毫無生氣,渾濁的眼珠如同兩顆凍結的琉璃,倒映著暮紅凝重的身影。他並非活人,更像是一具被某種意誌驅動、守護此地的古老屍骸。
    “止步…或…永錮…”幹澀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任何威脅的情緒,隻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
    暮紅心知言語無用,蓮蕊雙刀雖利,卻難以抗衡這涉及時空之詭力的禁忌之器。她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決絕,反手將雙刀歸鞘。下一刻,她掌心赤芒大盛,一柄更加修長、造型古樸、通體仿佛由凝固的熔岩與燃燒的紅蓮勾勒而成的長刀,赫然出現在她手中——業火紅蓮刀!
    雖然真正的“紅蓮業火刀”本體已被她盜走隱藏,但作為其力量的延伸與仿製品,這柄業火紅蓮刀依舊蘊含著焚盡萬物、業力纏身的恐怖威能。
    刀甫一出鞘,熾熱狂暴的業火之力便轟然擴散,與玄冥冰棺劍的極寒力場猛烈碰撞,發出“滋滋”的侵蝕聲響,冰與火的分界線在兩人之間劇烈波動,蒸汽彌漫又瞬間被凍結成冰粉。
    “得罪了,老祖宗!”暮紅嬌叱一聲,身影化作一道流火,業火紅蓮刀劃破凝滯的空間,帶著焚滅業障的熾熱刀意,直斬而下!
    那“老祖”動作看似僵硬遲緩,卻總能以毫厘之差避開刀鋒,手中玄冥冰棺劍或格或引,劍身每一次與業火刀碰撞,都爆發出極其詭異的景象:業火仿佛被瞬間“凍結”在某一刻的燃燒狀態,然後又猛地“解凍”,爆發出更猛烈的威能;而冰棺劍的寒氣也被業火大量焚滅,但又源源不絕。
    更令暮紅心驚的是,這老祖所使的,確實是暮家絕不外傳的核心劍法——“暮雪千山劍法”。隻是這劍法在他手中,失去了原有的飄渺靈動的意境,變得無比呆板、滯澀,卻又因為那冰棺劍的詭異力場,每一劍都帶著凍結時光、湮滅生機的恐怖效果,威力倍增,詭譎莫測。
    刀來劍往,紅蓮業火與玄冥冰棺之力瘋狂對耗。暮紅越打越是心驚,她發現自己的情緒竟開始不受控製地躁動起來。業火紅蓮刀中的焚滅業力似乎正在被某種東西引動,反向侵蝕她的神智!憤怒、不甘、對暮家的怨恨、對往事的痛苦…種種負麵情緒如同被點燃的幹柴,在她心底熊熊燃燒,幾乎要吞噬她的理智。
    她眼中的溫和逐漸被赤紅的瘋狂所取代,刀法越發狂暴狠厲,隻攻不守,仿佛要與對方同歸於盡。
    “死!都該死!暮家!虛偽!冰冷!吞噬一切!”她發出不似人聲的低吼,業火幾乎要將她自身也點燃。
    就在她即將徹底失控,沉淪於業火反噬的邊緣,她的意識最深處,猛然閃過一張蒼白卻純淨的臉龐——那是暮成雪!是她那雙生妹妹,在冰棺中沉睡多年,純淨如雪,承受著無盡痛苦卻依舊保有一絲清明的妹妹!
    如同冰水潑麵,暮紅猛地一個激靈,瞬間從失控的邊緣掙紮回來,驚出一身冷汗。
    “不行!我不能迷失在這裏!小雪還在等我!真相還未查明!”她強行壓下翻騰的業火和暴戾的情緒。
    她虛晃一刀,熾熱的紅蓮刀芒逼得老祖後退半步,利用其動作僵直的瞬間,她毫不猶豫,轉身化作一道紅色流光,以最快速度遠遁而去!
    那“老祖”並未追擊,隻是僵硬地站在原地,渾濁的眼珠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玄冥冰棺劍緩緩垂下。
    然而,就在暮紅逃離後不久,她手中的業火紅蓮刀和她身後遠方那老祖手中的玄冥冰棺劍,竟同時發出一陣低沉的、幾不可聞的嗡鳴!兩柄屬性截然相反、本該互相克製的神兵,此刻竟產生了一種詭異的、仿佛同源而生的微弱感應!
    刀身之上的紅蓮業火不安地跳動,劍身內的冰棺虛影也微微蕩漾。暮紅臉色微變,立刻催動體內赤令之力,強行將業火紅蓮刀的異動鎮壓下去,頭也不回地加速消失在天際。而那把玄冥冰棺劍,在暮紅消失後,也漸漸恢複了沉寂。
    ……
    暮家冰堡內,氣氛依舊凝重。
    暮玄錚處理完軍務和家族事務後,看似隨意地來到了暮成雪休養的偏殿。碧蘅和夕青正在一旁照料。
    “成雪情況如何?”暮玄錚語氣平淡,目光卻銳利地掃過床榻上昏睡的女兒。
    碧蘅立刻上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色:“回家主,四小姐情況不妙啊。體內寒氣雖暫時平穩,但魂竅受邪劍衝擊,有潰散之兆。需以北海深處的萬年暖玉為床,輔以西域佛國的八寶功德水每日擦拭,再請三位修為精深的陽剛屬性高手輪流輸入真氣,溫養七七四十九日,或許能穩住魂魄不離體……”她又是一通誇大其詞、所需之物稀奇古怪的謊話。
    暮玄錚眉頭緊鎖,看向夕青。
    夕青停下手中的調配,如實回答:“四小姐身體虛弱,魂力消耗過度,但根基未損。體內寒意似乎因禍得福,變得精純許多。目前隻需靜養,按時服藥,恢複隻是時間問題。並無魂竅潰散之危。”
    暮玄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每次問話都是如此,一個說得天花亂墜、危言聳聽,一個冷靜客觀、實話實說,讓他根本無從判斷真假,反而更加頭疼。
    他沉默片刻,忽然轉移話題,狀似無意地問道:“你們此次在外,可曾……聽聞過暮紅的消息?她畢竟也曾是暮家之人。”
    碧蘅立刻搖頭,表情真摯:“未曾聽聞。赤令大人行蹤詭秘,豈是我等能知曉的?或許早已離開北域了吧。”謊話張口就來。
    夕青則想了想,道:“在澹台劍塚時,似乎感受到過一瞬間類似紅蓮業火的氣息,但一閃即逝,無法確定。除此之外,並無確切消息。”她隻說自己能確定的。
    暮玄錚盯著她們看了半晌,最終什麽也沒問出來,隻能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有這兩個真話假話混著說的人在,他根本別想得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待暮玄錚走後,暮華菁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臉色依舊冰冷。她看著昏睡的暮成雪,嘴上毫不留情:“沒用的東西!盡會給家裏惹麻煩!還要人伺候!早知道當初就不該……”
    她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粗魯地扶起暮成雪,準備喂藥。然而,在她手指接觸暮成雪後背的瞬間,一股極其隱蔽、溫和醇厚的本源寒氣,悄無聲息地渡入了暮成雪體內,迅速滋養著她幹涸的經脈和魂竅,其精純程度,遠超尋常丹藥。做完這一切,她立刻收回手,繼續罵罵咧咧地喂藥,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碧蘅看在眼裏,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繼續低頭擺弄她的藥材。夕青則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專心記錄著藥方。
    偏殿內,隻剩下暮華菁喋喋不休的叫罵聲,和暮成雪逐漸平穩悠長的呼吸聲。
    而此刻,誰也沒有發現,暮家地下極深之處,某座被遺忘的古老“飼點”內,粘稠的液體正在輕輕冒泡,一根根枯萎的根須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動,散發出更加貪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