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龍庭詭辯刃舌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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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寧的話語,如同淬了幽冥寒毒的冰錐,狠狠刺入共議殿死寂的空氣之中。那毫不留情的質疑,不僅將矛頭調轉,更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整個璃淵龍宮的臉上——不是護送者出了問題,而是你們這龍宮本身就已腐朽生蛆!
    “放肆!”
    “狂妄!”
    “陸上鬼魅,安敢口出狂言!”
    短暫的、仿佛連時間都被凍結的死寂之後,是遠比之前更加洶湧澎湃、幾乎要將殿頂穹窿都掀翻的怒斥浪潮!
    尤其是以二太子滄漩為首、及其麾下那些身披重甲、煞氣騰騰的龍宮武將們,幾乎是在莫寧話音落下的瞬間便按捺不住,周身水靈之力狂暴湧動,發出如同深海暗流咆哮般的轟鳴,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聲此起彼伏,一雙雙龍睛之中燃燒著被冒犯權威的滔天怒火,死死鎖定在莫寧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其撕成碎片!
    滄漩本人,更是臉色鐵青得如同被萬年玄冰凍結,他猛地從鑲嵌著各色深海寶石的座椅上站起,周身那磅礴的、帶著蠻荒凶戾氣息的水元之力澎湃欲發,其身後虛空之中,一道猙獰可怖、鱗甲森然的虎蛟虛影若隱若現,張牙舞爪,散發出令人靈魂戰栗的暴戾威壓,將整個共議殿都籠罩在一片肅殺的氛圍之下。
    “是不是狂言,查一查便知。”莫寧麵對滔天怒意,依舊穩如磐石,聲音冷得掉渣,“龍珠離岸之時,經陰詔司‘幽冥鏡’與璃淵邊關‘鎮海碑’雙重勘驗,記錄水紋猶在,絕無問題。如今入你龍宮不過一日,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顯此異象……嗬,莫非是我陰詔司手段通天,能隔著萬裏深海與重重禁製,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做手腳?還是說,你們璃淵的鎮海碑和鑒海寶鏡,都是擺設不成?”
    他句句誅心,直指要害。陰詔司的幽冥鏡與璃淵邊關的鎮海碑皆是上古流傳的異寶,其勘驗結果具有至高權威。若當時龍珠有問題,根本不可能離岸。如今出了問題,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龍宮內部。
    “強詞奪理!”一名隸屬於大太子派係的老臣尖聲反駁,“焉知不是你們陰詔司用了什麽我等不知的詭譎手段,瞞過了寶鏡與鎮海碑?爾等終日與死氣幽冥為伍,有什麽邪術是用不出來的!”
    “哦?”莫寧眼皮微抬,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蘊藏著無盡幽冥寒潭的眸子,淡淡地瞥了那老臣一眼,嘴角那抹嘲諷的弧度愈發明顯,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看跳梁小醜般的憐憫,“照你這般說法,我陰詔司若當真擁有此等瞞天過海、連上古異寶都能輕易蒙蔽的驚天手段……”
    他語氣微微一頓,仿佛在認真思考這個荒謬的假設,隨即用一種近乎慵懶的語調繼續說道,“……那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派遣令使,萬裏迢迢,穿越重重險阻,將這龍珠‘護送’歸來?直接暗中調包,換上一顆足以以假亂真、甚至內藏毀滅陷阱的假珠,或者幹脆……將這真正的龍珠據為己有,慢慢研究其奧秘,豈不更加省事,更能達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何苦還要站在此地,與你等在此浪費唇舌,徒增風險?是你蠢,還是你覺得……我們整個陰詔司,都如你這般……愚蠢不堪?”
    那老臣被噎得麵紅耳赤,張口結舌。
    “再者,”莫寧目光轉向臉色變幻不定的滄溟,“大太子殿下方才不是還急著想讓我身邊這位‘罪裔’演示龍珠威能麽?若此珠真被動了手腳,蘊含汙穢邪力,一旦催動,反噬其身,豈不是正合了某些人的意?是巴不得她死,還是巴不得龍珠出事,好將這滔天罪責扣在她與陰詔司頭上,一石二鳥?”
    滄溟眼神猛地一閃,閃過一絲被說中心事的慌亂,但立刻強裝鎮定,怒道:“你……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殿下心中自有計較。”莫寧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刀,“或許,那動手腳之人,本就存了借此試探龍珠真偽、乃至借刀殺人的心思。隻可惜,手段糙了些,露了馬腳。”
    他這話意有所指,不僅點了滄溟,甚至隱隱將其他有心人也拖下了水。
    “夠了!”二太子滄漩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精鐵打造的扶手瞬間布滿裂痕。他死死盯著莫寧,眼中殺機畢露,“任你巧舌如簧,也改變不了龍珠出現異狀的事實!在真相查明之前,你二人,還有這龍珠,都需嚴加看管!來人!”
    殿外守衛聞聲而動,沉重的腳步聲迅速逼近。
    “二弟且慢。”四太子滄玨終於再次開口,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凝重與憂慮,“莫令使所言,雖不中聽,卻也不無道理。此事蹊蹺,貿然扣押使臣,恐寒了陰詔司之心,亦傷了我璃淵顏麵。當務之急,是查明那異狀根源。”
    他轉向莫寧與瀾藍,語氣誠懇:“莫令使,瀾藍姑娘,非是龍宮不信二位,實乃此事關係重大。為公允起見,可否請二位與龍珠暫留碧波殿,我等即刻召集宗正元老與司禮監,共同會審勘驗?必會盡快給二位一個交代。”
    他以退為進,看似公允,實則依舊是軟禁,隻不過換了個更冠冕堂皇的理由。
    莫寧冷笑一聲,剛欲開口,瀾藍卻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上前一步,迎向滄玨的目光,聲音清冷而堅定:“四太子殿下所言在理。龍珠既顯異狀,自當查明。我二人可暫留碧波殿等候結果。但,”她話鋒一轉,冰藍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容置疑的執拗,“依古老契約,龍珠交割時限將至。若逾期未能完成,契約之力反噬,陰詔司有權收回龍珠,另尋他法處置。屆時,璃淵龍宮須承擔一切後果。還請諸位殿下……早做決斷。”
    她再次搬出了契約規則,如同最堅固的盾牌,擋回了所有試圖無限期拖延和控製的意圖,並將反噬的責任明確拋回給了龍宮。
    滄玨目光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笑容略顯勉強:“這是自然。”
    一場針鋒相對、刀光劍影的朝議,最終在一種極其緊繃和詭異的暫時平衡中落幕。龍珠被重新封入木匣,由滄玨指派的一隊心腹侍衛“護送”回碧波殿,實則監視更嚴。莫寧與瀾藍在無數道冰冷、懷疑、忌憚的目光注視下,離開了共議殿。
    返回碧波殿的路上,氣氛比來時更加凝滯。水波中都仿佛彌漫著無聲的殺意。
    剛踏入碧波殿冰冷的門檻,身後殿門尚未完全閉合,瀾藍的身體便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方才在殿中,她全程緊繃,以驚人的意誌力對抗著四麵八方的惡意與壓力,尤其是龍珠異變帶來的衝擊與懷疑,幾乎耗盡了她的心力。
    莫寧瞥了她一眼,沒說話,隻是屈指一彈,一縷精純卻冰冷的幽冥死氣渡入瀾藍體內,並非療愈,而是強行鎮住她翻湧的氣血和幾近崩潰的心神。方式粗暴,卻有效。
    瀾藍深吸一口氣,穩住了身形,低聲道:“多謝。”
    “龍珠,”莫寧走到那被放置在殿中、再次成為焦點的陰沉木匣前,目光銳利如刀,“何時出的問題?”
    瀾藍搖頭,眼神中充滿了困惑與一絲後怕:“不知。離岸前最後一次檢查絕無異常。途中封印完好,我亦時刻感知,並無異樣。除非……”她眼中閃過一絲駭然,“除非那動手腳之人,手段高超到能瞞過我的感知,並在開啟封印的瞬間觸發那汙穢之影……”
    “或者,那異狀並非源自外部動手腳,”莫寧聲音低沉,“而是龍珠本身……或者說,與它共鳴的某種東西,在進入龍宮核心範圍後,被激發了。”
    這個猜測更為可怕。意味著問題可能出在龍宮根源之地。
    就在這時,殿外陰影中,一個極輕、極快的聲音借著水流的細微擾動,傳入殿內,隻有莫寧與瀾藍能依稀捕捉:
    “……小心……珠映心淵……舊魘……將醒……”
    聲音戛然而止,仿佛從未出現。
    莫寧眼中幽冥之火驟燃,身形瞬間模糊,下一瞬已出現在殿門處,神識如同無形的蛛網瞬間蔓延開來,然而殿外隻有巡邏守衛規律沉重的腳步聲,再無任何異常。
    那傳音之人,身法詭秘至極,對龍宮守衛布置也熟悉無比。
    瀾藍也聽到了那沒頭沒尾的警告,臉色更加難看:“珠映心淵?舊魘將醒?這是什麽意思?”
    莫寧返回殿中,麵色沉寂如水。他看向那沉寂的龍珠木匣,又想起共議殿上那四位太子各異的神情:滄溟的貪婪與慌亂,滄漩的強硬與殺意,滄昱的茫然與無力,滄玨那完美麵具下的深不可測……
    還有那一聲淒厲的龍吟,以及這突如其來的神秘警告。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更深、更黑暗的漩渦。
    “這龍宮,”莫寧的聲音冰冷徹骨,帶著一絲嗜血的興味,“果然爛到根子了。”
    他目光轉向窗外那一片被禁錮的、幽暗的深海。
    “看來,想簡單交割走人,是不行了。”
    “得把這潭死水,徹底攪渾才行。”
    他的指尖,一縷凝練到極致的幽冥死氣悄然縈繞,如同毒蛇吐信,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