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珠穢照膽現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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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殿徹底淪為一座流光溢彩卻死寂無聲的深海囚籠。殿門雖未施加物理鎖具,但門外矗立的守衛數量激增三倍有餘,其氣息陰冷剽悍,遠非尋常巡海衛可比,鱗甲製式暗合蛟蟒之形,顯然是某位太子麾下豢養的精銳私軍。層層疊疊的陣法禁製被徹底激活,幽藍色的光紋如同活過來的毒蛇,在殿壁、廊柱乃至每一寸海石地磚間瘋狂遊走、交織,將內外空間徹底割裂。水流被強大的力場凝固,不再傳遞聲音,隻餘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整個宮殿都被封進了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琥珀之中。
那一聲神秘警告如鬼魅般消散後,再無異動。然而殿內的空氣卻沉重粘稠得如同實質,壓迫著每一寸神經。那承載龍珠的陰沉木匣靜置殿心,之前驚鴻一現的汙穢陰影宛如一根淬毒的冰刺,不僅深深紮入莫寧與瀾藍的心神,更成了外界所有貪婪、恐懼與猜忌瘋狂滋長的溫床。
瀾藍默然調息良久,才勉強壓下那警告與龍珠異變帶來的劇烈心神震蕩。她緩步移至木匣前,指尖輕觸那冰冷木質,閉目凝神,將一絲極其精純的水靈之力探入封印細微處,細細感知。良久,她睜開眼,冰藍眼眸中困惑更深,緩緩搖頭:“封印結構完好無損,內外皆無強行突破或附著邪術的痕跡。內部力量磅礴浩瀚,一如往昔,那抹陰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隻是集體癔症產生的幻象。”
“要麽是極高明的幻術,時機把握妙到巔毫,連鑒海寶鏡的靈性都能短暫蒙蔽;要麽便是某種更為陰毒、深植龍珠本源的古老詛咒,需特定條件方能觸發,顯跡一瞬後便重歸隱匿。”莫寧聲音低沉,帶著剖析毒物般的冷靜,“無論何種,都預示對方謀劃絕非一日,且對龍珠的了解,恐怕遠超你我這等外人。”
“會是誰?”瀾藍眼中寒芒如冰刃閃爍,“滄溟?他貪圖龍珠之力與我這‘罪裔’之身,動機充足,但他那被酒色蝕空的腦子,未必能布置如此精巧局策。滄漩?他欲掌控全局,排除一切不安定因素,其麾下軍師敖青心或善謀略,但那股汙穢陰邪之氣,不似軍中剛烈路數。滄昱……他若有此心機能耐,也不會是如今這般光景。滄玨……”提及此名,她語氣驟然凝重,如臨深淵,“他最是莫測,蜃龍幻術通天,製造幻象易如反掌,但他的目的……”
“目的?”莫寧嗤笑一聲,笑聲中滿是譏誚,“無非‘權勢’二字。老龍皇閉關不出,生死未卜,正統太子新喪,死因曖昧。誰若能掌控龍珠,誰便在那‘賢者居之’的荒唐戲碼裏,握住了最重的籌碼,甚至……可以借此編織罪名,將競爭對手連同礙眼的絆腳石一並鏟除。而你這‘瓔魚罪裔’的身份,恰是最好不過的替罪羔羊。”
他言語如刀,將這深海龍宮權力漩渦下的肮髒算計剖解得鮮血淋漓。
恰在此時,殿外凝固般的水流猛地劇烈擾動起來!守衛氣息陡然變得淩厲逼人,層層陣法光幕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光華亂閃。
“奉二太子令諭!”一個洪亮如深海悶雷、卻裹挾著鐵血煞氣的聲音粗暴地穿透殿門禁製,“龍珠關乎海境安危,今顯異狀,疑有巨變!為防不測,需立即移送‘鎮淵塔’封存查驗!請陰詔司使者,開門配合!”語氣強硬,毫無轉圜餘地,是滄漩的直屬悍將!
瀾藍麵色瞬間寒徹,朗聲回應,聲音透過門扉,清晰冷冽:“龍珠乃陰詔司奉命護送之物,契約未履,交割未成,豈容強奪?二太子殿下此舉,是要公然背棄璃淵龍宮與陰詔司世代相傳之古契嗎?”
“契約亦需建立在龍珠無恙之上!”門外將領厲聲駁斥,聲浪震得殿門微顫,“現今龍珠顯穢,危及海境,事急從權,暫由龍宮接管乃不得已之非常舉措!若查驗無誤,自當歸還!休再贅言,速速開門!”
話音未落,另一道陰柔詭譎、如同滑膩毒蛇繞頸的聲音幽幽響起,加入了爭奪:“嗬嗬嗬……二哥麾下的莽夫,就是這般心急火燎,不懂憐香惜玉。不過嘛……瀾藍姑娘,龍珠若真存隱患,留在你們這確是不妥。不如……交由本太子代為保管?我宮中的‘暖香閣’最是安穩舒適,定能護得龍珠周全……嗯,還有姑娘你,亦可得享極樂。”滄溟的人也到了,言語間的齷齪意圖毫不掩飾。
“大太子殿下請自重!”瀾藍聲音冰寒刺骨,隱含怒意。
“哼!巧言令色,顛倒黑白!依老夫之見,分明是這瓔魚罪裔與那陸上來的鬼魅之徒暗中勾結,以邪法汙染龍珠,意圖不軌,禍亂海境!當立即破門拿下,施以搜魂酷刑,何須多言!”又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加入戰團,乃是某位對瓔魚族恨之入骨的老臣,惡毒之意溢於言表。
殿外瞬間淪為喧囂的戰場。滄漩麾下的武將、滄溟帶來的近侍諂臣、以及各方依附的臣子竟在碧波殿門外激烈爭執起來,一方堅持要強行封存龍珠,一方則要“請”人移步,言辭交鋒間,暗流洶湧,靈壓彼此衝撞,引得陣法光幕劇烈閃爍。門外的精銳守衛們也隱隱分化,各自戒備,兵刃雖未出鞘,森然殺氣已彌漫開來,將碧波殿圍得水泄不通。
三太子滄昱焦急的聲音偶爾試圖插入,大聲勸阻:“諸位!冷靜!此事尚未查明,豈可對使臣動粗?父王……”但他的聲音迅速被淹沒在更大的爭吵與敵意浪潮中,無人理會,顯得無比蒼白無力。
而那位始終以溫和麵目示人的四太子滄玨,卻依舊未曾露麵,也未派遣任何代表前來,其本人仿佛徹底置身事外,於暗處靜觀虎鬥,深不可測。
殿內,莫寧眼底最後一絲溫度徹底湮滅,化為純粹的死寂。這些深海長蟲,真當他這魂印使是任人拿捏的擺設?
“看來,不見血光,他們是不會明白幽冥死氣為何能令萬物歸寂了。”他緩緩自蒲團上起身,周身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危險而縹緲。濃稠如墨的幽冥死氣不再內斂,如同掙脫枷鎖的凶獸,自他袍袖間洶湧而出,無聲咆哮!殿內溫度瘋狂驟降,地麵、牆壁、穹頂以驚人速度蔓延開猙獰的黑色冰晶,空氣中凝結出細碎的、蘊含死亡法則的霜棱。那柄始終未曾出鞘的幽冥之刃,雖仍在鞘中,卻已發出令人神魂刺痛的嗡鳴。
瀾藍見狀,急聲道:“莫令使,慎重!此乃龍宮腹地,若率先動手,便是授人以柄,他們必會以此為借口群起攻之!屆時……”
“難道束手就縛,任其宰割?”莫寧語氣森然如萬載玄冰,“陰詔司行走諸界,從無坐以待斃之規。”
就在門外爭吵達至頂峰,幾乎要演變成武力衝突,滄漩麾下將領已手按刀柄,欲強行破門,而殿內莫寧殺意已攀升至極致,幽冥死氣即將化作毀滅洪流傾瀉而出之際——
嗡!!!
一聲奇異無比、仿佛源自太古洪荒、能直接凍結神識的嗡鳴,毫無征兆地、霸道無比地響徹了整個璃淵龍宮!
這聲音並非通過水流或空氣傳播,而是無視一切阻隔,直接、冰冷地烙印在所有生靈的神魂深處!威嚴、漠然、帶著一種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冰冷的規則之力!
所有的爭吵聲、咆哮聲、兵甲摩擦聲,在這一刻,被齊刷刷地攔腰斬斷!
就連莫寧周身那即將爆發的毀滅性能量,也為之驟然一滯。
下一刹那,在碧波殿內,在殿外所有目光(無論惡意、貪婪、焦急)的注視下,那靜置於殿心的龍珠木匣正上方尺許之處,空間如同水波般蕩漾起一圈圈清晰的漣漪!
仿佛有一雙無形巨手,以絕對的力量撕開了空間壁壘。
緊接著,一枚物件從那空間裂隙中緩緩墜落。
那並非預想中的驚天法寶,也非奪命符咒。
而是一枚……僅有巴掌大小,木質古舊得近乎黝黑,邊緣已被歲月摩挲得無比光滑,甚至有些地方已露出包漿的深棕色算盤。
這算盤悄無聲息地落下,精準無比地輕扣在龍珠木匣的蓋子上,發出一聲輕微卻足以讓整個龍宮心髒停跳的——
“哢噠。”
它看起來是如此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像是某個賬房先生用了大半輩子的老舊物件,與周遭瑰麗宏偉、殺機四伏的深海龍宮景象格格不入,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反差。
然而,就在這枚算盤出現的瞬間——
殿外,所有龍族、水族,上至爭得麵紅耳赤的太子臣子,下至殺氣騰騰的精銳守衛,無不像是被無形巨手扼住了咽喉,臉上血色瞬間褪盡,瞳孔急劇收縮,流露出極致的驚駭與難以置信!如同看到了某種源自血脈、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怖夢魘!
囂張不可一世的滄溟,臉上那貪婪輕浮的笑容瞬間凍結、碎裂,化為最純粹的驚懼,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冷硬如鐵、煞氣逼人的滄漩,按在劍柄上的手像是被烙鐵燙到般猛地彈開,眼中充滿了震驚與一種深深的、幾乎刻入骨髓的忌憚,連周身澎湃的蛟龍之氣都瞬間萎靡。
就連一直隱藏在遠處陰影中、氣息近乎完美的滄玨,其所在方位也傳來一絲極其細微、卻無法完全壓抑的能量紊亂波動,顯露出其內心絕非表麵那般平靜。
那算盤就靜靜地躺在那裏,黝黑的算珠一顆顆圓潤冰冷,仿佛一隻隻漠然俯視眾生的眼睛,無聲地計算著所有人的價值與罪孽。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徹底籠罩了碧波殿內外。
然後,一個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相互摩擦,卻又清晰無比地直接傳入在場每一個生靈神識最深處的聲音,緩緩響起。這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卻讓所有聽到的人,從魂魄最深處泛起最冰冷的寒意:
“陰詔司,五印之幽印,總巡使,幽寂。”
“奉戲詔官諭令,前來核算本次‘龍珠護送及交割’任務之成本。”
算盤上,最上麵的幾顆算珠,無人撥動,卻自行輕輕滑動了一下,發出清脆得令人心膽俱裂的——
“啪嗒。”
那冰冷的聲音繼續響起,一字一句,如同最精確的刀鋒,緩慢地刮過每個人的龍骨:
“任務延誤、無端質疑、意圖扣押本司令使、乃至試圖動武……”
“這些,皆屬計劃外開支。”
“現在,”
聲音微微一頓,帶來的壓迫感卻驟然倍增。
“誰過來……”
“跟本使,對一對這筆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