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龍吟深處探幽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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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殿那扇由整塊萬年寒玉雕琢而成、沉重無比的殿門,在身後悄無聲息地緩緩合攏,隔絕了外界大部分喧囂與刺骨的視線。
然而,這扇門所能屏蔽的,僅僅是物理上的窺探。那無數道如同附骨之疽、源自不同勢力、帶著各異目的的監視目光,早已如同無數張無形無質、卻又堅韌無比的蛛網,層層疊疊地籠罩了整個碧波殿以及其周邊那片被“恩賜”的、名為“靜海苑”的有限自由區域。
這靜海苑,名義上是供貴客休憩賞玩的園林水榭,實則不過是以碧波殿為中心,向外精心規劃出的一片被嚴格圈禁的牢籠。
景致確實奇崛瑰麗,遠超陸上任何園林:巨大的、形態各異、散發著幽藍、慘綠或暗紅色磷光的珊瑚叢,如同沉默的巨獸匍匐在地;高達數丈、葉片寬大如舟、隨著水流緩緩搖曳的巨型熒藻,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蜿蜒的廊橋連接著懸浮的亭台樓閣,皆由珍稀的深海玉石和奇異貝殼築成,流光溢彩。然而,在這份刻意營造的、近乎詭異的美麗之下,隱藏的是無處不在的殺機與監視。
每一處嶙峋怪石看似自然的轉折背後,都可能潛伏著精通隱匿的暗衛;每一株枝幹扭曲、如同鬼爪般伸向昏暗水光的古老海木的陰影中,都可能藏匿著冰冷的視線;甚至那看似平靜無波、緩緩流淌的水流深處,都可能有擅長水遁的斥候如同融入水中的變色龍,時刻感知著最細微的動靜。這些眼睛,屬於大太子滄溟的貪婪探子,屬於二太子滄漩的冷酷軍士,屬於四太子滄玨那深不可測的影衛,也可能屬於其他尚未浮出水麵的勢力。它們共同織成了一張無形而致密、幾乎令人窒息的天羅地網。
殿內,隔絕陣法微弱運轉,勉強屏退最直接的窺探,卻隔不斷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幽寂拿錢走人,倒是痛快。”莫寧的聲音打破沉寂,冰冷中帶著一絲譏誚,“留下的爛攤子,倒是愈發精彩了。”
瀾藍立於窗邊,目光穿透那被陣法扭曲的光影,望向龍宮更深處,那裏是權力的核心,也是無盡黑暗的源頭。“丞相滄圖代表舊臣體係,力求穩定,哪怕這穩定是脆弱的、需要向陰詔司妥協的。赤媛妃出麵,是為保滄昱,她不願滄昱卷入過深,更怕龍宮動蕩危及她母子根本。但她的擔保,也將我們更緊地綁在了這艘正在漏水的巨船上。”
“那四條‘賢龍’呢?”莫寧挑眉。
“滄溟驚懼過後,貪婪更甚,他絕不會放棄龍珠和我這‘罪裔’,隻會更隱秘地謀劃。滄漩吃了癟,損了顏麵,其麾下軍師敖青心必會重新評估,但以他的性格,強硬手段不會少,隻會更講究‘名正言順’。滄昱……經此一嚇,短期內或許會安分些,但他背後那‘遞紙條’的高人,絕不會沉寂。”瀾藍分析得清晰冷靜,仿佛在說與己無關之事,“最麻煩的,依舊是滄玨。他始終未真正出手,如同藏在最深暗流下的海怪,耐心等待著獵物自己掙紮到精疲力盡。”
她轉過身,冰藍色的眼眸中映著莫寧毫無波瀾的臉:“目前局勢,敵暗我明,牽一發而動全身。強行破局,正中某些人下懷。等待……又恐夜長夢多,變數橫生。確實沒有萬全之策。”
莫寧走到那沉寂的龍珠木匣前,指尖劃過冰冷的匣蓋:“萬全?這世上何來萬全之法。坐以待斃,非我風格。”他抬眼,看向瀾藍,“那老龍皇閉關之處,你有多少了解?”
瀾藍瞳孔微縮:“你想去探禁地?不行!那裏守衛之森嚴,遠超想象,且必有上古禁製,一旦觸發,後果不堪設想!”
“前幾次,那痛苦的龍吟,並非幻覺。”莫寧聲音低沉,“聲音源頭,十有八九便是那閉關之所。老龍皇若真在閉關,何來如此痛苦嘶鳴?若他不在閉關,或出了變故……那這龍宮一切的亂象,便有了解釋。”
瀾藍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掙紮。她知道莫寧所言極是,那龍吟聲如同噩夢,纏繞在她心頭。“即便如此,也太危險了。且不說能否突破守衛禁製,一旦被發現,我們便是百口莫辯,之前所有隱忍都前功盡棄。”
“無需深入核心。”莫寧道,“隻需靠近外圍,感知內部氣息波動,確認一些事情即可。待夜色最深,水元潮汐變動之時,守衛交接必有刹那間隙。我需要一炷香的時間。”
瀾藍緊緊抿著唇,殿內隻剩下幽藍燭火搖曳的微光,以及窗外那永恒流動的、被監視的死寂水流聲。她腦中飛速權衡著利弊。風險巨大,但坐困愁城,同樣危機四伏。龍珠異變、太子之爭、鏡海舊案……所有線索似乎都指向那最深處的黑暗。或許,冒險一搏,方能覓得一線生機。
良久,她仿佛下定了極大決心,緩緩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而銳利:“好。我幫你。但我無法離開此地,否則立刻會引來懷疑。我可以……製造一點小小的‘混亂’,盡量吸引那些監視者的注意力。但最多隻能維持半炷香,而且事後必然會引起更大範圍的警惕。”
“半炷香,足夠了。”莫寧點頭。
“你需要如何行動?”瀾藍問。
莫寧沒有回答,隻是周身氣息開始變得極其內斂、虛無,仿佛要融入周圍的陰影之中。他修煉的幽冥死氣,本就擅長隱匿與潛行,與這深海龍宮的幽暗環境有著某種詭異的契合。
就在莫寧與瀾藍謀劃之際,龍宮的另一端,權力的漩渦正在加速旋轉。
丞相滄圖並未回到自己的府邸,而是秘密進入了二太子滄漩的軍機殿。殿內氣氛凝重,敖青心立於一側,麵色冷肅。
“幽寂的出現,打亂了一切。”滄圖聲音沉重,“陰詔司的態度很明確,要錢,也要麵子。那兩個人,暫時動不得。”
滄漩麵色陰沉:“難道就任由那罪裔和陸上鬼魅在我龍宮肆意妄為?龍珠異狀分明與他們脫不了幹係!”
“殿下息怒。”敖青心開口道,“幽寂雖走,威懾猶在。硬碰硬非明智之舉。當下之急,是盡快查明龍珠異狀根源。若真是他們做的手腳,必有痕跡可循。屆時,證據確鑿,陰詔司也無話可說。”
滄圖點頭:“軍師所言極是。此外,陛下閉關之處,近日波動似乎愈發頻繁……老夫擔心……”
滄漩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父王那邊,加派一倍心腹守衛!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其他幾位‘兄弟’!”他特意加重了“兄弟”二字。
與此同時,大太子滄溟的暖香閣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絲竹管弦之聲靡靡,酒氣氤氳。滄溟倚在軟塌上,麵色陰晴不定,下方幾名近臣噤若寒蟬。
“老四那個偽君子,今日倒會躲清靜!”滄溟狠狠摔碎一枚夜光杯,“還有老二那個莽夫,差點壞了本太子的好事!還有那個幽寂……哼!”他眼中的欲望與貪婪之光更盛,“越是難得,本太子越要弄到手!去,給我想辦法,查清那碧波殿周圍的布置,特別是老四和老二的人都在什麽位置!”
而在龍宮一處極為偏僻、可俯瞰小半個宮廷的觀星閣(雖在深海並無星可觀)內,四太子滄玨憑欄而立,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蜃珠。一名黑衣影衛如同鬼魅般跪在他身後,低聲匯報著各方動向。
“都動起來了……也好。”滄玨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水越渾,才能看清誰在裸泳。大哥的貪婪,二哥的急躁,三哥的天真……還有丞相的搖擺,赤媛妃的護犢之心。”他目光投向碧波殿的方向,又緩緩移向龍宮最深處那片被強大禁製籠罩的漆黑區域,“重點關注陛下閉關之地附近的動靜。我有預感,那裏……才是關鍵。”
夜色,在各方勢力的蠢蠢欲動中,逐漸深沉。龍宮中的光線變得更加晦暗,隻有那些永恒的幽藍燭火和發光生物提供著微弱照明,將一切拖拽出更長、更扭曲的影子。
碧波殿內,瀾藍對莫寧微微頷首。
莫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融入殿內最深的陰影,氣息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瀾藍則深吸一口氣,走到殿心,雙手緩緩抬起,周身開始蕩漾起一圈圈極其細微、卻異常複雜的藍色水紋。她要以自身精純的瓔魚血脈之力,輕微擾動附近小範圍內的水元力,製造出類似“靈力失控修煉出錯”的假象,這足以在瞬間吸引大部分監視者的感知!
而此刻,莫寧已然如同一條沒有實體的幽影,沿著建築投下的死亡角落,以一種超出常理的速度和隱匿性,悄無聲息地向著那龍宮最深處、不斷傳出痛苦龍吟的禁忌之地,潛行而去。
深海如墨,殺機四伏。
他的目的地,是黑暗的核心。
那裏,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是老龍皇痛苦的根源,還是……一場早已精心編織好的巨大陷阱?
半炷香的時間,開始倒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