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赤媛暗訪波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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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殿那扇由整塊萬年玄冰玉雕琢而成、沉重無比的殿門,在瀾藍的操控下,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仿佛開啟的並非實體門戶,而是一道通往更深層寂靜的界限。門外幽暗的光線流淌而入,映照出一道靜立的身影。
來人是一位身著赤鱬族繁複華麗宮裝的美婦。長裙以最上等的深海鮫綃織就,其上用細如發絲的金線繡滿了層層疊疊、仿佛在緩緩燃燒流動的火焰雲紋,在幽藍的磷光映照下,折射出低調而奢華的暗金色光澤。
她容顏絕美,堪稱傾國傾城,歲月似乎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但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眸中,卻沉澱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濃得化不開的憂鬱與蒼白,那是長年幽居深宮、心事重重、與外界隔絕所鐫刻下的獨特印記。
她的氣質雍容華貴,帶著龍妃應有的、不容褻瀆的尊儀,然而周身卻縈繞著一股深宮婦人特有的、與這喧囂詭譎、暗流洶湧的龍宮格格不入的沉寂與落寞氣息,仿佛她並非置身於權力漩渦的中心,而隻是佇立在一座巨大而華麗的墳墓邊緣,靜靜凝視著內部的腐朽。
瀾藍在看清來人的瞬間,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但她的反應快得驚人,幾乎是門開的刹那,便已迅速上前一步,儀態完美無瑕地斂衽一禮,垂首恭聲道,聲音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沉靜與尊敬:“赤媛妃娘娘金安。不知娘娘駕臨,有失遠迎,還望娘娘恕罪。”
與此同時,一絲極其細微、凝練如針、唯有莫寧能夠清晰捕捉的魂力傳音,如同最輕的羽毛拂過水麵,悄然落入他的識海深處:“赤媛,三太子滄昱生母,出身赤鱬族長公主一脈。此族雖不掌兵權,但世代執掌璃淵龍宮文史記載、典籍編纂以及部分與祭祀、預言相關的古老秘術傳承,在宗室元老與文官體係中影響力根深蒂固,極受敬重。她本人深居簡出,極少參與朝政,但每逢重大決策,龍皇…往往會在最後關頭聽取她的意見。當年…鏡海瓔魚族叛亂爆發前,她曾數次在非公開場合,向龍皇極力諫言,主張慎重調查,反對貿然用兵…可惜…”傳音到此戛然而止,留下無盡的意味。
莫寧心中疑竇頓生。這樣一位身份尊貴、看似超然物外的人物,為何會親臨他們這處風暴中心的碧波殿?絕非尋常問詢。
他麵上依舊冰封一片,微微頷首致意,算是見過禮,目光卻銳利如刀,審視著這位不速之客。
赤媛妃緩緩步入殿內,目光溫和地掃過瀾藍,輕輕虛扶:“藍令使不必多禮。妾身冒昧前來,打擾了。”她的視線最終落在莫寧身上,那目光帶著一種奇異的探究,並無惡意,反而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絕非看陌生人的眼神。
“赤媛妃娘娘駕臨,不知有何指教?”莫寧開門見山,聲音冷硬,不帶絲毫暖意。
赤媛妃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轉向瀾藍,語氣輕柔如敘家常:“藍令使氣色比初入宮時好了許多。看來碧波殿雖風波不斷,倒也並非全是險惡。有些東西,放在明處看得緊,反倒不如藏在看似危險,實則燈下黑的地方安全。”她眸光似無意般掃過殿內一處不起眼的玉磚,“就比如…某些失而複得的故紙殘卷,若是藏在守衛森嚴的禁地,隻怕早已被翻了個底朝天。反倒是某些人聲鼎沸、眾目睽睽之處,更易隱匿。”
瀾藍指尖一顫,麵色卻依舊平靜如水:“娘娘妙語,瀾藍愚鈍,聽不甚明白。碧波殿一應物品,皆由龍宮安排,並無特別之物。”
莫寧周身的氣息卻驟然森寒了幾分。這女人話中有話!她不僅知道殘卷的存在,甚至可能猜到了是他們盜取,並且點出了他們藏匿殘卷的思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是在暗示什麽?威脅?還是…
赤媛妃仿佛沒感受到莫寧瞬間繃緊的殺意,輕輕歎息一聲,自顧自說了下去:“故紙堆裏的東西,年代久遠,墨跡會淡,紙張會脆,甚至…記錄者所見所聞,也未必就是全部真相。有時急著翻看,反而容易讓脆弱的線索徹底碎裂,再無拚湊之日。不如…等一等,待塵埃稍定,水淨沙明之時,或許能看到更多被掩蓋的脈絡。”
她看向瀾藍,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與告誡:“瓔魚一族之殤,乃璃淵之痛。沉冤昭雪,亦需時機。莽撞衝動,非但於事無補,恐會引來更大災禍,讓忠魂再無安寧之日。”這番話,已是近乎明示的勸阻。
最後,她再次將目光投向莫寧,那眼中的複雜情緒更濃了幾分,甚至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親切?“莫令使…年輕有為,行事果決,甚好。隻是這深海龍宮,暗流漩渦遠超想象,還需…多加小心。”她的話語裏,竟帶著一絲長輩般的關切。
莫寧眉頭緊鎖,心中警鈴狂響,卻完全無法理解這莫名的“親切”從何而來。他與這深宮妃嬪,絕無任何交集。
赤媛妃似乎言盡於此,微微頷首:“祭奠大典在即,多事之秋,望二位…謹慎行事。妾身告辭。”她來得突然,去得也幹脆,留下滿殿疑雲與沉寂。
直到那抹華貴的身影徹底消失,莫寧才冷聲開口:“她什麽意思?”
瀾藍沉默片刻,緩緩道:“她在警告我們,暫時不要再深入調查殘卷,等待更好時機。同時…她也暗示,殘卷記載並非全部真相,甚至可能有誤或缺失。”
“她如何得知殘卷之事?又為何…對我似乎另眼相看?”莫寧問出心中最大疑惑。
瀾藍眸光幽深,低聲道:“赤媛妃…並非尋常後宮妃嬪。她背後的赤鱬一族,世代掌管璃淵文史記載與部分秘術傳承。龍宮之內,鮮有她不知之事。她若想知道殘卷失竊,自有她的渠道。至於對你…”瀾藍頓了頓,眼中也閃過一絲不解,“或許與你陰詔司的身份有關?又或許…與你身上某些特質有關?我曾聽聞,她年輕時…與旌劍門似有些淵源,但僅是傳聞,無人敢證實。”
旌劍門?莫寧心中一震,麵上卻不動聲色。這絲若有若無的聯係,讓他對這位赤媛妃的意圖更加捉摸不透。是敵是友?目的何在?
與此同時,二太子偏殿內。
滄漩感受著體內那暫時被束縛的蠱蟲,虎目灼灼地盯著正在他心口處淩空勾勒詭異符文的阿橙蘿:“橙令使者,此恩滄漩記下。但陰詔司從不做虧本買賣,使者想要什麽?”
阿橙蘿頭也不抬,指尖流光溢彩,語氣輕鬆:“哎呀,大塊頭將軍,別那麽嚴肅嘛。姐姐我呀,最看不得美人受苦…哦,硬漢受苦也一樣。至於報酬嘛…”她完成最後一個符文,拍了拍手,“簡單,以後我家那毒舌鬼在龍宮挨欺負了,你幫忙踹回去就行。當然,賬單還是記他頭上。”
滄漩:“…”他一生征戰,習慣直來直往,對這種插科打諢、真假難辨的作風實在有些無力招架。
敖青心在一旁看得分明,這位橙令使者手段通天,看似玩笑,實則每一步都自有深意。她鄭重道:“橙令使者大恩,我與將軍沒齒難忘。日後若有差遣…”
“打住打住!”阿橙蘿立刻擺手,笑嘻嘻地打斷,“漂亮軍師妹妹,別來這套虛的。姐姐我呀,做事全看心情。現在心情好,順便…”她話音一轉,眼中掠過一絲冰冷的好奇,“聽說那老龍王中的玩意兒更邪門?帶姐姐我去瞧瞧唄?放心,就看看,不動手。”她說著,指尖一彈,一道微不可查的七彩細絲般蠱蟲悄無聲息地融入滄漩體內,模擬出與之前噬心蠱幾乎無二的波動氣息,卻並無害處。
滄漩立刻察覺,心中明了這是讓他繼續偽裝被控製。他深深看了阿橙蘿一眼,此人思慮之周詳,手段之詭譎,遠超預料。去看父皇?他心中劇烈掙紮。父皇情況不明,危險重重,但若此人真有辦法…
敖青心也麵露難色,老龍皇寢宮現在是龍宮第一禁地,守衛極其森嚴,且各方視線聚焦,風險太大。
而就在各方勢力各自盤算、暗流湧動之際,祭奠大典的籌備正在加速。
大太子滄溟與丞相滄圖頻繁調動人手,以“籌備大典、護衛安全”為名,不斷安插親信,試圖掌控大典當日宮內外的關鍵位置。
四太子滄玨代掌政務,批閱著各類文書,看似公允地分配著各項事務,暗中卻將幾項看似不起眼卻至關重要的環節安排交給了自己麾下的“影鱗衛”。他目光沉靜,如同最深的海淵,靜待獵物落入網中。
蜃晦於三太子府邸中,指尖輕輕撥弄著一盤以水凝成的棋局。棋子模糊,代表著各方勢力。“赤媛娘娘果然去了…是在擔憂?還是在布局?無妨…祭典之上,血光一起,一切由不得她了。”他低聲對滄昱吩咐著:“殿下,明日朝會,需再次懇請大典從簡從速,以示孝心,並提請讓禁龍衛分出一部分人手協防祭壇,以防萬一…”他正一步步將水攪得更渾。
三太子滄昱懵懂點頭,全然不知自己正成為他人手中最鋒利的刀。
所有的陰謀、算計、仇恨與秘密,都在這幽暗的深海中不斷發酵、膨脹,如同壓抑到極致的火山,等待著祭奠大典那日——
轟然爆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