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血鏡溯冤照鱗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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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淵底祭壇,這片位於無盡海眼最邊緣、被萬古黑暗與死寂籠罩的禁忌之地,其真實麵貌,遠非世人想象中由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宏偉殿宇或莊嚴高台。
    它是一片純粹由自然偉力、在難以想象的漫長歲月與極端環境下孕育而成的、巨大到令人心生敬畏的黑色水晶簇群。
    這些水晶並非尋常可見的剔透模樣,而是棱角猙獰、嶙峋突兀,如同無數從地獄深處刺破岩層伸向人間的惡魔獠牙,又似一片凝固了億萬年的、沉默的黑色荊棘森林。
    它們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到極致的幽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然而,詭異的是,每一塊水晶的內部,卻又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一種冰冷、死寂、仿佛凝聚了萬古以來所有沉淪於此的亡魂哀怨與不甘的、極其微弱的幽藍色光芒。
    這光芒並不照亮周圍,反而將這片區域映襯得更加陰森可怖。
    這些巨大的黑色水晶,如同無數塊矗立在冥河彼岸的、無言的墓碑,以一種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合某種古老玄奧陣勢的方式,層層簇擁著最中心的一方相對平整光滑、仿佛被無形巨手打磨過的、天然形成的巨大圓形石台。
    石台表麵,布滿了密密麻麻、蜿蜒扭曲、早已無法被當今任何種族辨認解讀的遠古海文,每一個字符都散發著蒼涼、古老、以及一種沉重到令人靈魂戰栗的誓約氣息。
    這裏沒有水流,空氣粘稠得如同水銀,每吸入一口都帶著刮擦肺腑的寒意和沉重的怨念。下方,無盡海眼的轟鳴被某種力量扭曲成了無數細碎、瘋狂的囈語,不斷衝擊著人的神智。
    莫寧、瀾藍、阿橙蘿三人落在這片死寂之地,皆是一個踉蹌,險些被那可怕的吸力扯倒。莫寧手中的龍珠震顫得愈發劇烈,其內的黑氣幾乎要破珠而出,與這片空間的怨念瘋狂呼應。
    “就是這裏了……”瀾藍望著那方古老的石台,血脈深處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與悲慟,仿佛有無數的先輩亡魂在耳邊哭泣嘶吼。她下意識地走向石台。
    阿橙蘿迅速環顧四周,臉色發白:“這鬼地方……怨氣濃得都能養出怨蠱王了!瀾藍妹妹,你確定要在這裏搞事情?”
    莫寧強行壓製著體內因龍珠而翻騰不休的力量,將龍珠緩緩推向石台中央一個天然形成的凹陷處。那凹陷的形狀,竟與龍珠完美契合!
    “沒有時間了。”他聲音沙啞,看向瀾藍,“血誓,需要血裔來引動。”
    瀾藍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她走到石台前,咬破指尖,將自己那泛著淡藍光華的瓔魚之血,滴落在龍珠之上,同時,將懷中那份已然拚湊完整的殘卷,鋪展在石台表麵。
    鮮血觸及龍珠的刹那——
    嗡!!!
    整個淵底祭壇猛地一震!所有黑色水晶同時爆發出刺目的幽藍光芒!龍珠如同被點燃的恒星,驟然亮起,其內那縷黑氣瘋狂旋轉,化作一道漆黑的光柱衝天而起,卻又被祭壇上方的無形屏障約束,最終折射下來,與石台上的殘卷連接在一起!
    殘卷上的古老字跡與圖案如同活了過來,流淌、組合、放大,投射在三人麵前的虛空之中!一幕幕被時光塵封、被鮮血染透的殘酷影像,伴隨著無數混亂的意念與聲音,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湧地衝入他們的腦海!
    景象開始於輝煌而壓抑的龍宮正殿。
    一位身著瓔魚族傳統鱗袍、麵容剛毅、眼神清澈睿智的中年男子(瀾藍的曾祖,瓔魚族長瀾驚濤)正立於殿中,麵對禦座之上一位麵容與現任龍皇有幾分相似、卻更加傲慢陰鷙的龍族太子(滄洧的兄長),慷慨陳詞:
    “太子殿下!強行征調各族幼裔組建‘龍血親軍’,美其名曰錘煉,實則為質,此舉非但無益海疆穩固,更會寒了萬千水族之心!鏡海防線所需乃是眾誌成城,而非猜忌與脅迫!望殿下三思!”
    那太子臉色瞬間陰沉如水,眼中閃過冰冷的殺意:“瀾驚濤,你是在質疑本太子的決策?還是在質疑龍宮的權威?”
    “臣不敢!臣隻是就事論事!鏡海近日發現巨大靈髓礦脈,正當全力開采以固邊防,而非內耗……”
    “夠了!”太子猛地打斷他,聲音冰寒,“靈髓礦脈如何處置,龍宮自有決斷,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瓔魚族長指手畫腳!退下!”
    瀾驚濤麵露悲憤,卻隻能躬身退下。殿內不少大臣麵露不忍,卻無人敢出聲。唯有一位站在太子身側、麵容模糊籠罩在淡淡霧氣中的謀士(其身形與蜃晦極其相似),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景象變幻。
    深夜,幾個與瓔魚族交好、世代毗鄰而居的小型水族部落突然遭到神秘部隊的血洗!婦孺老幼無一幸免,現場被刻意布置成被瓔魚族秘法攻擊的假象!
    景象再變。
    龍宮朝堂之上,那名謀士(蜃晦)呈上“確鑿證據”,指控瓔魚族為獨占靈髓礦脈,殘忍屠戮盟友,心懷叵測,已有反叛之實!
    太子震怒(那憤怒中卻帶著一絲計劃得逞的猙獰),不顧少數大臣的質疑,下令徹查。
    景象加速閃爍。
    所謂的調查完全是單方麵的構陷!更多“證據”被偽造出來:與敵對海族“聯絡”的信件,被篡改的軍令,甚至強行對抓獲的瓔魚族人進行搜魂,製造出扭曲的“供詞”!
    瀾驚濤被強行扣押,悲憤怒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瓔魚族對璃淵忠心天地可鑒!太子!你如此倒行逆施,就不怕寒了天下忠臣之心嗎?!”
    太子隻是冷漠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死人:“忠心?等平定了你們這些叛賊,璃淵自然會有新的‘忠心’。”
    最後景象,定格在鏡海之畔。
    無數的瓔魚族戰士和平民被押解至此,麵對著手持龍宮詔令、殺氣騰騰的軍隊。瀾驚濤被特殊鎖鏈捆綁,押在最前方,他望著那片他們世代守護的鏡海,眼中流下的不是淚,而是血!
    “以吾之血……訴此奇冤……鏡海為鑒……此恨……滔天!!!”
    他發出了最後的、泣血般的詛咒,猛地引爆了體內被強行灌注的淵噬之力!(此刻才明白,這或許正是血誓的反噬或被引導的失控!)
    恐怖的爆炸發生了,光芒吞噬了一切……
    影像至此,驟然混亂、扭曲,最終徹底黯淡下去。
    虛空中的投影消失,龍珠的光芒也漸漸平息,但其內的那縷黑氣卻仿佛壯大了數倍,變得更加凝實、更加怨毒。
    噗通!
    瀾藍無力地跪倒在地,雙手撐在冰冷的石台上,身體劇烈顫抖,淚水混合著無盡的憤怒與悲傷洶湧而出,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影像中的絕望與冤屈,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紮入了她的靈魂深處!原來……真相竟是如此!如此的肮髒與不公!
    阿橙蘿也收起了平日的嬉笑,麵色沉重地扶住瀾藍的肩膀,無聲地給予安慰。
    莫寧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眼中的幽冥之火冰冷地燃燒著。即便他早已見慣生死與黑暗,這般處心積慮的構陷與屠殺,依舊讓他感到一種生理性的厭惡。而他手中的龍珠,在經曆了真相的衝擊後,似乎與他體內的幽冥死氣達成了一種詭異而危險的平衡,暫時安靜了下來,卻更像是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就在這時——
    轟隆!
    上方傳來劇烈的能量撞擊聲!整個淵底祭壇再次震動,黑色水晶的光芒變得明滅不定!
    “他們……在強行破開通道!”阿橙蘿猛地抬頭,臉色驟變。
    顯然,上麵的龍皇和蜃晦,絕不會給他們太多時間!
    莫寧猛地伸手,將石台上那因承載了過多信息而變得有些黯淡的殘卷收起,同時一把將瀾藍拉起:“走!”
    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然而,就在他們轉身欲尋出路時,祭壇中央那吸收了瀾藍血液和真相怨念的龍珠,猛地再次亮起!
    這一次,它投射出的不再是過去的影像,而是一幅模糊卻令人心悸的未來片段——
    畫麵中,龍皇滄洧懸浮於無盡海眼之上,麵容扭曲瘋狂,正在瘋狂吞噬著海眼中湧出的、汙穢龐大的黑暗能量!他的身體不斷膨脹、變異,散發出毀滅性的氣息!
    而蜃晦則站在稍遠的地方,籠罩在濃得化不開的迷霧中,看不清表情,唯有那雙眼睛,閃爍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癲狂的期待光芒!
    片段戛然而止。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三人的心髒。
    龍皇的目的,恐怕從來就不隻是龍珠本身……他甚至可能想……吞噬整個無盡海眼的力量?!
    而那蜃晦,他似乎……在期待著這一切的發生?!
    就在這時——
    哢嚓!
    上方傳來清晰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聲響!一個扭曲不穩的能量漩渦被強行撕開!龍皇那狂暴憤怒的龍威與蜃晦那陰冷詭異的蜃氣,如同實質般壓了下來!
    “找到你們了……蟲子!”龍皇充滿殺意的咆哮聲如同雷霆般灌入!
    莫寧眼神一厲,猛地將龍珠抓起,低喝道:“這邊!”
    他感應到祭壇邊緣某處黑色水晶之後,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於海眼吸力的空間波動!那或許是唯一的生路!
    三人毫不猶豫,衝向那處水晶!
    身後,那強行撕裂的通道中,龍皇布滿鱗片的巨爪和蜃晦那霧氣凝聚的觸手,已然探了進來!
    生死,隻在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