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晦霧千載訴龍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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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水晶簇林的邊緣,那絲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仿佛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的空間波動,此刻成了絕望深淵中唯一透出的、散發著致命誘惑的微光。
    身後,龍皇滄洧那覆蓋著暗金色猙獰龍鱗、纏繞著足以吞噬光線與靈魂的恐怖吸力與狂暴龍元的巨爪,以及謀士蜃晦那由虛實相生、詭異莫測的霧氣凝聚而成、散發著足以侵蝕心智、扭曲感知的森然蜃氣的數條觸手,已然徹底撕裂了那條被強行開辟、極不穩定的臨時通道壁壘,帶著毀滅一切、碾碎萬物的磅礴氣息,如同從九幽最底層探出的死神之鐮,猛抓而來!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鑽,封死了所有可能閃避的路線!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三人。
    “進去!”莫寧嘶吼一聲,將體內勉強平衡的龍珠之力與幽冥死氣毫無保留地向後爆發,形成一道短暫阻礙的死亡屏障,同時猛地將瀾藍和阿橙蘿推向那波動之源!
    他自己則旋身,漆黑的雙掌再次交叉——冥獄守!
    轟!!!
    龍皇的巨爪與蜃晦的觸手狠狠撞在幽冥屏障之上!
    莫寧如遭重錘轟擊,身體劇震,一口蘊含著死氣與龍力的漆黑血液狂噴而出,雙臂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那屏障連一息都未能支撐住便轟然破碎!
    但也正是這爭取到的微不足道的一刹那,瀾藍與阿橙蘿的身影已沒入那波動之中,消失不見!
    莫寧借助著爆炸的反衝力,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射而入,緊隨其後!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間,龍皇的巨爪與蜃晦的觸手狠狠抓落,卻隻擊中了空處,將那片區域的黑色水晶轟成了齏粉!
    “啊——!!!”龍皇暴怒的咆哮震得整個淵底祭壇都在顫抖,他不甘地對著那已然恢複平靜、再無絲毫波動的空間瘋狂攻擊,卻隻能徒勞地激起更多混亂的能量亂流。
    蜃晦緩緩收回觸手,迷霧下的麵容看不清表情,唯有那雙眼睛,望著莫寧三人消失的方向,閃爍著極度複雜的光芒——有憤怒,有驚訝,有算計,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布局被意外打亂的懊惱,以及更深沉的、冰冷的玩味。
    “逃?又能逃到哪裏去?”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而扭曲,“這璃淵,這歸墟,早已是絕地。”
    ……
    空間轉換的眩暈感驟然襲來又急速退去。
    莫寧重重摔落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又一口淤血咳出,雙臂軟軟垂落,顯然受傷極重。他艱難地抬頭四顧。
    這裏似乎是一處巨大的貝類化石內部形成的天然洞穴,洞壁呈現出珍珠母貝般的光澤,散發著柔和的、足以驅散部分深海幽暗的微光。空氣雖然依舊冰冷,卻不再有淵底祭壇那粘稠的怨念和可怕的吸力,反而透著一絲奇異的純淨與古老。
    瀾藍和阿橙蘿就在不遠處,正焦急地看向他。
    “毒舌鬼!”阿橙蘿立刻衝過來,指尖蠱絲飛舞,迅速檢查他的傷勢,臉色難看,“手骨碎了,內腑震蕩,死氣紊亂……還好你命硬!”
    她立刻取出各種蠱丹和藥粉,手法嫻熟地為他處理傷勢,穩定體內暴動的能量。
    瀾藍則警惕地觀察著這個陌生的洞穴,當她看到洞穴中央一處天然形成的白玉般的石台,以及石台上擺放著的幾件簡單卻透著溫馨生活氣息的陳舊物件(一個磨鈍的玉梭,半枚褪色的貝殼發簪)時,身體猛地一震,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裏……這裏是……”她聲音顫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就在這時,一個虛弱卻帶著無盡滄桑與疲憊的聲音,自洞穴深處陰影中緩緩響起:
    “這裏……是已故太子滄芒,生前最後一段時間……唯一能感到片刻安寧的‘避難所’。”
    陰影蠕動,一個身影緩緩顯現。
    當看清來者時,三人瞳孔驟然收縮!
    那竟是去而複返的蜃晦!
    不,更準確地說,是他的一個由精純蜃氣凝聚的分身!這分身比本體更加模糊透明,似乎隨時都會消散,但卻清晰地傳達著他的意誌與聲音。他顯然早有準備,在此地留下了一道後手。
    “你到底想幹什麽?”瀾藍立刻護在莫寧身前,周身水汽升騰,眼中充滿了警惕與仇恨。阿橙蘿也停下了治療,指尖扣住了最毒的蠱蟲。
    蜃晦的分身並未靠近,隻是靜靜地站在陰影邊緣,仿佛在欣賞著他們的緊張與敵意。他並沒有立刻動手,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種漫長的回憶,發出了一聲悠長而扭曲的歎息。
    “我想幹什麽?”他重複著瀾藍的問題,聲音裏充滿了譏誚與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我隻是……在完成一場遲來了數千年的……清算。”
    他的目光掃過瀾藍,掃過正在艱難療傷的莫寧,最後落在那方白玉石台以及其上的物件,迷霧般的眼中竟流露出一絲極其複雜的、近乎人性化的……哀傷?
    “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太子滄芒為什麽必須死嗎?”蜃晦的分身緩緩開口,語出驚人,“不是因為他查到了鏡海之案的真相,那隻是微不足道的誘因之一。”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低沉而詭異:“他必須死,是因為他太像他的祖父了……那個虛偽、懦弱、為了權力可以犧牲一切的老龍皇!滄洧的性格裏,充滿了他父親的影子,多疑、暴戾、剛愎自用!而滄芒……他卻奇異地繼承了其祖母,也就是當年被迫犧牲的瓔魚族公主的那份仁慈與公正!”
    “他若活著,若登上帝位,這璃淵或許會迎來一絲變革的光明。但這……是‘我們’絕對無法容忍的!”蜃晦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刻骨,“這片腐朽的、建立在背叛與鮮血之上的龍宮,不配得到救贖!它隻配在無盡的黑暗與痛苦中……徹底毀滅!”
    “我們?”莫寧冷冷地捕捉到這個關鍵詞,強忍著劇痛抬起頭,眼中幽冥之火鎖定蜃晦的分身。
    蜃晦的分身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我們’……是被遺忘者,是流淌著罪血卻不甘沉淪的複仇之魂。我的本體,並非純粹的蜃龍……而是上古蜃龍與被迫獻祭給無盡海眼的‘淵民’混血的後裔。我們這一脈,世代承受著海眼怨念的侵蝕,也世代銘記著被龍皇一脈背叛、獻祭的血海深仇!”
    他的話語中透露出一個更加古老、更加黑暗的秘辛!
    “至於滄昱那個廢物……”蜃晦的語氣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利用,“他的赤鱬血脈很特殊,極其純淨,是最佳的‘容器’和‘催化劑’。我需要通過他,接近赤媛妃,了解當年滄泓之死的更多內幕(畢竟那個女人知道得太多)。更需要以他為媒介,悄無聲息地給滄洧下那‘噬心蠱’。”
    “噬心蠱並非隻是為了控製或削弱滄洧,”蜃晦的聲音變得如同毒蛇吐信,“它的真正作用,是放大他內心最深處的貪婪、猜忌與恐懼!是撬動他靈魂深處與無盡海眼那黑暗力量共鳴的鑰匙!讓他變得更容易被誘惑,更容易去……吞噬!唯有他主動去吞噬,才能最大程度地引動海眼的核心之力,才能……”
    才能什麽?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竟之語中蘊含的瘋狂目的,讓三人不寒而栗。
    “為什麽告訴我們這些?”瀾藍厲聲質問,“你就不怕我們阻止你?”
    “阻止?”蜃晦的分身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霧氣翻滾,“就憑你們?一個重傷的陰詔司,一個空有血仇的瓔魚聖女,還有一個玩蟲子的小丫頭?”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語氣變得無比陰冷:“告訴你們,是因為你們……尤其是你,莫寧,你和你手中的龍珠,是計劃之外最有趣的變數。龍珠竟然會選擇你……這或許意味著,最終的‘盛宴’,需要更豐富的‘食材’。”
    他的分身開始變得不穩定,逐漸淡化:“好好享受這最後的寧靜吧。等上麵的通道徹底穩固,或者等滄洧徹底被海眼之力吞噬失去理智……這裏,將是你們最後的囚籠,也是最佳的觀禮台。”
    “親眼見證……這璃淵龍宮,如何一步步走向我為它選定的……終焉!”
    話音落下,蜃晦的分身徹底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洞穴內,隻剩下珍珠母貝壁發出的微光,以及三人沉重無比的呼吸聲。
    蜃晦的話語,如同最肮髒的墨汁,潑灑在他們心頭,揭露了一個跨越數千年的、瘋狂而絕望的複仇計劃。
    已故太子的死因、三太子的利用、龍皇的中蠱……一切竟然都源於此!
    而他們,似乎從一開始,就踏入了對方更為宏大的陰謀棋盤之中。
    莫寧艱難地運轉死氣修複著傷體,看向手中那枚再次變得滾燙、與遠方海眼之力隱隱呼應的龍珠。
    食材?
    他眼中,那兩簇幽冥之火,燃燒得愈發冰冷、死寂。
    誰是誰的食材,還未可知。
    而洞穴之外,那來自上方歸墟龍眼的、龍皇瘋狂攻擊通道的轟鳴聲,以及更深處的、仿佛某個亙古凶獸正在緩緩蘇醒的恐怖悸動,越來越清晰。
    最終的盛宴,似乎正在被迫提前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