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孽秤偏斜詭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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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拔弩張的氣氛幾乎凝成實質,冰冷的殺意與律刃們浩瀚的威壓相互衝撞,在青銅巨門前激起無形的漣漪。律刃首領麵具下的目光銳利如冰錐,死死鎖定在看似最為“跳脫”的黃笙和氣息最危險的莫寧身上,銀白袍袖無風自動,深藍紋路流轉,顯然已做好了雷霆一擊的準備。
就在莫寧指間死氣繚繞、黃笙玉笛已移至唇邊、衝突即將爆發的刹那,一個沉穩如山嶽的聲音打破了這極致的對峙。
“且慢。”
一直沉默如同背景的魄山,終於開口。他上前一步,越過莫寧和黃笙,直麵那尊詭異的“孽源石”石秤。他高大的身軀擋在前麵,仿佛瞬間隔絕了大部分來自律刃的威壓,給人一種莫名的“可靠”感。
“既然有此規矩,依規而行便是。”魄山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配合他那一身正氣凜然的甲胄,竟讓那律刃首領的氣勢為之一窒。
黃笙和莫寧都略顯詫異地看向魄山。依規而行?這可不像是陰詔司的行事風格,更不像他們認知中魄山會做出的選擇。尤其是莫寧,他深知陰詔司眾人對天律殿的普遍態度,魄山此舉,透著一股反常。
隻見魄山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那不斷蠕動的“孽源石”,緩緩抬起右手。他並未像常人想象的那樣,逼出自身一絲本源氣息去嚐試“證明”什麽,而是五指微張,對著石秤周圍虛空一抓!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肅立在一旁、氣息冰冷的一名普通律刃,身體猛地一僵,隨即,一縷極其微弱、卻純粹無比的“凜然正氣”,竟硬生生被魄山從他體內剝離出來!那律刃悶哼一聲,眼神瞬間黯淡了少許,仿佛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支撐,但身體被規則束縛,無法動彈。
魄山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指尖牽引著那縷從他人身上強行剝奪來的“正氣”,輕輕投入了石秤另一端空著的托盤。
“嗡——”
石秤發出一聲低沉的鳴響。代表至惡業力的“孽源石”原本在微微顫動,似乎在感應、在衡量。然而,當那縷不屬於魄山、卻被他巧取豪奪而來的“正氣”落入托盤後,石秤竟然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衡!孽源石不再躁動,托盤亦未下沉分毫。
就好像……投入的“善念”與對麵的“惡業”達到了某種脆弱的、虛假的平衡一般。
為首的律刃麵具下的目光瞬間變得驚怒交加,他顯然看出了魄山手段的齷齪與取巧!這根本不是衡量自身,而是利用規則漏洞,強行“製造”了一個符合通過條件的假象!這比直接硬闖,更令他感到一種被愚弄的憤怒。
“你……!”律刃首領剛要厲聲嗬斥。
魄山卻已收回手,麵色如常地看向他,語氣依舊平穩:“秤心已過,可放行了?”
那律刃首領胸口劇烈起伏,銀色麵具似乎都掩蓋不住其下的鐵青臉色。天獄規則森嚴,石秤既然顯示“平衡”,按照既定程序,他們便沒有理由再阻攔。若強行出手,便是他們違背規則,屆時引動天獄本身的反噬,後果不堪設想。他死死盯著魄山,又掃過一旁明顯露出譏諷笑容的黃笙和麵無表情但眼神冰冷的莫寧,最終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開!”
沉重的青銅巨門,發出沉悶的轟鳴,緩緩向內開啟一道縫隙,露出其後深邃無邊的黑暗。
黃笙頓時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充滿了快意與嘲諷:“哎呀呀,真是好規矩,好公正!隨便抓點別人的‘好東西’就能過關,早知道這麽簡單,咱們還費什麽話呀?小學徒,你說是不是?”她一邊笑著,一邊拉著莫寧就往門內走。
莫寧配合地冷冷接口:“天律殿的規矩,果然‘靈活’得很。”話語中的諷刺,如同冰刀。
在經過那群律刃時,黃笙甚至還故意對著那個被魄山剝奪了一絲正氣的律刃吹了聲口哨,氣得對方身體微微發抖。
三人迅速沒入門後的黑暗之中,青銅巨門再次緩緩閉合,將律刃們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隔絕在外。
一進入門內,並非是預想中的牢獄景象,而是一條無限向下延伸、兩側牆壁布滿無數痛苦扭曲麵孔浮雕的幽暗長廊,空氣中彌漫著絕望與死寂的氣息。
剛一脫離律刃的視線,黃笙臉上的戲謔笑容便收斂了幾分,她立刻暗中向莫寧傳音,聲音帶著一絲玩味:“小學徒,看出門道沒?”
莫寧微微蹙眉,回道:“魄山印的手段……取巧,但有效。隻是,那石秤規則竟如此兒戲?”
“兒戲?”黃笙傳音中帶著嗤笑,“那‘孽源石’可是實打實的天地奇物,能感應業力不假。但你以為,它真的隻會傻乎乎地秤那點虛無縹緲的‘善惡’?剛剛那規則,明顯是放水了。”
“放水?”莫寧不解。
“沒錯。”黃笙語氣肯定,“若真按最高規格的‘秤心’考驗,需要投入的是與自身靈魂綁定的核心本源印記,根本無法作假。但剛才那律刃說的,隻是‘一絲本源氣息’,這範圍就寬泛多了。而且,懲罰也隻是‘可能’付出代價,並非絕對。更重要的是……”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帶著一絲洞察真相的銳利:“你沒發現嗎?那石秤出現得恰到好處,就在我們即將動手的時候。而且,魄山抽取那律刃正氣時,對方雖然驚怒,卻並未受到規則反噬。我懷疑,這所謂的考驗,本身就是一個幌子,是八極天獄,或者說天獄裏某些存在,故意設下的一個‘台階’,既全了天律殿的麵子,又順勢把我們放了進來。這鬼地方,看來也不是鐵板一塊,有意思得很。”
莫寧心中凜然。黃笙的分析不無道理。這八極天獄,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複雜詭異。
就在這時,前方幽暗的長廊盡頭,空間一陣扭曲,一道身影悄然浮現。
來人穿著一身仿佛由無數灰色霧靄凝聚而成的長袍,袍服上沒有任何紋飾,卻給人一種包羅萬象、看盡生死輪回的滄桑感。他的麵容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流動的水幕,唯有一雙眼睛,清澈得如同初生嬰兒,卻又深邃得如同萬古星空,蘊含著無盡的冷漠與洞察。
他僅僅是站在那裏,就仿佛成為了這條痛苦長廊的絕對中心,所有的絕望氣息都如同朝拜般向他匯聚。
“陰詔司的客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他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天然的權威,仿佛他的話語,便是此地的法則之一。
黃笙瞳孔微縮,低聲道:“判死生……八極天獄‘三生’之一。”
莫寧心神一緊,感受到對方身上那深不可測、與規則融為一體的氣息,遠超外麵那些律刃。他穩住心神,上前一步,執禮卻不失陰詔司的傲氣:“陰詔司魂印使莫寧,見過判死生。我等奉命前來,接回本司禦戰使鬼戮。不知鬼戮所犯何罪,竟勞天律殿將其囚禁於此等重獄?”
判死生那雙清澈而深邃的眼睛看向莫寧,模糊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笑意。他並未直接回答,而是緩緩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卷非帛非紙、散發著朦朧光暈的書卷,書卷封麵寫著三個古樸大字——**紅塵譜**。
“鬼戮之罪?”判死生輕輕摩挲著紅塵譜的封麵,聲音依舊平和,“他的罪孽,他的過往,他的執念……皆記錄於此書之中。”
他目光掃過莫寧、黃笙以及沉默的魄山,繼續說道:“八極天獄,有八重極致之境,對應世間八種終極概念。鬼戮,便在最後一重‘歸墟之寂’中。”
“想提走他?可以。”判死生的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穿過前麵七獄,抵達歸墟之寂。屆時,你們自然能見到他,這紅塵譜中所載一切,亦會向你們展現。”
他話鋒一轉,那模糊的麵容上,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許,卻讓人感到一股寒意:
“不過,本座隻能保證你們見到他。至於他最後願不願意跟你們走……那就要看你們的本事,以及他自身的‘選擇’了。本座,不做保證。”
話音落下,判死生的身影如同霧靄般緩緩消散,隻留下那卷看似普通卻蘊含無窮秘密的紅塵譜,虛浮在空中,散發著誘惑與危險的氣息。
長廊前方,幽暗深處,隱約傳來了第一重獄境——充斥著無盡悔恨與遺憾哀嚎的剜心之風。
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而鬼戮的“罪孽”與“選擇”,如同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三人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