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律刃森森阻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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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漩渦的傳送並非瞬息而至,而是一段漫長且令人極度不適的扭曲旅程。仿佛被投入了一條由純粹混亂與冰冷法則構成的腸道,四周是光怪陸離、無法理解的色彩與形態的碎片,巨大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試圖將闖入者的肉體與靈魂一同碾碎。尋常修士,哪怕是大能之輩,在此等環境下,恐怕也支撐不過數息便會神智錯亂或肉身崩解。
    然而,陰詔司三人皆非尋常。莫寧周身死氣自然流轉,形成一層薄而堅韌的屏障,將外界混亂隔絕,麵色冷硬如常。魄山則如同真正的山嶽,體表甲胄符文微亮,任由亂流衝擊,身形巋然不動。最輕鬆的當屬黃笙,她甚至閉著眼,手指在虛空中輕輕虛按,仿佛在隨著某種無聲的韻律調整呼吸,那足以撕裂神魂的空間亂流靠近她時,竟似被無形的音波蕩開,無法近身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點穩定的微光。隨著三人不斷靠近,那微光迅速擴大,最終化為一道矗立於無邊黑暗虛空中、巨大無比的青銅門戶。
    門戶古樸滄桑,上麵雕刻著無數繁複而猙獰的圖案,有受刑的哀嚎魔神,有扭曲的規則鎖鏈,更有諸多無法名狀的詭異存在,僅僅是凝視,便覺靈魂刺痛。門戶緊閉,散發著萬古不化的冰冷與死寂氣息,門楣之上,以某種蘊含規則之力的古老文字銘刻著三個大字——八極獄。
    而在門戶之前,並非空無一物。
    兩隊身影,如同雕塑般肅立於門戶兩側。他們統一身著銀白色長袍,袍服之上,以深藍色絲線繡滿了玄奧莫測的紋路,隱隱勾連著天地法則。臉上覆蓋著遮住上半張臉的銀色麵具,隻露出毫無血色的嘴唇和冰冷無情的下頜。他們周身散發著浩瀚而冰冷的威壓,如同無形的潮汐,彌漫在門戶前的每一寸空間,連虛空亂流似乎都為之凝滯。正是天律殿的執法者——律刃。
    看到這些身影,莫寧的瞳孔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縮。莫寧本身就出自東荒大陸的旌劍門,那裏門派林立,他沒少和這些自稱“秩序維護者”的家夥打交道。他們總是高高在上,以所謂“天律”之名,幹涉宗門紛爭,鎮壓一切“不合規矩”的行為。其行事作風,看似公正無私,實則刻板冷酷,為了維護他們認定的“秩序”,往往不惜采取最極端的手段。當年自己的母親莫馨,被七星堂欺壓得忍無可忍,獨自殺上七星堂,幾乎破掉了七星堂的陣法,若非這些律刃以“禁止大規模私鬥,需由天律殿仲裁”為由,強行阻擋了莫馨,或許七星堂早就覆滅了,自己說不定也不會因為被詹明遠出賣而慘死,最後加入陰詔司報仇。後來在西川,這些律刃的觸角更是無孔不入,甚至與朝廷合作,監控天下修士,其行徑早已超出調解紛爭的範疇,更像是一種無處不在的統治工具。並且當初在西川蒼龍軍墳場,天律殿的幹預差點導致蒼龍軍全軍覆沒,自己的師尊紀淩霜也差點死去,這讓莫寧更加不可能對他們有任何好感。對莫寧而言,這些律刃與那些明火執仗的仇敵相比,其虛偽與霸道,更令人厭惡。
    黃笙的嘴角則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諷弧度,她對這些“銀皮木偶”的惡感,比莫寧隻多不少。當年她因一曲《亂魂調》引得數個宗門弟子心魔爆發、自相殘殺,便被律刃追捕了整整三年,若非她幻術通玄,早已被鎖拿回天律殿受那“淨化之刑”了,更不用說自己當初和莫寧在西川的蒼龍軍墳場,天律殿幹的事情差點搞得全軍覆沒。
    唯有魄山,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律刃,仿佛在看路邊無關緊要的石塊,他所在意的,隻有那道青銅門戶本身。
    三人踏出傳送的殘餘波動,落在青銅門戶前相對穩定的虛空中。為首的律刃踏前一步,銀色麵具下的目光冰冷地掃過三人,聲音如同寒冰碰撞,不帶絲毫情感:“止步。八極天獄,禁地之門,非奉天律殿諭令,不得擅入。”
    莫寧麵無表情,並未答話。黃笙卻輕笑一聲,聲音如同玉珠落盤,在這死寂的環境中格外清晰:“喲,好大的威風。這八極天獄,什麽時候成了你們天律殿的後花園了?我等奉命前來公幹,還需向你們報備不成?”
    那律刃冷漠回應:“無論何人,欲入天獄,需遵天獄規矩,經我天律殿核查許可。爾等身份、目的,報上。”
    黃笙故作驚訝地看向莫寧:“小學徒,你聽見沒?這看門的說要查咱們的底細呢?你說,咱們是直接闖進去,還是陪他們玩玩這過家家的遊戲?”她語氣輕佻,全然沒將對方放在眼裏。
    莫寧配合地冷冷開口,聲音如同刮過冰原的寒風:“陰詔司辦事,何須向爾等解釋。讓開,或,死。”話語簡潔,殺意凜然。
    那律刃周身威壓驟然提升,如同冰山傾軋:“陰詔司?哼,藏頭露尾的幽冥之輩,也敢在天獄門前放肆!此地規則,由天律殿執掌!欲入此門,需先過‘秤心’之考!”
    隨著他話音落下,青銅門戶前方虛空一陣扭曲,浮現出一尊造型奇特的石秤。石秤一端放著一塊漆黑如墨、不斷蠕動的仿佛有生命的事物,另一端則是一個空空如也的托盤。
    “此乃‘孽源石’,象征並匯聚世間至惡業力。”律刃冰冷地解釋道,聲音如同在宣讀判決書,“入獄者,需將自身一絲本源氣息注入另一端托盤。秤心自會衡量。若心無惡念,孽源石不動,門自開。若心懷叵測,孽源石將根據其惡業輕重,要求付出相應‘代價’——或是部分記憶,或是某種情感,或是修為根基,或是……壽元魂魄!若惡業滔天,孽源石將徹底傾斜,拒其入門,並引動天獄禁製,當場誅殺!”
    這規則堪稱奇葩且霸道至極!入獄竟要先自證“清白”?甚至要承受可能被剝奪身上最珍貴之物的風險?這簡直是將所有來訪者都先預設為罪人,進行有罪推定!
    黃笙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頓時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後合,銀鈴般的笑聲在虛空回蕩:“哈哈哈……秤心?用一塊不知從哪裏挖出來的破石頭,來秤人心的善惡?妙!真是妙極了!你們天律殿是不是整天抱著那些發黴的律條,把自己抱傻了?人心之複雜,幽深似海,豈是這區區死物能衡量清楚的?更何況,有資格、有膽量、有必要入這八極天獄的,有幾個是來遊山玩水的善男信女?這破規矩,定下來是專門惡心人、彰顯你們那可笑權威的吧?”
    莫寧也適時地冷哼一聲,語氣中的嘲諷與寒意幾乎能凍裂金石:“虛偽至極。若真以善惡論,爾等天律殿縱容包庇、為虎作倀、借律營私之事還少麽?你們自身累累惡業,又可曾在這孽源石前秤過?又何來資格在此執秤?”他想起了東荒大陸上那些被天律殿以“維持穩定”、“大局為重”之名強行壓下的無數血案和冤屈。
    那為首的律刃被兩人一唱一和、連削帶打的擠兌得氣息微微一滯,雖然麵具遮擋看不到表情,但其周身冰冷的威壓明顯波動了一下,顯示出其內心的不平靜。他銀色麵具下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冰冷,如同兩把冰錐:“規矩如此,不容置疑!欲入便試,不試便滾!”聲音陡然拔高,帶上了嚴厲的嗬斥意味。
    黃笙止住笑,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如同出鞘的匕首,寒光四射。她目光流轉,看了看那惱羞成怒的律刃,又瞥了瞥那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石秤,慢悠悠地說道,語氣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玩味:“小學徒,你說,咱們是幹脆利落,把這破秤和這些礙眼的銀皮傀儡一起砸了,直接進去呢?還是……勉為其難,陪他們玩玩這可笑的遊戲,看看這號稱能量盡世間惡業的破石頭,到底能不能秤出咱們陰詔司這幾兩‘黑心’,到底有多重?”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緊張到了極點!
    所有的律刃氣息驟然連成一片,如同冰冷的金屬叢林,浩瀚而統一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巨山,轟然壓向三人,平台周圍的虛空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莫寧的手已然無聲地按上了腰間的劍柄(雖已很少用劍,但習慣仍在),周身死氣不再內斂,開始如黑色火焰般隱晦地升騰、凝聚,散發出滅絕一切的冰冷氣息。魄山依舊沉默,但那如同山嶽般厚重的氣息已然陡然變得極具壓迫性,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牢牢鎖定了對方最強的幾人,隻要一絲異動,便會爆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冰冷的秩序法則與幽冥死寂的氣息、厚重的大地之力、詭譎的音律幻波在虛空中無聲地對撞、擠壓,迸發出無形的火花,衝突一觸即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青銅門戶之上,一個原本蜷縮著、承受刀斧加身之刑的猙獰魔神雕像,其空洞的眼眶中,忽然極其隱晦地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幽光,轉瞬即逝,仿佛隻是光影的錯覺。那幽光中,似乎帶著一絲……玩味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