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魔像噬魂律刃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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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生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溪流,滲入三人因裂魂之痛而灼熱的識海,帶來一種清醒而刺骨的寒意。顛覆輪回的終局?這遠比單純的劫獄或派係鬥爭更為駭人聽聞。然而,未等他們消化這驚人的暗示,懸浮於平台中央的那枚記憶碎片,仿佛被輪回生的氣息所引動,化作一道流光,主動投向了莫寧懷中那卷沉寂的《紅塵譜》。
《紅塵譜》無聲自展,古樸的卷軸上光華流轉,這一次,顯現出的景象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無比清晰、栩栩如生,甚至帶著令人身臨其境的邪異氣息。
依舊是灰岩村,但不再是月色下的屠殺現場。畫麵中的時間似乎是在黃昏,夕陽的餘暉將村莊染上一層詭異的橘紅色。村中的空地上,男女老少,所有村民皆盡在此。他們並非在日常勞作或閑談,而是黑壓壓地跪倒一片,姿態是前所未有的狂熱與虔誠,朝著空地中央一座臨時搭建起的祭壇瘋狂叩拜。
那祭壇之上,矗立著一尊魔像。
魔像材質非石非木,似是一種暗沉的血肉與金屬的扭曲結合體,表麵布滿蠕動般的詭異紋路。它大致呈人形,卻生有三頭六臂,每顆頭顱的表情都極度猙獰,或嗔怒,或狂笑,或悲泣,六隻手臂分別持著象征欲望與毀滅的器物:金錢、利刃、毒果、枷鎖、虛幻的寶珠以及一團不斷變換形狀的陰影。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魔像並非死物。它那雙鑲嵌著幽暗寶石的眼眶中,閃爍著蠱惑人心的邪光,一張巨口微微開合,每一次開合,便有無數金光燦燦的金元寶、珠光寶氣的首飾、成串的銅錢如同流水般噴湧而出,嘩啦啦地落在跪拜的村民麵前。
村民們眼中早已失去了理智的光芒,隻剩下貪婪的赤紅。他們爭先恐後地搶奪著那些憑空出現的財寶,發出癲狂的歡笑和滿足的嘶吼,將金銀珠寶塞滿自己的口袋,甚至用牙齒去啃咬,以確認其真實。整個村莊彌漫著一股墮落、狂亂、令人作嘔的邪異氛圍。這哪裏還是那個看似普通、值得同情的灰岩村?這分明是一處被魔物蠱惑、徹底沉淪的邪教巢穴!
畫麵至此,戛然而止。《紅塵譜》的光華收斂,恢複平靜。但那股源自畫麵的邪異狂熱感,卻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三人心頭。
黃笙倒吸一口涼氣,即便以他的見多識廣,也被這景象所震撼:“這……這就是戲詔官所說的‘死都不無辜’?整個村子,都已淪為了魔物的信徒?”
魄山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如刀,死死盯著那已然消失的幻象,沉聲道:“供奉魔像,換取財帛。這等行徑,已與背叛陽世、勾結魔域無異。鬼戮奉命屠村……或許,並非屠戮無辜,而是……清理門戶?”他的語氣中,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確定後的冰冷決斷,似乎這景象為他之前的冷酷提供了一種殘酷的注腳。
莫寧沉默著,他將《紅塵譜》緩緩卷起。畫麵帶來的衝擊同樣巨大,但他思考得更深。魔像的來源?它與天律殿可能存在的勾結有何關聯?戲詔官和冥淵,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僅僅是發現並下令清除嗎?恐怕遠不止如此簡單。
輪回生將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那模糊麵容上的表情似乎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他並未對畫麵內容做出任何評價,隻是抬首,望向這片隱秘平台上空那片暗沉沉的、仿佛凝固的魂海,意味深長地說道:“真相往往比表象更醜陋。然而,有些話,在此地並不能盡言。”
他伸出手指,看似隨意地指向虛空中的某處。莫寧順著望去,魂印感知全力運轉,終於隱約察覺到,在那片魂海的深處,似乎懸浮著幾縷極其微不可察、卻銳利無比的透明絲線,它們散發著一種絕對秩序、冰冷無情的意味,如同隱於暗處的眼睛,無聲地監視著一切。
“天律殿的‘律刃’無處不在。”輪回生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動那些無形的監視者,“它們代表著舊秩序的絕對權威,任何試圖觸碰邊界的行為,都可能招致即刻的……‘修正’。”
律刃!天律殿維持三界律法的恐怖造物,其威能莫測,代表著不容置疑的規則力量。原來,他們的一舉一動,始終都在某種監視之下。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判死生隻能以那種隱晦的方式“驅趕”,而非直接明示。
“你想說什麽?”莫寧直視輪回生,開門見山。他不再糾結於鬼戮記憶的真偽,而是直指核心——輪回生現身的目的。
輪回生發出一聲似歎息又似輕笑的複雜聲音,那變幻的麵容上似乎流露出一絲讚賞:“與聰明的魂靈交談,總是省力些。判死生那家夥性子急,手段也糙得可以,但他的意思,想必你們已經多少明白了。這八極天獄,也並非鐵板一塊,至少,我們‘三生’,對現今那天律殿內部某些存在的做法……頗有些不同的看法。”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神情各異的三人,最終落在了平台前方那片不斷翻湧、隔絕一切的朦朧灰霧之上。灰霧之後,隱約傳來潺潺的流水之聲,那水聲並不清澈,反而粘稠得如同血漿流動,其間更夾雜著無數迷離的哀歎、誘惑的低語、以及絕望的啜泣,共同編織成一首能侵蝕心智的迷亂之曲。那是第四獄——忘川迷障所散發出的氣息。
“穿過前麵的忘川迷障。”輪回生的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告誡的意味,“那裏是‘律刃’監視網絡相對薄弱的盲區,規則的幹擾最為混亂和強大。如果你們能憑借自己的意誌,堅守本心,不被那無盡生成的、直指內心弱點的幻境所吞噬,成功走到對岸……”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留下一個充滿誘惑與未知的懸念。
“那麽,老夫或許可以設法,暫時避開這些煩人的‘眼睛’,告訴你們一些……被刻意掩埋的,關於這尊‘三首六臂噬魂魔像’的真正來曆,以及它為何會出現在一個看似普通的邊境村莊。甚至,可以透露一些,天律殿高層為何對此等魔物現世,最初選擇了詭異的默許,乃至後續的……縱容與掩蓋。”
條件,被赤裸裸地開出來了。用通過第四獄忘川迷障的殘酷考驗,來換取更深層、更核心的秘密。這是一個陽謀,輪回生精準地看準了他們對真相的渴望,以及目前進退維穀、無處可去的困境。
魄山冷哼一聲,眼中警惕不減:“我們如何信你?若我等拚死穿過迷障,你食言而肥,或那對麵是更深的陷阱,又該如何?”
輪回生淡淡回應,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信與不信,選擇權始終在你們自己手中。老夫在此等候,隻因你們是變數,是判死生那莽夫不惜觸動規則也要選中的人。至於食言?”他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低笑,那笑聲中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滄桑,“到了對岸,你們自然會明白,有些真相,其本身的存在,知曉它,就是一種不容忽視的力量。更何況……”
他話鋒一轉,點破了三人最現實的處境:“你們此刻,別無選擇,不是麽?退回裂魂之崖,麵對被你們‘戲耍’後可能更加暴怒的判死生,以及這些無處不在、隨時可能降下‘修正’的律刃?還是向前,踏入迷障,搏一線渺茫的生機與揭開驚天真相的機會?”
話音落下,前方那濃鬱的灰霧仿佛受到指令般翻湧得更加劇烈,那粘稠的流水聲與迷離誘惑之音愈發清晰刺耳,仿佛有無數雙蒼白的手在霧中伸縮招搖,誘人沉淪,永世不得超生。
黃笙麵色凝重到了極點,忘川迷障,沉溺萬千幻境,直擊心魔軟肋,這對他這等精通音律幻術、心神本就敏感之人而言,凶險程度或許更甚於裂魂之崖的直接撕裂。魄山眼神閃爍不定,顯然在飛速權衡著利弊與輪回生話語中的可信度。莫寧則默然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灰霧,魂印感知中,那裏充斥著極度混亂、最原始的欲望與執念的狂暴波動,確實是一片規則扭曲、能放大一切內心弱點的凶險之地。
輪回生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緩緩向後退去,重新融入那無盡的灰霧之中,隻留下最後一句縹緲卻沉重的話語,在空曠冰冷的平台上回蕩,如同命運的判詞:
“前提是……你們得憑借自己,活著走到對岸。”
平台之上,瞬間隻剩下莫寧、黃笙、魄山三人,以及前方那通往未知誘惑與極致凶險的忘川迷障。魔像的詭異陰影,律刃的冰冷懸視,輪回生的模糊承諾,與鬼戮身上的重重謎團交織成一張更加龐大、更加撲朔迷離的網,將他們緊緊纏繞。退路已斷,前路未卜。他們彼此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與決絕。
別無選擇,隻能前行。
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與疑慮,三人邁開腳步,毅然踏入了那片能埋葬一切神智、吞噬一切意誌的迷離之河。灰霧如同活物般瞬間將他們的身影吞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