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險途方渡修羅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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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的氣息已凝如實質。前後左右,皆是緩緩合攏、布滿尖銳凸起與旋轉齒輪的金石巨壁,投下的陰影將三人徹底吞沒。腳下地麵劇烈震顫,裂開無數縫隙,暗紅色的金屬漿流如同饑餓的血管,向上噴湧著灼熱的氣浪。頭頂,巨大的金屬碎塊如雨點般墜落,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空間被壓縮到了極致,那永恒的碾磨之聲在此刻匯聚成一道毀滅的交響,誓要將這三隻闖入的“螻蟻”徹底碾成齏粉,融入這永恒禁錮的背景之中。
    黃笙的玉笛已無法吹響,音律在此地完全失效,她隻能憑借靈活的身法在墜落的巨石與噴湧的熔流間艱難閃避,臉色蒼白如紙,魂體光芒明滅不定,顯然已近極限。莫寧將冥獄死氣催穀到極致,在周身形成一道稀薄卻堅韌的黑色屏障,硬抗著不斷襲來的金屬碎屑和規則壓製,但屏障上裂紋遍布,眼看就要崩潰。魄山依舊頂在最前,他的剛猛罡氣一次次轟開砸落的巨物,雙拳已變得血肉模糊——那是魂體受損到一定程度後顯現出的異象,但他眼神中的瘋狂與決絕卻愈發熾盛。
    “到此為止了麽……”黃笙心中閃過一絲不甘的念頭,這冰冷的金屬地獄,竟要比那溫情脈脈的忘川幻境更難掙脫。
    然而,就在三人即將被四麵合攏的金屬牆壁徹底擠壓、或被下方熔流吞噬的千鈞一發之際,異變突生!
    那原本穩定而殘酷的碾壓規則,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仿佛巨大機器中某個至關重要的齒輪突然卡頓了一下。合攏的牆壁速度明顯一緩,腳下噴湧的熔流勢頭減弱,連那無孔不入、消磨意誌的金屬摩擦噪音都降低了數個調門。
    這變化極其短暫,微弱得如同幻覺,但對於遊走於生死邊緣的三人而言,不啻於黑暗中劈下的一道閃電!
    “就是現在!”
    魄山反應最快,他眼中精光爆射,根本沒有去思考這變故的原因,野獸般的本能讓他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生機。他放棄了穩健的防禦,全身罡氣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瘋狂湧入右拳,那暗紅色的“大寂滅拳”光芒再次閃現,但這一次,不再是轟擊障礙,而是狠狠砸向了側前方一處看似支撐著數條傳動鏈條的、相對脆弱的金屬結構節點!
    “魄山!你瘋了!”黃笙驚駭欲絕,在那節點處發力,極易引起連鎖反應!
    “破局唯有險中求!”魄山怒吼一聲,拳已落下!
    “轟——哢啦啦!!”
    震耳欲聾的巨響並非來自拳勁的直接破壞,而是源於整個局部結構的失衡與崩塌!被擊中的節點瞬間碎裂,牽連的鏈條猛地繃斷、胡亂抽打,帶動上方的齒輪組發出刺耳的尖叫和錯位!一小片區域的金石結構如同多米諾骨牌般開始連環坍塌,碎石鐵屑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反而在即將合攏的死亡陷阱中,硬生生砸出了一條充滿危險與不確定性的、向下傾斜的狹窄通道!
    “走!”魄山當先躍入那煙塵彌漫、不斷有碎塊墜落的通道。
    莫寧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拉住還想斥責魄山魯莽行徑的黃笙,緊隨其後。三人沿著這臨時崩塌形成的險徑急速下滑,身後是徹底崩潰、相互撞擊擠壓的金屬狂潮,轟鳴聲震耳欲聾。
    這簡直是刀尖上的舞蹈,每一步都可能被墜物掩埋,或滑入更深處的絕境。但無論如何,他們終究是從那必死之局中掙脫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崩塌聲漸漸平息,三人滑落至一處相對開闊、但布滿嶙峋怪石和凝固金屬浪濤的平台。此地雖依舊壓抑,但那種無處不在的主動碾壓之感已大大減弱,算是脫離了金石齧體獄最核心的危險區域。
    驚魂甫定,黃笙立刻轉向魄山,胸脯因急促的魂力波動而起伏,語氣中帶著後怕與憤怒:“魄山鎮守使!您這破局的方式還真是……擲地有聲!若非那古怪的凝滯,您這一拳,怕是直接要為我們三人掘好墳墓了!”
    魄山劇烈地喘息著,正快速檢查著自己魂體上那觸目驚心的損傷,聞言隻是冷冷抬起眼,目光中沒有任何後怕,隻有絕對的冷靜與對結果的權衡:“若無那凝滯,按部就班,皆是死路,毫無懸念。有那一線莫名之機,搏命,方有生機。如今結果便是,我們活下來了。”他的邏輯簡單、直接而冰冷,再次凸顯了其為了達成最終結果,可以完全不計過程風險、不擇手段的行事風格。
    莫寧沒有參與這短暫的爭論,他的目光被平台中央一塊半嵌入凝固金屬浪濤中、正散發著微弱卻穩定光芒的棱柱晶體所吸引——又一塊鬼戮的記憶碎片,隨著他們通過此獄最危險的考驗而自行顯現。他默默上前,將其小心取下收起,並未立即注入魂念查看,而是首先高度警惕地環顧四周環境。剛才那規則的詭異凝滯,絕非偶然,更非天獄本身的故障,那感覺……更像是某種外力的強行介入!
    果然,就在他心念電轉之際,一個與輪回生的平和深邃、判死生的暴戾混沌皆截然不同的聲音,突兀地在這片相對死寂的平台上方響起。
    這聲音鏗鏘有力,帶著金屬劇烈摩擦般的質感與曆經無數沙場征伐沉澱下的血腥氣,仿佛萬千刀劍交擊、金鐵碰撞的轟鳴凝聚而成,每一個音節都砸落在人的耳膜與魂體之上,沉重而充滿壓迫感:
    “哼,還算有點意思。能抓住那瞬息之機,不惜以破壞規則結構、引發連鎖崩塌的方式來求存,倒也有幾分狠辣決斷。不枉費本座剛才暗中費了點力氣,撬鬆了那幾顆關鍵的‘螺絲’。”
    虛空之中,光影劇烈扭曲,仿佛被無形的戰火點燃。一道身影在那扭曲的光影中心緩緩凝聚成形。
    此人一身暗紅色澤的厚重甲胄,那紅色並非鮮豔,而是如同被無數遍鮮血浸染、又最終幹涸固化後的沉暗色彩。甲胄之上,布滿了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刀劍劈砍痕跡與難以洗淨的、暗沉的血漬,仿佛剛從一場永恒不息、慘烈至極的血戰中漫步走出。他身形並不特別高大魁梧,卻自然而然地給人一種如同亙古山嶽般不可撼動、同時又如同完全出鞘、渴飲鮮血的絕世利劍般鋒芒畢露的矛盾質感。他的麵容剛毅如岩石雕琢,線條硬朗,眼神銳利如最饑餓的鷹隼,瞳孔最深處仿佛有無盡的烽火狼煙在燃燒、湮滅、複又重燃。周身散發出的,是濃烈到化不開的征伐、殺戮、以及絕對鐵血的規則氣息!
    正是八極天獄“三生”之一,執掌無間征伐之權,主司戰鬥與毀滅的——烽煙生!或稱,以其更具代表性的威名——修羅生!
    他的出現,甚至讓這片剛剛脫離險境的平台空間,氣氛瞬間變得無比肅殺、緊繃,空氣中仿佛彌漫開了無形的硝煙與血沫的味道。
    “修羅生……”魄山沉聲道,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戒備。這位主宰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與他自身所修的剛猛路子有幾分相似,卻更加純粹、更加極端、更加原始,充滿了最本質的毀滅與戰鬥意誌,仿佛他就是“征伐”本身的概念化身。
    修羅生那燃燒著烽火的目光掃過狀態狼狽的三人,最後定格在魄山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帶著血腥味與殘酷意味的弧度:“若非看你們這幾個小輩還有點用處,能在這死氣沉沉的牢獄裏折騰出點讓上麵那些家夥頭疼的動靜,老子才懶得費勁,管你們是變成肉泥還是鐵渣。記住,”他的話語直接而粗糲,毫不掩飾其利用的目的,“接下來的路,可沒那麽多‘巧合’和‘鬆動’的螺絲了。能不能走到最後,拿出你們全部的本事給老子看看!”
    他的話語,既是對他們能力的某種承認,更是赤裸裸的警告與利用宣言。但這番話,也間接承認了方才那規則的致命凝滯,正是他暗中出手,以某種方式短暫削弱了禁錮規則,才給了他們那搏命的一線生機!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另一位天獄主宰的“援助”,其背後所隱藏的意圖與算計,遠比直白的敵意,更令人心生凜然與警惕。
    這座八極天獄的主宰們,似乎正各懷心思,默契地或推動、或默許、或利用著他們的前行,將他們一步步推向一個早已設定好的巨大舞台。而台下那黑暗之中,冰冷的觀眾,顯然……不止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