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戮默承刑血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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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最後一塊記憶碎片的光芒,如同燃盡的餘燼,在第八獄那絕對的虛無邊緣徹底消散。那光芒帶走的,是灰岩村衝天而起的魔氣,是鬼戮揮刀時眼角崩裂的血淚,是冥淵那冰冷徹骨、不容置疑的命令回響。
真相,沉重得像一塊浸透了絕望的寒鐵,狠狠砸在三人心頭。
黃笙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仿佛想抓住什麽來穩住劇烈搖晃的心神。那雙慣常流轉著迷離音律的眸子,此刻隻剩下巨大的震驚與一種被背叛的刺痛。她望向莫寧,又看向魄山,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一個音節。戲詔官,冥淵……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們明知此舉會將鬼戮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為何仍要如此?這是何等冷酷的覺悟?不,這或許根本無關覺悟,而是一場早已標好價碼的交易,一次冰冷到極致的利用。
莫寧的神情籠罩在一層更深的陰翳之下。他比黃笙更了解冥淵,更清楚那位掌刑使的鐵石心腸。但即便是他,也未曾料到這布局竟如此深遠,如此決絕。犧牲鬼戮一人,換取對天律殿陰謀的確鑿證據,甚至可能撬動更大的局勢……這符合冥淵一貫的作風,卻依舊讓他感到一股寒意自魂魄深處升起。他下意識地摩挲著指尖,那裏仿佛還殘留著穿過前六獄時,各種極致痛苦留下的幻痛。而鬼戮……他承受了全部七獄的酷刑,甚至被放逐到這最終的歸墟之寂。
“第八獄……”魄山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他粗獷的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似乎也因緊繃的肌肉而顯得更加深刻。他的眼中,竟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同情?不,或許更像是物傷其類的凜然。“也就是說,前麵七種酷刑,鬼戮……他都嚐遍了。”
判死生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微微波動,發出如同金屬摩擦般的聲響:“剜心之悔,焚髓之痛,裂魂之懼,忘川之惑,金石之壓,寒冰之寂,征伐之狂……一獄未缺。”
輪回生接話,聲音空靈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服:“然也。自始至終,未聞其吭一聲。其魂堅韌,猶如曆經萬劫磨礪的不朽金石。”
修羅生那充滿戰意的血氣一陣翻湧,聲若洪鍾:“好一條硬漢!吾鎮守無間征伐獄無盡歲月,所見狂徒凶魂如恒河沙數,能在此獄中保持神智不泯,且戰意愈燃愈旺者,屈指可數。鬼戮,當為其一!”
眾人皆是一驚。尤其是黃笙,她難以想象,究竟是怎樣的意誌力,才能在承受了那般非人折磨後,依舊沉默如山,甚至在那永無止境的殺戮戰場上屹立不倒。這與她記憶中那個衝動嗜戰的鬼印使形象,產生了劇烈的割裂,也讓那份“冤屈”顯得愈發沉甸甸的。
她猛地轉向魄山,聲音因激動而帶著一絲尖銳:“魄山!你既早知村子有異,為何不早些上報?為何不設法遏製,非要等到……非要等到局麵無法挽回,用如此酷烈的手段屠滅全村?!”
魄山麵對她的質問,麵色沉靜如水。他抬眼,目光掃過黃笙,掠過莫寧,最後似乎穿透了這虛無,望向了某個遙遠而殘酷的現實。
“早些說?”魄山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殘酷邏輯,“黃令使,你以為陰詔司是何處?慈悲為懷的善堂麽?”
他頓了頓,繼續道,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灰岩村的魔化,非一日之寒。其村民受魔氣侵蝕,肉身與魂魄早已異變,看似為人,實則為魔巢孵化的溫床。此等魔氣,隱蔽至極,若非達到臨界,尋常探查之法極難察覺其根源。即便有所懷疑,無確鑿證據,天律殿會允許我等對一整個村落采取‘極端措施’?”
“稟報?”魄山嘴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向誰稟報?向那時可能已被魔念滲透的天律殿分司稟報?那無異於打草驚蛇,加速魔族的計劃。亦或直接稟報戲詔官與冥淵大人?”他目光銳利地看向黃笙,“稟報之後呢?派遣大軍圍困?屆時消息必然走漏,魔族要麽狗急跳牆,提前引發災禍,要麽斷尾求生,隱匿更深。無論哪種,我們都將失去揪出幕後黑手、洞悉其真正陰謀的最佳時機。”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刀鋒,剖開現實的殘酷:“唯有讓其發展,讓魔種成熟到即將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才能讓它們的魔氣再無遮掩,才能讓‘淨化’行動變得必要且徹底。鬼戮的任務,便是在這最精準的時刻,執行這場必要之惡。唯有如此慘烈的結局,才能暫時滿足天律殿‘維持秩序’的表象,才能讓他們有‘理由’將鬼戮這名知曉內情的核心戰力關入與世隔絕的八極天獄,而非當場格殺。這,才是保住他性命,並留下未來翻盤火種的……唯一方式。”
魄山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公事:“至於為何不早些幹預……魔氣侵染,深入魂魄,便如病入膏肓,無藥可救。試圖挽救個別村民?其結果,隻會是讓救援者被魔氣汙染,或讓被魔化者偽裝潛伏,造成更大禍患。慈詔使或許曾嚐試過溫和手段,但結果……想必諸位清楚。有些黑暗,一旦沾染,唯有連同載體一並焚盡,方能阻止其蔓延。這是代價最小,也最有效的選擇。”
黃笙踉蹌後退一步,臉色更加蒼白。她明白魄山話中的道理,那冰冷的、以大局為重的計算,但她無法接受這種將鮮活生命(即便已被魔化)視為棋子和代價的冷酷。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陰詔司核心深處那令人戰栗的黑暗決斷力。
就在這時,輪回生那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警示的意味:“噤聲。‘它們’的視線,從未真正離開。”
判死生那模糊的身影也泛起一絲漣漪:“天律之眼,雖受此地規則所限,難以清晰窺視此間對話,然其監視之感,如芒在背。”
修羅生哈哈大笑,磅礴的戰意衝散了幾分壓抑的氣氛:“怕它作甚!此地乃吾等疆域!小子們,真相既已知曉,便無需再瞻前顧後!鬼戮便在第八獄‘歸墟之寂’之中,他被投入歸墟前,最後的囚籠便是第七獄。他在那殺戮戰場中,或許反而找回了一絲屬於戰士的‘活著’的感覺。”
血色的氣息猛然凝聚,化作一個清晰的坐標,印入三人腦海,那是一片充斥著無盡兵戈殺伐之氣的破碎大陸影像。
“吾會在第七獄等著你們!”修羅生的聲音如同戰鼓擂響,“讓吾看看,你們這群背負著沉重真相的小家夥,有沒有本事穿過這最後的殺戮試煉,把你們的同僚從那永恒的征伐裏撈出來!記住,在那裏,唯有戰鬥與生存才是唯一的法則!別死了,否則,鬼戮的冤屈,爾等背後的謀算,都將淪為這無盡血海中的幾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話音落下,三生的氣息開始迅速消退,仿佛從未出現過。周遭的虛無再次包裹上來,但那份絕對的死寂已被一種新的、尖銳的危機感所取代。
魄山深吸一口氣,周身氣勢陡然變得如同山嶽般凝實厚重,他看向莫寧和黃笙,眼神恢複了慣常的沉穩與冷硬:“前路已明,再無退路。第七獄,唯戰而已。”
黃笙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再睜開時,眼中的迷茫與刺痛已被一種堅定的銳利所取代。她輕輕撥動了手中的樂器,發出一聲清越而帶著殺伐之意的音鳴:“音律之道,亦可為刃。”
莫寧沒有說話,隻是默默運轉體內魂元,感受著經過六獄錘煉後愈發凝練的靈魂之力。鬼戮的沉默,高層的布局,天律殿的陰影,修羅生的戰書……所有的一切,都匯聚成一股冰冷的力量,在他眼底深處燃燒。他看向那血色坐標指引的方向,仿佛已經能聽到那來自無間征伐獄的、永不停歇的廝殺與咆哮。
歸墟之寂的邊緣,三人身影化作三道流光,毅然決然地投向那象征著最終試煉的——第七獄,無間征伐。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而鬼戮,就在那片血與火的盡頭,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