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走近,雨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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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日子,程亦可除了去警察局配合問話了兩次,就再也沒人找過,徐菓反倒是每日都早出晚歸,她有種深陷那件事的當事人不是自己,而是大佬的錯覺。
    除夕當天,徐菓一大早提了好些名貴的禮品出門,還叮囑程亦可不用等他,可能會回來很晚,還會喝酒。
    程亦可還是備了點菜,萬一大佬提早回來了呢?
    天色漸暗,她站在窗邊。
    因為過年,樓下掛了很多彩燈和燈籠,紅紅火火的一片。
    程亦可拿出手機,好幾次想問徐菓什麽時候回來,都沒把消息發出去。時不時有朋友的祝福消息傳來,她都一一挑選適當的祝福詞回應。
    又過了一會兒,她站的累了,就倒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
    這一覺睡得極為不舒服,所以手機來電隻震動了一下,她就清醒了,原以為是徐菓的電話,沒想到是紹萍萍。
    程瑞已經很久沒提過李清那件事,程亦可以為是上次報警之後,程瑞放棄了那個念想,對他態度也好了不少,偶爾會通一下電話。前幾日程瑞還問過年要不要回淮午,她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說不回。
    這時候打電話是。。。。。。
    還是紹萍萍打的。
    畢竟紹萍萍上次打電話,就是把自己騙回淮午見李清,程亦可怕程瑞那些念頭又死灰複燃了。
    她看了看時間,進廚房做飯,把手機放在桌上,任它響,置之不理。
    簡單炒了兩個菜,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雖然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研究菜譜,可是有些事真的是看天賦的。
    很明顯,她對做飯這事兒,就沒什麽天賦。
    程亦可吃飯的時候才想起看手機,起身在茶幾上找到手機,一開屏就是十多個紹萍萍的未接來電。
    她皺了皺眉,十幾個來電,不得不回電話過去。
    還沒開口倒是紹萍萍聲嘶力竭的吼罵聲傳來:“你死哪裏去了?”
    程亦可當場愣住,這麽多年,她對紹萍萍冷淡的要命,紹萍萍對她也是虛情假意,不過好歹倆人算是麵子上過得去,從沒紅過臉。
    這罵的,是哪一出?
    程亦可聽見紹萍萍很重的呼吸聲,才弱弱的問了一句:“發生什麽事了?”
    “你爸出車禍了。”
    程亦可心下一沉,仿佛墜入一個極深的漩渦,耳邊隻剩下聽筒裏沉重的喘氣聲,兩秒後她腿一軟坐在沙發上,聲音顫抖:“嚴重嗎?”
    其實感覺到紹萍萍的反常,程亦可心中已有答案。不過聽到紹萍萍的回答她還是有些恍惚。
    程亦可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她現在得立刻回淮午。
    由於過年期間,哪裏還有車票,程亦可套了件外套,拿了車鑰匙,直接開車出門。
    進高速之前,她靠邊停車,給徐菓發消息。
    【一顆小橙子】:哥哥,我回淮午一趟。
    【一顆小橙子】:我把車開走了,到淮午我給你打電話。
    路上並沒有堵車,不過到淮午已經早上五點多了。
    程亦可直接到了市醫院。
    盡管過年,還是大清早,醫院裏也並不冷清,人來人往。程亦可坐電梯到了四樓ICU,這裏和樓下簡直是兩個世界,清冷得出奇。
    很遠,程亦可就看見紹萍萍,雙手捂臉埋在椅子上。
    紹萍萍今年還沒四十歲,平時保養得很好,看上去就三十歲的模樣,她一直很在乎穿著打扮,現在頭發隨意紮了一個馬尾,身上隻穿一件黑色羽絨服,褲子還是睡褲。
    程亦可走過去:“怎麽樣了?”
    紹萍萍抬頭,像是已經哭夠了,累得很,她眼中含著血絲:“就等你了。”
    “什、什麽叫就等我了?”
    電話裏紹萍萍也沒詳細說,就說很嚴重,在ICU。
    紹萍萍呼出一口氣,語氣極輕:“腦死亡,沒救了。”
    腦死亡!
    腦死亡!
    腦死亡!
    明明前幾天還在通電話,怎麽突然就沒了呢?在來的路上,她做了很多猜想,但絕不是死亡。
    程亦可退後一步,腳一軟跌坐在地。
    她感覺耳朵嗡嗡作響,視線旋轉模糊,手腳像被凍住了似的,沒有知覺。
    她感覺有人攙扶自己起來,然後坐在椅子上。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漸漸有了血液注入四肢的感覺,可是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這就是你說的病患的女兒?”
    程亦可呼吸不太順暢,緩緩抬頭,麵前站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她正倚在一個護士身邊。
    紹萍萍點了點頭,麵如死灰的站起身:“你跟她說吧,我去洗個臉。”
    程亦可聽不懂那些名詞,隻聽見幾個關鍵詞“深度昏迷”,“腦幹反射消失”,“停止自主呼吸”等。
    程亦可仰起小臉,哽咽道:“會有奇跡嗎?”
    醫生見過無數生離死別的場麵,盡管了解家屬的痛苦,知道他們難以接受,但是還是隻能負責的說出最殘酷的事實:“沒有。”
    “請您節哀。”
    程亦可愣愣的坐在椅子上,腦子裏沒有任何思緒,隻是安安靜靜的等著紹萍萍回來。
    沒多久,紹萍萍回來,洗了個臉精神了很多:“我讓我妹妹把阿最送過來。”
    程亦可點頭。
    接著紹萍萍就去旁邊打電話了。
    大年初一。2020年農曆的第一天。
    程亦可覺得淮午真的好冷。
    紹萍萍抱著程最走過來時,她才明白她快要沒有爸爸了。
    程亦可緩慢的站起身,跟著他們進了ICU,程瑞臉上沒什麽傷,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樣,不過他的身上插滿了機器導管。
    明明旁邊的儀器上折線還在有規律的起伏,怎麽能說都是儀器的作用呢?
    程最還沒醒,紹萍萍拍了拍他的臉:“阿最,起來看看爸爸。”
    程最嘟囔了一聲,沒睜眼。
    他太小了,小到沒覺察到任何不妥,小到不明白自己在失去什麽,小到隻會因此事哭鬧兩天,又沉溺於下一個有趣的玩具。
    紹萍萍掐了一下程最的臉,聲音沙啞的吼道:“阿最,看看爸爸。”
    程最對有人打擾他睡覺很不滿意,閉著眼睛哭鬧起來,紹萍萍隻好抱著程最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哭。
    程亦可看著程瑞,腦袋中閃過好多好多畫麵。
    很小的時候,他也是一個好爸爸,會陪自己寫作業,會給自己講故事,會給自己買很多玩具。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好像是和於徊離婚之後,她被送到爺爺奶奶家,他就很少來看她了。後來爺爺奶奶身體也不好了,她才被接回去。
    當時她已經初中了,算是個半大的姑娘,倆人就開始生疏起來。
    後來,他便不管自己了。
    程亦可背地裏埋怨過他很多次,質問老天為什麽會給她這樣的爸爸。
    可是爺爺奶奶走了後,他就是唯一的親人了。
    現在,他也要走了。
    她的心卻沒有聲嘶力竭的痛,隻是空蕩蕩的難受,如漂浮的浮萍,沒有著力點。
    之後的一切都是紹萍萍安排的,處理完之後紹萍萍帶著程最回娘家了。程亦可獨自回家,她洗了個臉,電話就響了。
    是徐菓。
    她接起電話,聲音異常平靜:“哥哥。”
    “程亦可,我真的不想跟你發脾氣。”徐菓的聲音克製低啞,“你現在到淮午了嗎?到哪裏了?”
    程亦可話噎在喉嚨裏,程瑞拔除儀器的時候她沒哭,看紹萍萍辦死亡證明,簽字安排火化那些事她都跟事外人一樣麻木沒哭。
    現在聽見他的聲音,卻忍不住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徐菓的聲音沉下來:“在哪兒?”
    “在家。”程亦可聲音哽咽,“我沒事。”
    “把地址發過來。”
    程亦可掛了電話,發了家裏的地址。
    她洗漱好,換了一件舊衣服,走出去。
    電視櫃旁邊的花和相框,陽台邊的玩具,沙發上的積木,酒櫃上的各種酒。。。。。。
    除了那個小房間,這個家所有的痕跡都屬於他們一家三口。
    沒過多久,門鈴響了,程亦可愣了一下,立刻去開門。
    徐菓站在門外,臉上是極力壓製的怒氣,然而在見到程亦可紅彤彤的眼睛後,立馬泄了氣。
    程亦可低著頭側身引他進門。
    徐菓:“家裏沒人嗎?”
    這一問,程亦可眼淚又止不住了。
    徐菓也不管那些了,他大半夜找了個車來淮午,一路提心吊膽就怕程亦可出事,到了淮午開了間房等了幾個小時也沒等來她的電話。
    盡管如此,他也不是來生氣的。
    徐菓抱著她,耐心道:“怎麽了?和我說。”
    程亦可咬著唇,好半天才說出那句話:“我沒爸爸了。”
    徐菓也不知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想著自己剛才的態度,更是後悔懊惱。
    安慰了好一會兒,程亦可才冷靜下來。
    她把徐菓領回房間,開始收拾一些舊衣物,打算這幾日在淮午可以換洗。
    徐菓:“明天早上五點嗎?”
    程亦可點頭。程瑞明天早上五點火化。
    徐菓拿出手機定了一個近一點的酒店。
    後事都是紹萍萍辦的。
    本來就是大過年的,加上程瑞是獨生子,隻剩一些很遠房的親戚,程亦可都不認識,後事也就辦的極為簡單。
    初四下葬之後,山上突然開始下雨。
    程亦可眼眸漸漸模糊,應是雨水糊了眼。
    紹萍萍被她的娘家人扶著下山,程亦可趨步跟在後麵,聽著那些人對紹萍萍的安慰。
    就像回到了12年,程瑞和紹萍萍結婚那天。
    她依舊像個局外人。
    一把黑色的大傘,傘沿遮住了男人的臉,隻剩修長的雙腿和長及小腿的黑色大衣。
    他逆著人群向程亦可走來。
    他走近,雨就停了。
    程亦可看著他的臉,當年的他,給了自己糖,讓自己不要難過。
    現在的他,給了自己全部的愛。
    程亦可緩緩抬起雙手,凍紅的指尖伸進他的大衣繞至他的腰後,整個人貼進他的懷裏。
    成長,是失去的過程。
    抑或是,失去,讓我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