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在人流裏湧出校園的柳翠翠一眼就發現了站在樹影裏的牛小強，於是她推車子走過去：“小強，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呀。”
    “那咱們走吧。”柳翠翠輕聲說。
    “你怎麽知道我在等你呢？”牛小強問。
    “我一出校門就發現樹下有個人影，雖然看不清麵目，但憑我的直覺，就知道是你。”
    “你直覺這麽準嗎？”
    “當然啦，這也叫第六感。”
    “我媽說，我當兵後，你常去我家幫她幹活。”
    “是啊，我常去看阿姨，她很想你，我就勸她。小強，你當兵咋不告訴我一聲啊？”
    “你住校複習考大學，我不想打擾你；再說我不願當兵，我爸非讓我去，心裏很煩，所以也沒心情告訴你。”
    “當兵多好啊，你怎麽不願意去當兵呢？我從小就有當兵的夢想，可是一直沒實現。”
    “當兵有啥好啊？”
    “可以鍛煉自己啊，部隊是所大學校，也是個大熔爐，我們青年人有機會在部隊鍛煉幾年，對我們人生是有很大幫助的。另外，我非常喜歡那身軍裝，我曾想像著自己穿上軍裝後的情景，心裏特美。”
    聽了柳翠翠的話，牛小強淡然一笑。
    起了陣風，並從遠處傳來陣陣悶雷聲。
    “看來要下雨了。”牛小強抬頭望了眼漆黑的天空說。
    “你不是拿著雨具嘛，有風，挺涼爽的，咱們走走吧。”柳翠翠說。
    “好吧。”
    “小強，是誰讓你來接我的？”
    “是我媽讓我來接你的。”
    “你媽要是不說讓你來接我，你不會主動來接我是不是？”
    “我挺困的，想多睡會覺。其實，我媽不說我也會來接你的。”
    “這還差不多，幫我背著挎包。”柳翠翠滿意地笑了。
    牛小強把她那個沉甸甸的挎包背在自己肩上：“這挎包都褪色老掉牙了。”
    “這是軍挎呀，特時髦。”
    “明天我送你個新的。”
    “說話可要算數啊？”
    “我不騙你。”
    “拉鉤。”
    兩人的小拇指握在了一起。
    “太好啦，明天我就有嶄新的軍用挎包了。”柳翠翠興奮地說。
    “上一天班就夠累的啦，晚上還這麽折騰。”牛小強不解地說。
    “學知識怎麽能叫折騰呢？”
    “你學什麽？”
    “企業管理呀。”
    “你們那麽個小商店，還用得著企業管理嗎？”
    “怎麽用不著？你懂什麽呀。”柳翠翠嗔怪地白他一眼。
    “我覺得你學企業管理沒多大用處。”牛小強笑笑說，拿出煙來點燃抽起來。
    “你抽煙津貼夠嗎？”
    “不夠問家裏要唄。”
    “部隊苦嗎？”
    “新兵連挺苦的，整天訓練；現在好多了，不過也挺沒意思。”
    “你幹什麽工作？”
    “喂豬呀！”牛小強故意大聲說。
    “嚇我一跳。”柳翠翠不滿地說，“喂豬該挺有趣吧？”
    “喂豬還挺有趣？”牛小強一臉苦笑，“整天和那幫豬哥們打交道，太無聊了。而且那些豬哥們一點也不體貼我的勞動，胃口特它媽好，盡管我每天推豆渣，挑泔水，煮豬食，累得我賊死，它們仍餓的嗷嗷叫喚，好像永遠吃不飽似的。”
    柳翠翠格格地笑起來，止住笑問：“聽阿姨說你當的是海軍，你們部隊在海邊嗎？”
    “我們是海軍不假，但是海軍航空兵，在內陸駐防，是三線機場。要是我們部隊在海邊就好啦，天天看大海，夏天洗海澡，那樣我就不感覺無聊了。”
    “哦，是這樣。小強，你到部隊才半年時間，咋有探親假啦？”
    “我讓一個哥們給我拍了封假電報。”
    “假電報？”
    “是啊，就是“母病危，速歸！”
    “這不是欺騙領導嗎？……”柳翠翠停住腳步，吃驚地看著他。
    “這有啥大驚小怪的，在部隊這是常有的事。”
    “你不怕讓部隊領導知道了嗎？”
    “知道了無非給個處分，讓複員更好，我早呆膩了。”牛小強不以為然地說。
    柳翠翠沉默了。
    這時風大了，雷聲也密了。
    “小強，你到部隊入團了嗎？”
    “入那玩藝兒幹啥？我思想沒那麽進步。”
    “那你光當兵，就沒別的追求了？”柳翠翠用眼盯著他問。
    “我不願當兵，是我爸非讓我到部隊出息出息的。”
    “那你出息了嗎？”
    “有啥可出息的？”
    “你知道你現在的身份嗎？”
    “大兵啊！”
    “大兵？”
    “當然是大兵啦。”
    “不對，你是戰士，是光榮的解放軍戰士！可是你不配這個稱號，不配，你懂嗎……”柳翠翠突然變了聲調，提高了嗓門，眼睛直瞪著他。
    牛小強愕然了：“翠翠，你這是咋啦？”
    “我以為你隨著年齡增長長大了，成熟了，特別是當我聽到你去當兵的消息後，我是多麽高興啊。因為我希望你在部隊這座大熔爐裏鍛煉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今天在商店與你邂逅，我是多麽高興啊。然而，我沒想到，你還是你，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牛小強，從你身上我沒看到半點我希望看到的東西……”
    “翠翠，我怎麽啦？……”牛小強感覺莫名其妙。
    “假如你覺得，你曾經用一顆善良的少年之心保護過的小妹，還值得信賴的話，你就馬上回部隊去承認錯誤；假如你覺得我的話多餘，那麽也好……”
    她從牛小強的肩上搶過挎包，眼裏湧滿淚水，騎上自行車走了。牛小強呆呆地站在那裏……這時候，大雨嘩嘩啦啦下了起來……
    第二天晚上，牛小強又騎車去電大站接柳翠翠，可是放學的人流裏卻沒有柳翠翠的身影。
    媽媽問他：“你怎麽那麽早就回來了？”
    “翠翠今晚上沒去上課。”小強嘟噥了一句，回屋去了。
    “怎麽回事？翠翠怎麽沒去上課呢？”媽媽問。
    “我咋知道？”牛小強在屋裏說。
    第二天上午，牛小強到商店去找她：“翠翠，我來啦。”
    “你走吧，我不願見到你。”柳翠翠冷冰冰地說。小強看了她一眼，低頭默默地走了。柳翠翠望著他的背影感到痛快、解恨，同時也後悔和自責。一上午時間，她都覺得不自在，坐立不安，心神不定。
    小強悶悶不樂地回到家，媽媽問他和誰生氣了，他沒吭聲，問急了，他便把和翠翠鬧別扭的事告訴了媽媽。
    媽媽生氣地說：“你這孩子，咋能這樣做呢？怪不得人家翠翠不理你，活該！欺騙部隊首長可不是鬧著玩的，這事要讓你爸知道了非揍你不可。人家翠翠姑娘說得對，趕緊回部隊去檢討、承認錯誤，要不然查出來受個處分多丟人呀，複員回來連工作都不好找。”
    小強覺得媽媽說的有道理。晚上他去翠翠家，翠翠上課去了，隻有他弟弟柳君君在家，他讓弟弟告訴姐姐，他明天要回部隊了。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小強把拍假電報回來的事告訴了爸爸，並說晚上準備動身回部隊。
    牛師傅聽了這話，雖然吃驚、生氣，可是見兒子已經認識了錯誤，也就沒發作，心平氣和地兒子說：“知錯就好，回部隊好好向首長說明情況，深刻檢討自己的錯誤。”
    早晨上班後，在櫃台裏照應顧客的柳翠翠不時朝門外看著，她希望這時候牛小強能來找她。昨晚放學回家，弟弟君君告訴她說有個穿著水兵服的小夥來家裏找她，說明天要回部隊。一上午也沒見小強來商店找她。
    吃過午飯，她急急忙忙到了小強家：“阿姨，小強呢？”
    “吃了早飯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
    “他昨晚去家裏找我，我去夜大上課去了。”
    “是我讓他去你家的。”馮阿姨說，“他跟他爸說實話了，準備坐今晚的火車回部隊向首長承認錯誤。”
    “他能認識錯誤就好。”柳翠翠欣慰地說。
    下午下班，翠翠又去了小強家，牛小強躺在床上不理她，翠翠默默地站在他床邊。最後牛小強說：“你走吧，我不願見到你。”
    “小強，請你原諒我，我那天晚上對你的態度不好，可是我都是為了你好呀……我知道你昨晚去家裏找我了，我去上課了。”柳翠翠的眼圈紅了。
    “為我好？我不希罕。”牛小強冷冷地說。
    “你罵我吧小強，這樣你心裏也許會好受些。”柳翠翠輕輕抽泣起來。
    “我憑什麽罵你啊？”
    “小強，我確實是為你好啊！”
    “趕緊給我走吧。“
    “求你原諒我那天對你發火吧。”
    “趕緊走！”
    小強媽媽聽到屋裏的動靜後，推門走了進來，柳翠翠忙用手帕把眼淚擦了。
    小強被媽媽數叨了一番，牛小強不吭聲。
    最後馮阿姨對柳翠翠說：“翠翠別理他，咱們吃飯去。”
    翠翠說：“阿姨，我回家啦，晚上還有課。”說完她看了躺在床上的牛小強一眼，走了。
    晚上十點鍾，牛小強坐在候車室的連椅上等火車。爸媽要來送他，他不讓。此刻，他有些後悔對翠翠的態度了。
    翠翠放學後一看表，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她急急忙忙去小強家，可小強已經去車站了。她又急急忙忙來到車站，她在水果攤上買了一網兜水果走進候車室，遠遠就看見牛小強坐在椅子上。
    她的心裏馬上湧起了一股愛的漣漪，她在遠處停住腳步，默默注視了一會兒小強，然後默默地來到他跟前，挨他坐了下來。
    小強一看翠翠來了，心裏很高興，他的氣已經全消了。他想和翠翠說話，可見翠翠陰沉著個臉不理他，他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最後翠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那兜水果一下塞進了他的懷裏，然後又往他手裏塞了伍拾元錢，起身走了。
    小強站起身來，一直望著她的背影出了候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