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玉玨溯前塵
    趙昭明最近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精神分裂。
    當然，這不是現代醫學意義上的那種。而是每當他對著電腦屏幕上那些“AI狗”“開掛司馬”的汙言穢語氣血上湧，準備用一篇曠古爍今的文言文檄文懟得對方懷疑人生時，腦子裏總會不合時宜地蹦出另一個念頭：
    “朕乃大明棋王，跟這些連《橘中秘》都沒讀全的猢猻較什麽勁？平白失了身份！”
    這種“朕”與“我”的左右互搏，讓他時常對著聊天框表情扭曲，手指懸在半空，活像個網速卡頓的表情包。
    最終，他通常會在憋出內傷前，憤憤然地關掉網頁，仰天長歎：“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這要放在當年，朕早讓錦衣衛……”
    嗯，後麵的話不太和諧，自動消音。
    與省冠周正豪那局線下對決，雖然幹淨利落地證明了清白，也讓他收獲了真正的尊重，但網絡上的風波並未完全平息。就像退潮後留下的淤泥，總有些許汙穢黏在鞋底，甩不脫，惡心人。
    “所以說，眼不見為淨。”陳放遞過來一杯肥宅快樂水，“你跟鍵盤俠較真，那就輸了。你得學學我，快樂水配炸雞，啥煩惱都咕嚕沒了。”
    趙昭明接過杯子，狐疑地看了看裏麵滋滋冒泡的黑色液體，小心翼翼啜了一口。瞬間，那股奇特的刺激感直衝鼻腔，讓他差點以為中了番邦的奇毒。
    “此……此乃何物？竟如此霸道！”他齜牙咧嘴地問。
    “嘿嘿，現代人的仙釀，快樂之源。”陳放得意地又啃了一口炸雞，“怎麽樣，周正豪那邊有啥後續沒？他沒不服氣，想再約一場？”
    趙昭明搖頭：“那倒未曾。周兄棋品端方，已然信守承諾，在網上替吾澄清。隻是……”他指了指電腦，“信者恒信，不信者，縱是孔聖人現身說法，亦覺其偏袒。”
    “正常正常。”陳放擺擺手，隨即又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不過說真的，你那些古譜招法，到底哪兒學的？師承哪位隱士高人？網上可都把你傳成‘古墓派當代傳人’了。”
    師承？
    趙昭明下意識地摸了摸一直貼身佩戴的那塊玉玨。冰涼的觸感傳來，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平靜。
    這塊玉玨，自他在現代醒轉便掛在胸前。原主記憶模糊，隻知是家傳之物，具體來曆一概不知。但他卻對這塊玉玨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親近感，仿佛它本就該屬於自己。
    “或許……是夢中所得吧。”他含糊其辭。真實的來曆太過驚世駭俗，他無法宣之於口。
    是夜，月華如水。
    趙昭明獨坐窗前，再次摩挲著那枚玉玨。白日裏陳放的疑問，勾起了他深藏的迷茫。自己的根到底在何處？那輝煌又血腥的前世，難道真的隻是一場逼真的幻夢？
    玉玨在他指尖泛著溫潤的光澤，上麵的古樸紋路似乎比平日更加清晰。
    他凝視著那些紋路，心神漸漸沉浸其中。恍惚間，那些紋路仿佛活了過來，扭曲、盤旋，竟隱隱構成了一幅……棋盤？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玉玨毫無征兆地驟然發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灼燙著他的胸口！
    “嘶——！”趙昭明痛呼一聲，下意識就想將其扯下。
    但為時已晚。
    一股龐大的吸力猛地自玉玨中傳來，並非作用於他的身體，而是直接拉扯他的意識！眼前的一切——電腦屏幕的微光、窗外的月色、書桌的輪廓——瞬間扭曲、破碎、被拉扯成無數光怪陸離的色塊！
    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扔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漩渦，天旋地轉，耳邊是無數混亂的嘶鳴和尖嘯，又仿佛有金鐵交擊之聲、絕望的呐喊、棋子落盤的脆響……
    【混亂的記憶碎片.exe 開始強製播放】
    碎片一：寒山寺的雨夜
    畫麵：冰冷刺骨的雨水砸在臉上，視線模糊。身後是嘈雜的腳步聲和凶狠的嗬斥：“站住！逆賊休走！”
    ?感覺：肺部火辣辣地疼，心髒快要跳出胸腔。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片段語音：“鐺——！”是兵器碰撞的聲音。一個蒼老而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從此窗走！向西，莫回頭！”（聲音來源：玄嗔？）
    ?文本格式：[黑底白字，字體抖動]逃！快逃！
    碎片二：玉玨的交付
    ?畫麵：一隻枯瘦、布滿皺紋卻又異常穩定的手，將一枚溫潤的玉玨塞入他的手中。背景是搖曳的、昏暗的燭光，映照出一角僧袍。
    ?感覺：玉玨入手微溫，那手的觸感冰涼而幹燥。一種沉重的托付感。
    ?片段語音：“此物伴你生來……切記，藏好它，或可……保你一命……遇火則……”（老人的聲音虛弱而斷續，後半截被雜音覆蓋）
    ?文本格式：[懷舊泛黃濾鏡，焦點在玉玨上]特寫：玉玨中心仿佛有一抹流光閃過
    碎片三：東廠番子的臉
    ?畫麵：一張慘白無須、猙獰如鬼的麵孔猛地湊近，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笑容，眼神陰鷙如毒蛇。
    ?感覺：刺骨的寒意和厭惡，仿佛被最汙穢的東西觸碰。
    ?片段語音：“跑？跑得了嗎？棋下得好，可這命……嘿嘿……”（聲音尖利刺耳，如同刮擦骨頭）
    &np scare式特寫，搭配刺耳的金屬音效]！！！
    碎片四：弈仙樓的輝煌
    ?畫麵：燈火通明的大堂，滿堂賓客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聚焦於他一人。他優雅抬手，落子。
    ?感覺：絕對的自信，掌控一切的從容，以及…一絲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片段語音：“好！好一個‘棄馬十三招’！趙大家棋藝通神，吾等……服了！”（滿堂喝彩聲，模糊不清）
    ?文本格式：[金色華麗的藝術字]“大明棋王”
    碎片五：未完成的棋局
    ?畫麵：一間靜謐的禪房，棋盤上黑白子糾纏，局勢焦灼。對麵坐著一人，身影模糊，隻能看到一截蒼老的、撚著佛珠的手。
    ?感覺：平和，專注，以及一種棋逢對手的暢快。
    ?片段語音：“此局……名曰‘七星聚會’。劫中有劫，既有輪回，亦有……生門……”（玄嗔的聲音？平靜而深邃）
    ?文本格式：[棋盤線條發出微光，幾顆關鍵棋子被高亮]謎題尚未解開
    這些碎片如同洶湧的潮水，蠻橫地衝垮了他意識的堤壩。他不再是旁觀者，而是再次親身經曆了那場雨夜的亡命奔逃，感受到了利刃劃破夜風的寒意，聽到了閹黨番子那毒蛇般的嘶語，也重新觸摸到了那枚被鄭重交付的、帶著體溫的玉玨……
    “呃啊——！”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一瞬，或許萬年。趙昭明猛地抽了一口氣，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麵，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劇烈地喘息著！
    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後背，額發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
    他還在自己的房間裏。電腦屏幕保護程序正緩緩流動，窗外月色依舊寧靜。
    剛才那一切……
    他猛地低頭看向胸口，玉玨安靜地懸掛著，恢複了平日溫涼的觸感，仿佛剛才那灼人的滾燙隻是他的幻覺。
    但絕不是幻覺。
    腦海中那些清晰無比的記憶碎片，那冰冷的雨、猙獰的臉、蒼老的手、未完的棋局……以及那種深刻的恐懼、托付、榮耀與孤寂交織的情緒，真實得讓他渾身發抖。
    他顫抖著手，打開電腦瀏覽器，生澀地輸入關鍵詞：“明朝錦衣衛東廠棋手”。
    搜索結果彈出來一大堆影視劇和小說信息。
    他皺著眉，又嚐試搜索：“寒山寺明代火災”。
    這次，一條寥寥數語的百科詞條映入眼簾：“……寒山寺曾於萬曆年間遭逢火患，部分殿宇焚毀，後於天啟年間重建……”
    萬曆？天啟？
    這些熟悉的年號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的閘門。無數相關的碎片噴湧而出，雖然依舊零散，卻不再完全無序。
    他怔怔地靠在椅背上，看著屏幕上那冰冷的文字，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玉玨。
    所以……那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是趙昭明……或者說，不完全是這個時代的趙昭明。
    我來自大明。我曾是棋王。我被閹黨追殺。玄嗔法師救了我，給了我這塊玉玨……
    而這塊玉玨，竟然能帶我……回溯前塵？
    巨大的信息量衝擊著他的大腦，讓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不是身體的勞累，而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仿佛連續下了三天三夜的盲棋，腦仁都在隱隱作痛。
    這就是觸碰真相的代價嗎？
    他正恍惚間，手機突然“叮咚”亂響。
    拿起來一看，是陳放轉發過來的一堆論壇帖子鏈接，附言：“快看！你現在是網紅了！有人開始考據你的棋路傳承了！”
    趙昭明點開鏈接。
    【“楚漢棋緣”論壇→“棋友交流區”→“大神研究”】
    熱帖：【深度考據】明弈大神疑似‘古墓派’傳人，棋路與失傳古譜高度吻合！
    樓主（ID：考古棋渣）：如題！樓主廢寢忘食對比了大神所有對局，發現其招法與《事林廣記》、《自出洞來無敵手》等古譜殘本記載相似度極高！尤其是‘金鉤炮’和‘棄馬十三招’的變種，簡直活化石！懷疑大神是某支隱世傳承的當代弟子！[截圖對比][動圖分析]
    回複（ID：我愛啃棋譜）：臥槽！樓主牛逼！我說怎麽看著這麽怪又這麽強！
    回複（ID：隔壁你牛爺）：淦！原來是古老門派出來的？怪不得這麽邪門！服了服了！
    回複（ID：棋壇小記者月月）：！！！大神看我！求專訪！我想寫一篇《尋找失落的棋道》！（蘇曉月顯然已經徹底化身迷妹兼頭號戰地記者）
    熱帖：【腦洞大開】明弈大神會不會是穿越來的？比如從明朝？
    樓主（ID：網文愛好者）：看多了小說，突發奇想！大神的棋風、說話方式（看他偶爾的回複）、還有對古譜的精通，像不像一個古代棋聖穿越到現代？[狗頭][狗頭][狗頭]
    回複（ID：理性分析）：樓主醒醒，吃藥了。不如猜他是外星人更靠譜。
    回複（ID：大明嘉靖）：朕的大明亡了？（順便，如果真是穿越，大神能教我兩招嗎？）<——趙昭明看到這個ID，眼角狠狠一跳。
    回複（ID：吃瓜群眾）：穿不穿越不知道，但強得不像現代人是真的。
    趙昭明看著這些帖子，心情複雜得難以形容。
    一方麵，網友們的“考據”和“腦洞”歪打正著，幾乎觸碰到了真相的邊緣，讓他心驚肉跳。
    另一方麵，這種被放在放大鏡下的感覺，讓他這個習慣了相對隱秘的古人頗不適應。
    更重要的是，腦海中那些剛剛複蘇的記憶碎片，如同一個破碎的棋盤，每一顆棋子都代表一段模糊的過往，散落各處，亟待連接。而網友們的討論，仿佛是在這個破碎的棋盤上胡亂擺子，看得他這位“棋王”強迫症都快犯了，既想親自出手將其理順，又畏懼觸碰可能帶來的更多混亂和……那令人疲憊不堪的代價。
    他揉了揉依舊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關掉了網頁，給陳放回了條信息：
    “多謝告知。然考據之事，徒增煩擾。棋道之妙，在悟在心，非在師承出處。”
    放下手機，他再次拿起那枚玉玨，置於掌心，默默凝視。
    這一次，他眼中少了幾分迷茫，多了幾分沉重與敬畏。
    “玄嗔法師……‘七星聚會’……遇火則……”他喃喃自語，試圖拚湊那些關鍵的碎片，“汝究竟為何人？此玨又是何物？而那未竟之局，生門……又在何方？”
    問題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
    他知道，自己觸碰到的，僅僅隻是冰山一角。一段跨越時空的棋局，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將他卷入其中。
    而落子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