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老宅尋根跡
    自從那夜被玉玨強製“灌頂”了一堆前塵記憶碎片後，趙昭明感覺自己看這個世界的眼神都變了。
    以前看小區裏下棋的大爺，覺得他們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現在看，總覺得其中某位撚著棋子沉吟的禿頂大爺，眉宇間依稀有點當年弈仙樓裏某位老國手的風範——雖然那位老國手大概率不會穿著跨欄背心和大褲衩，並且因為一步臭棋而氣得把保溫杯砸得砰砰響。
    以前看陳放，覺得他是個奇裝異服（T恤衫）、言語古怪（滿嘴網絡用語）、但心腸不壞的番邦異人。
    現在看，總覺得這廝偶爾推眼鏡的動作，透著一股……錦衣衛密探分析卷宗時的專注與算計？尤其是他啃炸雞翅時那啃得幹幹淨淨、骨架分離的利索勁頭，讓趙昭明沒來由地想起廠衛裏某些擅長刑訊的能手。
    “我說小趙啊，”陳放被他這幽幽的眼神盯得發毛，忍不住護住自己的盒飯，“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眼神怪瘮人的，跟要給我定罪似的。我沒偷吃你的外賣啊！”
    趙昭明收回目光，深沉地歎了口氣：“非也。朕……我隻是在思考一些哲學問題。”
    “比如？”
    “比如，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究竟是莊周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莊周？”
    “說人話。”
    “我咋看誰都像明朝人？”
    陳放：“……”
    他默默掏出手機，開始搜索“精神分裂早期症狀有哪些”。
    趙昭明也知道自己這狀態不對勁。那晚的記憶碎片後勁太大，像是往他腦子裏扔了一堆拚圖，還特麽是不同年代、不同版本、混在一起的那種。他現在看啥都帶點“明代濾鏡”，看地鐵安檢員都像在查驗路引。
    這種無處不在的既視感（他新學的詞）和割裂感，讓他無比渴望抓住一點實實在在的、能證明“過去”存在的東西。
    於是，當社區王大媽又一次熱情地提起“小趙啊，你老家那個舊宅子，拆遷辦好像又來催了，你得空回去看看有啥要收拾的不？”時，趙昭明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回去！必須回去！
    那不僅是原主趙昭明的老宅，現在更成了他——大明棋王趙昭明——在這個陌生時代唯一的、可能存在的“根”之所在。
    他需要一些東西來錨定自己那快要飄到萬曆年間去的靈魂。
    >>>行程確定：目的地，趙家老宅。隊友，陳放（自稱是去防止趙昭明把老宅裏的古董夜壺當傳國玉璽抱回來）。
    出發那天，陳放開著一輛租來的小破車，車窗搖下來，車裏放著動次打次的音樂，一路呼嘯著往城外開。
    趙昭明緊張地抓著安全帶，臉色發白：“陳……陳兄，此鐵匣速度如此之快，竟無需牛馬牽引，果然巧奪天工……隻是，能否讓它稍緩些許？朕……朕有點暈……”
    陳放叼著棒棒糖，一拍方向盤：“緩啥？這叫速度與激情！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懂不？”
    趙昭明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感覺自己不是在坐車，而是在禦劍飛行，還是喝醉了的那種。他死死忍住嘔吐的欲望，心中悲憤：想當年朕縱馬馳騁，何等快意，如今竟被這鐵盒子整治得如此狼狽！天道好輪回！
    一路“顛沛流離”，總算到了目的地——一個看起來即將被現代化浪潮徹底吞沒的城郊村落。
    老宅就在村尾，一座灰撲撲的、牆皮剝落得厲害的老式平房，混在一堆嶄新的小洋樓裏，像個誤入鶴群的禿毛雞，格格不入，卻又倔強地挺立著。
    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黴味、塵土味和淡淡草木清香的氣息撲麵而來。
    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欞，照出空氣中飛舞的億萬塵埃。
    屋裏堆滿了各種蒙塵的舊物：缺腿的桌椅、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缸子、泛黃的年畫、還有一台巨大的、帶著雪花屏的黑白電視機（趙昭明研究了好久，確認這玩意兒不是某種新型攻城器械）。
    【趙昭明的老宅探索日誌.V1.0】
    *物品：搪瓷缸
    *觀察：紅白配色，印有“勞動最光榮”字樣及一朵大牡丹花。
    *內心OS：此杯釉色飽滿，形製敦厚，雖不及官窯瓷器精美，卻別有一番質樸生機。“勞動最光榮”？嗯，深得吾心。若我大明百姓皆有此覺悟，何愁國不富民不強？（開始腦補全民勞動建設大明的盛況）
    *物品：黑白電視機
    *觀察：方塊狀，前方有玻璃，後方凸起，有根辮子似的線。
    *內心OS：此物……甚是古怪。莫非是番邦的“照妖鏡”？或是某種祭祀法器？（嚐試按下開關，雪花屏突然亮起並發出刺啦聲）嗚哇！妖物！陳放！快！黑狗血可有備著？！
    *物品：塑料紅皮熱水瓶
    *觀察：紅色，塑料外殼，觸之輕飄飄，上有“囍”字。
    *內心OS：嗯？此物似是保溫之用？材質竟如此輕巧？妙哉！若用於軍旅，必能省卻不少民夫搬運之力！（試圖拔開瓶塞，被陳放驚恐阻止）
    陳放跟在他後麵，一邊錄像一邊笑得直抽抽：“哈哈哈！直播明朝皇帝勇闖八十年代！老鐵們雙擊666！關注主播不迷路！”
    趙昭明白了他一眼，懶得理這廝。他的注意力被牆角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舊木箱吸引了。
    那箱子看起來比屋裏其他東西都要古老些，木質黝黑，上麵似乎還有些模糊的雕刻痕跡。
    他心中莫名一動，仿佛有個聲音在催促他過去。
    拂去積塵，露出箱子的真容。雕刻的似乎是鬆鶴延年的圖案，工藝不算頂好，卻自有一股歲月的沉澱感。
    箱子沒上鎖，他輕輕掀開箱蓋。
    裏麵是些舊衣服、幾本毛了邊的連環畫、一遝糧票……以及，壓在箱底的一本用牛皮紙仔細包著的書冊。
    趙昭明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書冊，吹開浮塵，露出封麵。上麵是墨筆手寫的四個楷體字：《弈林秘譜》。
    弈林！
    他的呼吸驟然屏住！
    雙手微微顫抖著，翻開書頁。
    裏麵並非印刷體，而是用工整的小楷一筆一畫抄錄的棋譜！各式各樣的開局、中盤、殘局，其中不少，他一眼就認出源自《橘中秘》、《自出洞來無敵手》等古譜！
    但這並非全部。在諸多古譜招法之間，還夾雜著大量筆跡相同的批注、變招推演、心得感悟！
    【手機備忘錄趙昭明實時腦內彈幕】
    *這“棄馬十三招”的變種，竟與朕當年在弈仙樓對付“南霸天”時所想一般無二？！
    *批注：“此‘鐵滑車’過於凶險，若遇高手，恐弄巧成拙。當於第三手變‘巡河炮’為佳。”——妙啊！朕也是後來才悟出此理！
    *“金鉤炮後續變化推演：若黑方不應以常法，而走車一平二棄空頭，紅方當如何？……”——此路變化朕思索三日方得，此人竟也推演至此？！
    越看越是心驚！這抄譜之人，不僅深諳古譜，其棋路風格、思維方式，甚至對一些複雜變招的理解，都與他趙昭明……不，是與大明棋王趙昭明高度契合！
    仿佛……仿佛就是另一個他自己所書！
    他猛地將書冊翻到最後一頁，看向落款處。
    那裏沒有名字，隻蓋著一方小小的私印。
    印文是四個篆字：“昭明弈趣”。
    轟——！！！
    如同一個炸雷在腦海中爆開！
    趙昭明渾身一震，手中的書冊差點脫手掉落！
    昭明！
    竟然是昭明！
    原主的名字叫趙昭明。他穿越後的身份是趙昭明。大明棋王，也叫趙昭明！
    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世間怎會有如此荒謬絕倫的巧合？！
    一種冰冷徹骨的寒意，混合著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感覺自己仿佛跌入了一個精心編織的、跨越數百年的巨大謎團之中，而自己，既是謎題，似乎……也是答案的一部分？
    孤獨感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將他徹底淹沒。
    在這個熱鬧喧囂的現代世界，他本以為自己是無根的浮萍，是誤入異世的孤魂。可此刻，手中這本方方正正、散發著墨香和黴味的棋譜，卻無比冰冷又無比真實地告訴他：你有根。但這根，盤根錯節，深埋於曆史的迷霧之中，詭異得令人窒息。
    陳放湊過來，看到那方印也愣住了：“我靠……昭明弈趣？這……這老宅是你太爺爺的？祖傳的？你們老趙家……祖上也是棋王？”
    趙昭明沒有回答。他隻是死死盯著那方印，仿佛要將它刻進靈魂裏。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這間堆滿舊時光的老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過去”的重量。它不是虛無縹緲的記憶碎片，而是化作了這磚瓦，這梁木，這手中的棋譜，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刻在他的名裏。
    我是誰？
    我究竟是誰？
    “小趙？你沒事吧？臉白得跟鬼似的。”陳放擔心地推了推他。
    趙昭明深吸一口氣，極力壓下翻騰的心緒，將棋譜緊緊抱在懷裏，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一塊浮木。
    “無事。”他聲音沙啞地開口，目光卻投向房間更深的陰影處，“再找找。或許……還有別的。”
    兩人一番翻箱倒櫃，最終，在一個更隱蔽的牆洞暗格裏，摸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鏽跡斑斑的……青銅棋盒。
    盒蓋上，雕刻著熟悉的、繁複的雲紋，以及眾星捧月般的……七顆星辰！
    七星！
    趙昭明的瞳孔驟然收縮！寒山寺那晚，玄嗔虛影、記憶碎片中那盤未完成的棋——“七星聚會”！
    棋盒入手冰涼沉重，上麵還掛著一把小巧卻無比堅固的銅鎖，仿佛鎖著某個驚天的秘密。
    【微信群吃瓜小分隊】
    陳放：[圖片][圖片]緊急情報！趙家老宅發現重大文物！疑似其祖傳棋譜和神秘青銅器！
    蘇曉月：！！！臥槽！真的假的？！《弈林秘譜》？昭明弈趣？！這瓜也太大了吧！等我！我馬上買高鐵票！
    陳放：淡定淡定！還有個帶鎖的青銅盒子，上麵刻著北鬥七星！賊拉神秘！
    蘇曉月：七星？！等等……我好像在哪本民俗誌怪裏看過類似圖案……我想想……
    陳放：@趙昭明大佬，你祖上到底幹嘛的？給透個底唄？是不是守護龍脈的？
    趙昭明：……
    （趙昭明已退出群聊）
    陳放：“……喂！”
    趙昭明沒有理會手機的震動。他隻是默默地將《弈林秘譜》和那個沉重的青銅棋盒小心地收好。
    回去的路上，他異常沉默。車窗外的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再也無法吸引他半分注意。
    陳放一邊開車，一邊試圖活躍氣氛：“嘿，想開點嘛！至少證明你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你祖上闊過！還是棋王咧！說不定是隔代遺傳？中二之魂……啊不，棋王之魂覺醒！”
    趙昭明望著窗外，許久，才輕輕地、仿佛自言自語般地呢喃了一句，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吹散：
    “或許……我並非覺醒。”
    “而是……歸來。”
    陳放沒聽清：“啊？你說啥？”
    趙昭明卻不再言語，隻是將懷中那冰涼的青銅棋盒，抱得更緊了些。
    老宅尋根，根已尋到。
    卻比尋不到時，更加迷霧重重。
    而那把鎖，究竟鎖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