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有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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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壁上的火把被風撕得獵獵作響,昏黃的火舌舔過管營那張胖而冷峻的臉,像一柄鈍刀反複刮擦生鐵。
    她立在鐵柵之外,目光穿過柵欄的間隔,落在周婉兒被汗水與血汙黏住的鬢角上,忽然問了一句與此情此景極不相幹的話:
    “你家裏還有何人?”
    聲音不高,卻在空曠的牢廊裏激起層層回音,像一塊石子投入死水。
    周婉兒心口驟然一緊——她哪裏知道原主還有什麽人?她連原主昨夜夢見了什麽都沒繼承到。
    於是她隻能搖頭,幅度輕得像怕驚動自己肩頭的鞭傷。
    搖頭尚未停,獄卒已不耐煩。
    “嘭嘭嘭”三聲悶響,獄典被拍得像一麵戰鼓,灰塵簌簌落在火把上,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周婉兒,你嚇傻了不成?在刑部大堂你不是供得清清楚楚——家有老母,兄嫂三人,如何今日一問三不知?”
    管營抬手,做了個向下壓的姿勢,獄卒的鼓噪戛然而止。
    她歎了口氣,臉上的肉褶隨之抖動,像一汪被風吹皺的渾水。
    “這也怪不得她,”她似在自言自語,“換作誰被判了死罪,也得糊塗幾分不是?”
    話鋒一轉,她側頭問獄卒:“牢城營的規矩,可曾與她講明?”
    那獄卒頓時氣短,喉嚨蠕動了幾下,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回……回大人,昨日收的人犯驟多,典冊尚未核完,故而還未……”
    “那你還等什麽?”管營擺擺手,袖口掀起一陣帶著血腥的風。
    她轉身欲走,鐵鎖在腰間嘩啦一聲,像給接下來的宣讀取了個冷硬的節拍。
    ……
    “恭……喜……”獄卒拖長了聲調,像唱戲一般,尾音卻陡然轉為陰狠,“來到我大悅王朝刑部牢城營!”
    四個字——大悅王朝——像四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周婉兒耳膜生疼。
    原來她不僅穿越,還穿進了一個在史書上查無此名的朝代。
    獄卒的唱詞還在繼續:“在此,人犯無說話之權,除非……”他故意停頓,用獄典敲了敲鐵欄,“你有冤情。”
    “我有冤情!”
    四個字衝破周婉兒的喉嚨,帶著血腥與鐵鏽味,在幽暗的走廊裏炸開。
    十幾步開外,管營的腳步驟停,她緩緩回身,火把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頭蓄勢待撲的獸。
    “她說什麽?”管營眯起眼。
    獄卒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她說……她說她有冤情。”
    管營折返,硬靴踏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秤砣落在人心。
    她重新立於柵外,居高臨下的看著周婉兒,表情似笑非笑。
    “規矩方才已讀,你自然知曉……來此地者皆喊冤屈,可到頭來,無一例外都成了刀下鬼。為何?隻因她們都隻是在空喊,卻拿不出真憑實據。”
    她俯身,胖大的影子覆在周婉兒臉上,像一口倒扣的鍋。
    “本官再提醒你一次,臨刑之前,你隻有三次申冤之機。三次一過,仍未自證清白,便乖乖引頸就戮。”
    周婉兒壓下胸腔裏翻湧的血腥,抬眸與管營對視。
    那雙眼睛裏,驚懼已被冷靜取代,像一潭深水,暗流洶湧卻表麵無波。
    “大人,”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小女子縱無證據,卻有疑竇三樁,請容我陳述。”
    不待回應,她伸出三根手指,如持三炷香,為原主的冤魂而點。
    “其一,僅憑小廝一句‘曾見她動金器’便定嫌疑,若‘動’即‘盜’,天下無清白。
    其二,刑部以嚴刑逼供,卻於我所指藏贓之處掘地三尺而不得,豈非怪哉?
    其三,贓未獲、證未全,便匆匆將我打入死牢,此中若無隱情,何人能信?”
    話音落,牢廊陷入短暫死寂。火把劈啪,油星濺在管營袖口,燙出一個小洞,她卻渾然不覺。
    良久,一聲輕笑劃破沉默——像鈍刀劃開牛皮,粗糲卻有力。
    “好一張利嘴。”管營直起身,笑意卻未達眼底,“可惜本官不是刑部堂官,冤與不冤,與我何幹?”
    獄卒們哄然附和,聲音像一群烏鴉撲棱棱掠過:“牢城營隻管拘人,不管申冤!”
    周婉兒眼底那簇火苗晃了晃,卻未熄滅。她垂下頭,碎發遮住了眼,淚水砸在腳鐐上,碎成幾瓣鐵鏽色的花。
    管營瞥了一眼,似有不耐,轉身欲走。
    “大人……”
    沙啞的聲音再次追上來,帶著破風箱般的喘息,“我懂醫術。”
    六個字,像六枚釘子,把管營的腳步釘在原地。
    獄卒們麵麵相覷,拿獄典的那位最先反應過來,怒極反笑。
    “掌嘴!一個丫鬟也敢妄言醫術,消遣管營大人?簡直活膩了!”
    他嘩啦一聲拔下腰間鑰匙,鎖簧彈開,鐵柵被粗暴地推開。
    兩名獄卒一左一右鉗住周婉兒臂膀,將她重重按跪在地。粗糙的膝蓋碾在碎石上,疼得她眼前發黑,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啪……”
    第一鞭落下,皮開肉綻。
    “啪……”
    第二鞭抽在舊傷之上,血珠濺在牆上,像點點紅梅。
    “啪……”
    第三鞭尚未及體,周婉兒眼前已金星飛濺,耳中嗡鳴如潮,整個人像被抽去骨頭的布偶,軟軟地栽了下去。
    大牢在旋轉,火把、石壁、人臉,統統化作扭曲的光影。
    獄卒的第四鞭停在半空,鞭梢猶自顫抖。
    管營蹲下身,肥厚的手掌托起周婉兒的下巴。
    她看著她因疼痛而變得慘白的麵頰,嘴角卻倔強地抿成一條線,血跡順著唇紋滲開,像雪地裏蜿蜒的紅溪。
    “她最好莫要騙我,”管營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否則,我會讓她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然而周婉兒早已氣若遊絲,哪裏還聽得到管營的句句威脅。
    握鞭子的獄卒顯然從未見過這種打死都不求饒的人犯,不禁瞳孔驟縮,指尖微微發抖。
    管營抬頭,目光掃過獄卒,沉聲道:“何人叫你們下死手的?她若死了……”
    她頓了頓,聲音像冰渣子滾過刀背,“你們就替她墊屍。”
    語氣沉重的如同石碾,壓在獄卒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