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親身體驗莊周夢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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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那隻飛蛾,腦袋浮現出“莊周夢蝶”的典故。
    莊子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扇動翅膀飛舞時,完全沉浸在 “作為蝴蝶的快樂” 中 —— 此時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 “莊周”,隻覺得 “做蝴蝶” 就是最真實的存在。
    難道莊子和我一樣,都在元神出竅“扮演”蝴蝶?
    於是我放棄了去扮演那隻飛蛾,我想跟莊子一樣,是否蝴蝶就是那麽逍遙的?
    我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思考這些天的修行收獲。
    從古鬆的“恒久”到錦鯉的“瞬息”,兩次“勘”字訣的修行,讓我神魂的“靜”與“動”兩方麵都得到了極大的補益。
    我的元神在“堅韌”的基礎上,增添了“柔韌”,如同百煉鋼化作了繞指柔,收放之間,愈發自如。
    但我知道,這還不夠。
    樹的存在,是被動的、接納的;
    魚的生存,是本能的、反應的。
    它們都缺少了一種東西——一種主動的、向死而生的、在極致的美麗與極度的危險之間奮力舞動的“意誌”。
    我需要一場更激烈、更矛盾的體驗,來打磨我神魂的最後一個棱角。
    這一次,我決定好下一個扮演的對象,是蝴蝶。
    於是我在一個晴朗的午後,我再次來到了市中心的公園。
    與前兩次的深夜不同,此刻的公園裏充滿了生命的喧囂。
    我的目光停留在一隻剛剛破繭而出,生命隻有短短數日的鳳尾蝶。
    我選擇它的理由很簡單:它的生命,是一首濃縮到了極致的、關於“美”與“危”的詩篇。
    它將用盡一生的力氣,去綻放最絢麗的美麗,同時,也要直麵這美麗所吸引來的一切致命危險。
    我在一處偏僻的花壇邊坐下,這裏種滿了蝴蝶喜愛的馬纓丹和五色梅。
    很快,我的元神便鎖定了一隻正在花叢中笨拙地學習飛行的、赤色的鳳尾蝶。
    它身上的生命光暈是如此的明亮而嶄新,仿佛燃燒的火焰,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無限好奇與渴望。
    我將我的神念,如同一縷最輕柔的春風,附著在了它的身上。
    “轟——”
    我的世界,瞬間被無盡的色彩與芬芳所淹沒。
    如果說,魚的世界是二維的,由光影和震動構成;
    那麽,蝴蝶的世界,就是五維的。
    我的“眼睛”,那對由無數個微小晶體構成的複眼,能看到人類無法企及的、更廣闊的光譜。
    在我眼中,那些單調的白色花瓣上,布滿了由紫外線構成的、如同機場跑道指示燈般的絢麗“蜜源標記”,它們在無聲地指引著我,通往最甜美的花蜜所在。
    我的“鼻子”,那對羽毛狀的觸角,能捕捉到空氣中每一種花朵散發出的、分子級別的化學信號。
    馬纓丹的辛辣,五色梅的甜膩,甚至遠處青草被割斷時散發出的青澀氣息……這些氣味在我的感知中,形成了一幅錯綜複雜的、立體的“氣味地圖”。
    最奇妙的,是我的“身體”。
    我感覺不到絲毫的重量。
    那對巨大而華麗的翅膀,如同我身體的延伸,輕盈得不可思議。
    我不再是“走”或“遊”,而是“舞”。
    每一次翅膀的扇動,都能讓我感受到空氣的流動與浮力,那是一種被整個世界溫柔托舉著的、極致的自由。
    我笨拙地模仿著其他的蝴蝶,學習著如何起飛,如何懸停,如何優雅地降落在一朵小小的花蕊之上。
    我伸出我那根如同鍾表發條般精巧的、中空的“舌頭”——口器,刺入花心深處,開始吮吸那甘甜的花蜜。
    一股純粹的、由糖分轉化而來的能量,瞬間流遍我的全身。
    那是一種比任何美食都要來得直接、來得純粹的喜悅。
    我沉醉了。
    我在這片花的海洋中盡情地舞蹈。
    我追逐著陽光,與同伴們嬉戲,從一朵花飛向另一朵花,貪婪地品嚐著生命的甘甜。
    我的翅膀在陽光下,折射出金屬般絢爛的光澤,每一次扇動,都像是在向這個世界炫耀我的美麗與存在。
    這一刻,我忘記了自己是婧善美,忘記了修行的艱辛,忘記了對“歸虛”的恐懼。
    我就是一隻蝴蝶。
    一隻活在當下,為美麗與喜悅而生的精靈。
    然而,就在我最沉醉、最忘我的時候,危險,毫無預兆地降臨了。
    我正懸停在一朵盛開的向日葵上,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和甜美的花蜜。
    突然,一股極致的、冰冷的惡意,如同無形的陰影,從我的側後方籠罩了下來。
    我的複眼,捕捉到了一個模糊的、迅速放大的綠色影子。
    我的觸角,感應到了空氣中一絲極淡的、屬於捕食者的腥氣。
    是螳螂!
    它一直偽裝成向日葵的葉片,靜靜地等待著我這個得意忘形的獵物,自己送上門來!
    “——逃!”
    這一次,是源自蝴蝶那脆弱生命體的、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在瘋狂地尖叫!
    我甚至來不及將口器從花蕊中抽出,便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一振翅膀!
    “啪!”
    一聲輕微的脆響,我感覺自己的半截口器,被硬生生地折斷在了花心之中!
    劇痛傳來,但我無暇顧及。
    我瘋狂地、毫無章法地向上飛去,試圖擺脫那如影隨形的死亡威脅。
    那對巨大的、原本是我驕傲資本的翅膀,此刻卻成了累贅。
    它們太顯眼,太脆弱,飛行速度也遠不如螳螂那般迅猛。
    我能感覺到,那兩把閃爍著寒光的、如同鐮刀般的前足,已經在我身後帶起了致命的勁風。
    我完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注入了我的意識。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瞬間,我的人類意識,那份屬於婧善美的、在無數次智鬥和修行中磨礪出的冷靜,奇跡般地壓倒了蝴蝶本能的恐懼。
    不能向上!
    向上是空曠的,無處可躲!
    要向下!
    向著那片錯綜複雜的花叢!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
    我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
    我放棄了徒勞的爬升,猛地一個側翻,翅膀幾乎是貼著地麵,向著那片低矮而茂密的馬纓丹花叢中俯衝而去!
    這是一個違背了蝴蝶飛行本能的、自殺式的動作。
    但,也正是這個動作,救了蝴蝶的命。
    那隻誌在必得的螳螂,顯然沒有預料到我會做出如此詭異的舉動。
    它的攻擊落空了,巨大的前足狠狠地斬在了我之前停留的那朵向日葵上,將堅硬的花盤都斬出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而我,則借著俯衝的慣性,一頭紮進了那片由無數花朵和枝葉構成的“迷宮”之中。
    我不敢有絲毫的停留,拚命地在狹窄的縫隙中穿行。
    翅膀在不斷地被尖銳的枝葉刮蹭,美麗的鱗粉簌簌地掉落,翅膀的邊緣甚至被劃出了幾道細小的口子。
    劇痛,疲憊,恐懼……種種負麵情緒,如同潮水般向我湧來。
    但我不敢停下。
    我知道,那隻螳螂就在外麵,用它那雙冰冷的複眼,死死地鎖定著這片花叢。
    隻要我一出去,或者稍有懈怠,等待我的,就是被瞬間肢解的命運。
    我終於理解了。
    蝴蝶的美麗,不是沒有代價的。
    它的每一分絢麗,都是在向整個世界宣告:“我在這裏,我很美味。”
    它的生命,不是一場輕鬆的舞蹈,而是一場在刀尖上進行的、永不停歇的表演。
    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美,與危,本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麵。
    我躲在花叢的最深處,瑟瑟發抖,直到那股籠罩著我的、冰冷的殺意,緩緩退去。
    我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那隻螳螂,已經失去了耐心,轉移到別處去尋找新的獵物了。
    我拖著殘破的身體,艱難地飛到一片寬大的葉子上,大口地喘息著。
    陽光依舊明媚,花朵依舊芬芳。
    但我的世界,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純粹由喜悅和甜蜜構成的天堂了。
    它變得更加真實,也更加殘酷。
    我低頭,看著自己那雙不再完美的、甚至有些破損的翅膀。
    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大的“意誌”,從我的神魂深處,緩緩升起。
    那是一種經曆了生死考驗後,依舊選擇向著陽光、向著美麗而舞動的、不屈的意誌。
    我收回了我的元神。
    當我的意識回歸肉身時,我沒有像前兩次那樣感到恍惚或不適。
    我的內心,一片平靜。並沒有 “莊周”說的“蘧蘧然”的狀態。
    (“蘧蘧然” 形容清醒後略帶茫然的狀態)
    樹的“靜”,魚的“動”,與蝴蝶的“意誌”,這三種截然不同的生命體驗,在我的神魂之中,達到了完美的融合。
    我的元神,仿佛經曆了一場最徹底的淬火與鍛打。
    它不再是璞玉,而是一柄鋒芒內斂、卻又堅不可摧的寶劍。
    我睜開眼,看向不遠處,一隻普通的粉蝶,正從我眼前飛過。
    我對著它,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由衷的微笑。
    我明白到莊子在寫的是什麽,莊子的 “齊物論”,核心是反對世人對 “事物差異” 的執著 —— 他認為,人們眼中的 “美與醜”“善與惡”“大與小”“自我與他人”,本質上都是主觀認知的劃分,而非萬物的 “本真狀態”。
    我知道,從今天起,我已經真正地掌握了“勘”字訣的精髓。
    我也清晰地知道何為萬物之“本真”。
    下一次,我將要去扮演的,是一個更複雜的對象。
    一個,與我同類,卻又完全不同的存在。
    一隻,遊走在都市夾縫中的,流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