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隻貓的都市浮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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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經曆了古鬆的靜定、遊魚的本能與蝴蝶的美危意誌之後,我意識到,若想真正勘破“勘”字訣的奧義,我必須選擇一個更為複雜的扮演對象。
    一個既能獨立生存,又與人類社會保持著微妙距離的觀察者。
    我的目光,最終鎖定在了小區裏那隻著名的流浪貓身上。
    它是一隻毛色駁雜的狸花貓,瘦骨嶙峋,眼神裏總是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警惕與疏離。
    它不像別的野貓那樣會主動湊上來討食,總是與人保持著三米以上的安全距離,仿佛在它與這個喧囂都市之間,劃下了一道無形的結界。
    它是一個完美的扮演對象——一個擁有獨立意誌、複雜情感和生存智慧的生靈。
    這是一個微風和煦的午後,我再次進入了元神出遊的狀態。
    我的意識如同一縷輕煙,飄然穿過窗戶,在火麒麟烙印的穩定錨定下,精準地向那隻正蜷縮在灌木叢中打盹的狸花貓靠近。
    這一次的附體,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困難。
    當我嚐試將神魂融入它的意識時,一股強烈的抗拒感傳來。
    那是一種混雜著恐懼、警惕和不屈的本能防禦。
    它的靈魂像一隻豎起全身尖刺的海膽,拒絕任何外來者的侵入。
    我沒有強求,而是遵循著《太一元神遨遊經》中的指引,開始“扮演”它。
    我收斂起自己所有的人類思維,不去思考,不去分析,隻是模仿。
    我模仿它的呼吸節奏,模仿它耳朵對微風的細微抽動,模仿它肌肉在憩息狀態下的完全放鬆。
    我將我的元神調整到與它完全相同的頻率,不再是一個“侵入者”,而是一個“同類”。
    漸漸地,那股抗拒感減弱了。
    它的意識似乎接納了我這個無聲的“同伴”。
    我的神魂如水銀瀉地,悄無聲息地與它的感官連接在了一起。
    轟——
    世界在我“眼前”徹底重構。
    人類視覺中鮮豔飽滿的色彩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以藍、黃色調為主,但動態視覺捕捉能力極強的世界。
    我的聽覺被無限放大,幾十米外一片樹葉的飄落,都如同在耳邊響起。
    而最顛覆性的,是嗅覺。
    空氣中不再是單純的草木清香和汽車尾氣,而是一個由億萬種信息素構成的立體地圖。
    泥土裏蚯蚓的腥氣,花叢中蜜蜂留下的軌跡,牆角同類留下的領地標記,甚至……路過行人身上散發出的情緒味道。
    焦慮是微苦的酸味,喜悅是淡淡的甜香,而憤怒,則是一種刺鼻的、類似金屬鏽蝕的氣息。
    我,一隻貓,正用一套與人類截然不同的語言,閱讀著這個世界的每一個細節。
    我的內心獨白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啟:“原來如此,這便是‘勘’字訣的真意。不是簡單的附身,而是徹底地舍棄‘我執’,用另一個生命的視角,重新學習、認知、並解構這個早已熟悉的世界。經文所蘊含的信息,就藏在這每一次的認知顛覆之中。”
    正當我沉浸在這種新奇的體驗中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和塑料袋的摩擦聲傳來。
    狸花貓的身體本能地繃緊,隨即又稍稍放鬆。
    它從灌木叢的陰影裏探出頭,望向不遠處走來的那位王阿姨。
    王阿姨是小區的退休教師,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來喂食流浪貓。
    在我的“人類”視角裏,她是個和藹善良的老人。
    但此刻,在貓的嗅覺與感知中,我“聞”到了她身上那股濃鬱的、揮之不散的藍色憂鬱氣息——那是孤獨的味道。
    她蹲下身,打開塑料袋,將拌好的貓糧和魚肉倒在報紙上。
    她的動作很慢,臉上帶著慈祥的笑意,口中喃喃自語:“小花,來吃飯了。今天魚很新鮮,多吃點。”
    狸花貓並沒有立刻上前。
    它耐心地等待著,直到王阿姨後退到五米開外,才警惕地走出去,飛快地埋頭吃起來,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而我,則通過它的眼睛,清晰地看到王阿姨在看到它進食時,那抹藍色憂鬱中,透出了一縷溫暖的、橙黃色的光暈。
    我的內心再次被觸動:“她不是在投喂一隻貓,她是在投喂自己的孤獨。這份每日的約定,是她與這個世界維係情感的脆弱紐帶。這是一種無聲的契約,一方付出食物,一方付出被需要的慰藉。如此簡單,又如此沉重。”
    吃完食物,狸花貓舔了舔爪子,優雅地轉身,躍上了一處圍牆。
    我沒有抗拒它的本能,任由它帶著我的視角,開始在自己的領地內巡視。
    我穿過狹窄的後巷,躍過晾曬著衣物的竹竿,最終在一個僻靜的觀景長椅後的月季花叢中停下了腳步。
    長椅上坐著一對年輕的情侶。
    起初,他們的情緒光暈是交織在一起的粉紅色,甜蜜而溫馨。
    但很快,因為一些瑣事,爭吵爆發了。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女孩的聲音尖利,散發著刺鼻的“鏽蝕味”。
    “我哪樣了?我不是都依著你嗎?”男孩的聲音裏充滿了疲憊與無奈,他的情緒味道是沉悶的灰褐色。
    在貓的耳朵裏,他們的爭吵隻是一連串毫無意義的噪音。
    但在我的感知中,那兩條本該交融的情緒光暈,正劇烈地碰撞、撕扯,迸發出無數火星。
    我像一個最前排的觀眾,看著一場無聲的情感戰爭。
    最終,女孩開始哭泣,那刺鼻的鏽味被潮濕的鹹味所取代,男孩則笨拙地將她擁入懷中,灰褐色的光暈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對方。
    兩種情緒再次緩緩交融,雖然不再是純粹的粉紅,卻多了一種曆經風雨後,更為複雜的紫色。
    “這就是人性麽……”我的內心輕輕歎息,“脆弱,善變,卻又能在劇烈的衝突後,重新尋求擁抱與和解。這種複雜的‘信息結構’,遠比樹木的靜定和魚的本能要難以理解。”
    傍晚時分,幾個放學回家的孩子發現了正在曬太陽的我。
    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眼中閃爍著純粹的、明黃色的喜悅光芒。
    她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裏拿出一根火腿腸,剝開,輕輕地放在我麵前。
    “小貓咪,吃吧。”她的聲音清脆悅耳。
    狸花貓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它能感覺到對方毫無惡意。
    但就在這時,另一個稍大些的男孩,眼中帶著一種混雜著好奇與炫耀的混沌色光暈,悄悄地繞到我的身後,猛地伸出手,想揪住我的尾巴。
    狸花貓的本能反應是炸毛、轉身、亮出爪子。
    但在那一瞬間,我的人類意識強行介入,壓製住了攻擊的衝動。
    我控製著貓的身體,隻是敏捷地向旁邊一躍,躲開了男孩的手,然後回頭,用一種平靜無波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男孩被我的眼神嚇了一跳,有些悻悻地縮回了手。
    小女孩則生氣地推了他一下:“你不許欺負它!”
    我看著他們,內心一片清明:“純粹的善與無意識的惡。孩子的世界並非一張白紙,而是充滿了最原始的、未經雕琢的念頭。他們此刻的行為,或許就將是他們未來人生的一個縮影。”
    夜幕降臨,我跟隨著狸花貓的回到了它的“家”——一處廢棄地下車庫的通風管道裏。
    這裏幹燥、隱蔽,是它在鋼筋水泥的叢林中,為自己尋得的一處小小庇護所。
    我靜靜地體驗著它在黑暗中的憩息,感受著它身體裏每一個細胞的疲憊與滿足。
    白天經曆的一幕幕,那些不同顏色的情緒光暈、不同味道的人性秘密,在我腦海中緩緩流淌,最終都化為了《太一元神遨遊經》書頁上那些古樸文字的養料。
    這一次長時間、高擬真度的“扮演”,讓我對“勘”字訣的理解又深了一層。
    我不僅是在觀察,更是在參與、在感受、在消化。
    這個城市,不再是我眼中那個由建築和街道構成的物理空間,而是一個由無數生命、無數情感、無數故事交織而成的、活生生的巨大生命體。
    而我,正借由一隻貓的眼睛,窺見了它最真實的脈搏。
    但是,越修到後麵的難度就更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