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來自古代的“好奇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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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陽光被百葉窗切割成整齊的條紋,無聲地鋪陳在公寓的木地板上。
    我坐在沙發上,手中那杯溫水的暖意,絲毫無法驅散我內心的荒謬感。
    我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引力牽引,始終落在窗邊那個沉默的身影上。
    婧山。
    他穿著一套從我父親遺物中翻出的休閑服,每一個細節都在宣告著“不合身”這個事實。
    棉質長褲吊在腳踝之上,露出一截光潔如玉的足踝,仿佛一件珍貴的藝術品被套進了錯誤的畫框。
    那件印著模糊樂隊lOgO的灰色T恤,則緊緊繃在他寬闊的肩背上,勾勒出一種潛藏著恐怖力量的流暢線條,我毫不懷疑,隻要他稍一用力,這件脆弱的棉製品就會哀鳴著化為碎片。
    這身裝束,與他那張宛如古希臘雕塑般冷峻的麵容,以及周身散發的、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沉靜氣息,構成了一種極具衝擊力的違和感。
    我的內心深處,吐槽已經刷成了彈幕:何止是束縛,簡直是委屈了您這尊大神。
    您要是現出麒麟真身,怕是連這棟樓都得給您撐破了。
    “這衣物,束縛。”他終於開口,聲音清冷,像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
    他微微動了動肩膀,T恤的領口被拉扯得更開了,仿佛下一秒就會被他虯結的肌肉撕裂。
    “……我知道。”我喝了口水,壓下喉嚨裏的一絲笑意,切換到認真負責的“監護人”模式,耐心地解釋道:“這是現代社會的‘規矩’之一。在人群中生活,我們需要穿著得體的衣物,既是為了保護自己,也是為了融入環境,避免不必要的注意。”
    我放下水杯,站起身來:“你現在這身,顯然不太‘得體’。所以,我們今天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去給你買幾件合身的衣服。”
    “買?”他側過頭,那雙純金色的眼瞳裏流露出一絲純粹的困惑,仿佛這個動詞對他來說是個全新的、需要解析的符文。
    “對,買。”我點點頭,開始在玄關換鞋,感覺自己像是在給一個從零開始的人工智能輸入基礎設定,“用一種叫做‘錢’的符號,去交換你需要的物品。這也是規矩。”我一邊穿鞋一邊補充道:“待會兒出門,記住最重要的規矩——無論如何都不能飛。要用腳走路,一步一步地走,明白嗎?”
    我一邊到鞋櫃拿出平時給客人進屋時候更換的男性拖鞋放在他麵前。
    他沒有回答,隻是看著我,眼神平靜無波。
    好像告訴我:“不清楚怎麽穿”!
    但我能從我們之間那層神魂的聯係中,感受到一絲淡淡的不情願。
    對他而言,飛行如同呼吸般自然,而用雙足丈量大地,則是一種低效且陌生的運動方式。
    我拿起他那隻45碼溫潤大腳穿進這4344碼的拖鞋裏,確實有點滑稽。
    “沒辦法,先湊合著吧,走吧。”我拉開門,率先走了出去。
    公寓樓下的林蔭道上,陽光斑駁。
    婧山跟在我身後,雖然步伐沉穩,每一步的距離都精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
    但是他沒有尋常人走路時身體的自然擺動,顯得有些僵硬,不清楚是沒有走過路,還是拖鞋不合腳的緣故,
    這姿勢像一尊完美雕像在走出一隻企鵝的步伐。
    我看著他,隻覺得又好笑又滑稽。
    “ 放鬆點,” 我放慢腳步,與他並肩, “你這樣,比飛在天上還引人注目。”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邁出的腳,似乎在嚐試理解“放鬆”這個指令的執行邏輯。
    去往附近商場的路不遠,對我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日常路徑,但對他來說,這無疑是一場信息量爆炸的奇妙旅程。
    他會對鳴笛而過的汽車投去審視的目光,我能感覺到,他感知的不是它的構造,而是那鐵殼裏流動的“能量”和駕駛者散發的“情緒光暈”;
    他會駐足在花店門口,看的不是爭奇鬥豔的鮮花,而是那些花朵生命力在城市汙濁空氣中的“衰變過程”。
    “那些方塊,在發光,很吵。”他指著街角大樓上巨大的LED廣告屏,微微蹙眉。
    “那是廣告牌,為了吸引人注意。”我言簡意賅地解釋。
    “吸引注意,然後呢?”
    “然後……讓你去買它的東西。”
    “用‘錢’?”
    “對。”
    他沉默了,似乎在消化這套複雜的邏輯。
    在他純粹的世界觀裏,需求與獲取是直接的,而人類社會這套圍繞著“符號”和“欲望”建立起來的商業體係,對他來說過於迂回和……虛無。
    終於,商場到了。
    巨大的自動玻璃門無聲滑開,一股混雜著香水、食物和人潮氣息的暖風撲麵而來。
    內部的景象,更是讓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音樂聲、廣播聲、交談聲、孩童的尖叫聲,匯成一片喧囂的海洋。
    無數流光溢彩的商品陳列在貨架上,人們的臉上掛著或激動、或疲憊、或麻木的神情,在其中穿行。
    在我的感知裏,這裏是欲望和情緒的漩渦;
    而在他的感知裏,恐怕是無數駁雜能量信息流的混亂風暴。
    “此地……混沌。”他給出了兩個字的評價。
    “歡迎來到人間。”我半開玩笑地回了一句,拉著他的手腕,“走,先去男裝區。”
    我試圖加快腳步,他卻突然停了下來。
    一絲極細微的能量波動在他腳下凝聚,他的身體有了一個極其輕微的、想要向上懸浮的趨勢。
    “別!”我心頭一跳,急忙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壓低聲音警告,“規矩!”
    就在這時,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掙脫了媽媽的手,跑到了我們麵前,仰著頭,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裏滿是好奇與興奮。
    他剛才恰好捕捉到了婧山身上一閃而逝的那種“不屬於地麵”的奇特感覺。
    “叔叔,叔叔!”小男孩奶聲奶氣地喊道,“你是不是會飛?剛剛我看到你腳下發光了!你能抱我飛一個嗎?就像超人那樣!”
    孩子的母親臉色一變,連忙跑過來想拉走孩子,嘴裏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孩子亂說話……”
    我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大腦飛速運轉。
    此刻,我不能是一個知道同伴是神獸的超凡者,我必須“扮演”一個……一個帶著有些“中二病”帥哥表弟出門的普通姐姐。
    我立刻擠出一個無奈又寵溺的微笑,彎下腰對小男孩說:“小朋友,你眼睛真厲害。不過我這個哥哥他不是超人,他是個魔術師,剛才是在練習一個小戲法,叫做‘懸浮術’,還不熟練呢。今天我們是出來買表演服的,等他練好了,下次在公園裏表演給你們看好不好?”
    一邊說著,我一邊朝孩子的母親投去一個“我家親戚腦子有點不正常,請多包涵”的歉意眼神。
    那位母親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然的神情,連忙拉著還想追問的孩子走了。
    一場小小的危機,被一個謊言化解了。
    我直起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比和布律獸打一架還累。
    我轉頭看向婧山,後者依舊麵無表情,但我能感覺到,他神魂中那股躁動的不耐煩,平息了許多。
    他似乎在通過剛才的事件,更深刻地理解了“規矩”的必要性。
    “看到了嗎?”我低聲說,“在這個世界,‘異常’會帶來‘麻煩’。我們得像水一樣,融入容器裏。”
    他看了我一眼,第一次主動地、清晰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購物過程順利了不少。
    在一家裝修簡約的男裝店裏,他拒絕了我挑選的所有衣服,理由包括但不限於“纖維已死,無甚生氣”以及“形態扭曲,能量不暢”。
    最終,我放棄了幹預,讓他自己去感受。
    隻見他閉上眼睛,像一台精密的人形掃描儀,緩緩走過一排排衣架,最終在一件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純黑色速幹T恤前停下。
    “此物,能量流動順暢,與外界交互阻礙最小。”
    “……行,就它了。”我已經放棄了從審美角度進行幹預的打算。
    當他換上一套在他看來“能量順暢”的行頭——黑T恤,深灰色工裝褲,以及一雙他評價為“能很好地隔絕地底濁氣”的戶外靴——走出來時,我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簡單的鞋子和衣物反而將他身上那種淩厲、沉靜的氣質襯托得淋漓盡致,像一把藏於鞘中的絕世兵刃。
    “很好。”我滿意地點頭,“現在,你看起來像個‘人’了。”
    買完衣服鞋子,我決定帶他體驗另一項重要的人類活動。
    “我們去吃飯。”我拉著他走向餐飲區,“這也是一種‘規矩’,叫‘社交’。而且,我的這具身體需要補充能量。”
    我特意強調了“我的身體”,果然,他不再有異議。
    在一家相對安靜的粵式茶餐廳,我點了幾樣清淡的點心。
    當精致的竹製蒸籠被端上桌,婧山模仿著我的樣子,用一種稍顯笨拙但異常穩固的姿勢握住筷子,夾起一隻燒賣。
    他沒有立刻放進嘴裏,而是將其置於眼前,金色的瞳孔中似乎有微光流轉。
    “米、肉、菌菇……多種生靈的殘骸,經過火與水的淬煉,能量駁雜,但勉強達成了一種脆弱的平衡。”他以一種分析報告般的口吻說道。
    我差點被嘴裏的粥嗆到。
    對他央求地說“求你了,大佬,吃飯的時候就別開啟您的能量視覺係統了好嗎?”
    我清了清嗓子,引導道:“別去分析它的構成。用你的舌頭,去感受它的‘味道’。酸、甜、苦、辣、鹹,這是獨屬於這個物質世界的一種體驗。”
    “體驗?”這個詞似乎觸動了他。
    他終於將那隻燒賣送入口中,然後,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隻見他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鎖,似乎在用一種超凡的感知力,解析著味蕾上傳來的每一種化學信號。
    許久,他才緩緩咽下,給出了評價。
    “……很奇特。能量的湧動,會刺激神魂產生一種名為‘鮮’的錯覺。”
    我笑了。
    這是今天發自內心第一個覺得欣慰笑容,輕鬆而愉快。
    這一刻,我們之間不再是壽元將盡的凡人與活了不知多少萬年的神獸,隻是兩個坐在一起,分享一頓午餐的……朋友。
    走出商場時,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
    婧山已經能很自然地走在人行道上,他身上那套嶄新的、普通的合身衣物,讓他完美地融入了背景之中。
    他走在我身邊,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
    我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靜。
    我知道,教會婧山適應這個世界,不僅僅是為了掩人耳目,更是為了讓我們之間那根無形的紐帶,變得更加堅實。
    我是在教他,也是在教自己。
    教自己如何在一個冰冷、嚴酷的超凡世界裏,抓住一絲一縷屬於“人”的、溫暖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