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結構相似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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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光門的體驗,與進入佛國截然不同。
    那不是一次頻率的同化,而是一場粗暴的“穿越”。
    我的元神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強大的空間法則擠壓、掃描、識別。
    仿佛一個試圖通過海關的旅客,從頭到腳都被無形的射線徹底檢查了一遍。
    若非我的身體已經經過先天一炁重塑,恐怕單是這道“門禁”,就足以讓尋常的修道者形神俱滅。
    當穿越的眩暈感消退,我發現自己正懸浮在一片無垠的雲海之上。
    腳下是翻滾的、如同純金熔鑄的雲朵,頭頂是七道巨大無比的、散發著不同色彩與光暈的同心光環,仿佛是這個世界的蒼穹。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芬芳,聖潔、威嚴,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宏偉的聖歌從四麵八方傳來,那是由億萬個靈魂共同吟唱的讚美詩,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對“主”的虔誠與狂熱。
    遠處,一座座由純白巨石和水晶建造的、風格典雅而又雄偉的城池與殿堂,漂浮在雲海之間,被無數潔白的飛馬與身著白袍、背生光翼的人形生物環繞。
    這裏就是“天堂”,一個與東方仙境截然不同的神域。
    沒有昆侖虛境的道法自然,沒有佛國淨土的慈悲寧靜,這裏的一切,都在彰顯著一種極致的輝煌、秩序與力量。
    每一塊磚石,每一道光線,似乎都在遵循著某個至高無上的意誌,排列得井然有序,毫厘不差。
    婧山的身影在我身旁凝聚,他環顧四周,那雙看慣了宇宙生滅的眼眸中,也閃過一絲審視的意味。
    然而,在我眼中,這片輝煌壯麗的景象背後,卻是另一番圖景。
    我的元神,
    我能“看”到,從我們來時的那個物質宇宙,有無數道比發絲還要纖細億萬倍的、由純粹“信念”構成的能量絲線,跨越維度,匯入這個世界。
    這些信念能量,就像一條條奔流不息的江河,支撐著這片雲海的浮力,點亮了蒼穹的光環,維持著所有建築的形態,甚至構成了那些天使身體的一部分。
    這個“天堂”,其本質,竟與佛國淨土如出一轍。
    都是一個依靠信徒的“願力”或“祈禱”為能源,在精神維度中構建並維持的、巨大的、獨立的意識界域。
    唯一的區別在於“管理模式”。
    佛國更像是“去中心化”的,由無量佛陀的宏願共同構成,充滿了包容與祥和。
    而這裏,則是一個“中心化”的、金字塔式的結構,所有的信念能量都向上匯聚,指向一個至高無上的、唯一的頂點。
    我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幸,也隨之煙消雲散。
    這並非拯救世界的方案,這是另一個版本的“方舟計劃”。
    就在我得出結論的瞬間,前方的空間中,光芒驟然匯聚。
    一位身著金色鎧甲、手持火焰之劍、背生六對光翼的威嚴存在,從光中緩緩走出。
    祂的容貌俊美得超越了性別的界限,雙眼中燃燒著金色的火焰,那股神聖的威壓,足以讓任何凡俗的靈魂為之顫抖、跪拜。
    一位大天使長。
    “異界的來客,”祂的聲音如同無數個號角同時吹響,宏大而威嚴,直接在我們的意識中回蕩,“你們不屬於這裏。說出你們的來意,否則,你們將麵臨最終的審判。”
    “我們為尋求拯救而來,尊敬的大天使長。”我平靜地迎著祂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應,“我們的世界,正麵臨一場名為‘寂滅’的浩劫。我們想知道,主的榮光,是否能庇護我們的文明,使其免於被虛無吞噬的命運。”
    大天使長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
    祂眼中的金色火焰,似乎在解析我的靈魂,我的力量,我所說的一切。
    良久,祂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威壓,緩緩收斂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跨越了萬古的疲憊與哀傷。
    “你們所說的‘寂滅’,我們稱之為——‘最終的沉默’(T SilenCe)。”
    祂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不再像神聖的號角,而更像是一聲悠長的歎息。
    “當最終的沉默降臨時,群星將熄滅,法則將崩解,時間將停滯,萬物都將回歸最初的、毫無意義的虛無。這是主在創世之初,便已寫下的終章,是宇宙不可避免的宿命。”
    “宿命?”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既然是宿命,為何還要建造這片天堂?”
    “因為主的慈悲。”大天使長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悲憫,“主無法改變宇宙的終章,但祂愛著祂所創造的每一個靈魂。因此,祂以自身的神力,在時間的長河之外,開辟了這片永恒的國度。為的是在最終的沉默降臨之前,盡可能多地接引那些純潔、虔誠的靈魂,讓他們在這裏,獲得永恒的安寧與喜樂。”
    這段話,與佛國菩薩所言,何其相似!
    一個稱之為“成住壞空之劫”,一個稱之為“最終的沉默”。
    一個建造了“極樂淨土”,一個開辟了“天堂神國”。
    他們都選擇了拯救靈魂,放棄世界。
    這一刻,利姆裏亞檔案館中,“園丁”留下的記錄,在我腦海中變得無比清晰。
    地球上的高級文明,背後都有著同源的指引。
    那些“園丁”,那些上一個宇宙紀元的幸存者,他們將相似的“火種”撒向了不同的文化土壤,於是便生長出了形態各異、但核心功能完全相同的“避難所”。
    東方人理解為“修行解脫”,西方人理解為“信仰得救”。
    不同的道路,通往的是同一個無奈的結局。
    “所以,你們也無力對抗。”我輕聲說道,這並非疑問,而是陳述。
    “我們對抗的,並非‘沉默’本身,而是靈魂在‘沉默’降臨前的墮落與絕望。”大天使長糾正道,“我們的使命,是守護信仰,接引靈魂,直到最後一刻。這是我們的戰爭,但或許,不是你們的。”
    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雙燃燒的金色眼眸中,似乎看到了我體內那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屬於東方的、屬於“道”的本源力量。
    “你們的身上,沒有‘信’,隻有‘求’。你們不尋求庇護,而是尋求答案。這個答案,不在這裏。”
    我向祂微微頷首,表示感謝和理解。
    無需再多問了。
    神佛的外部道路,至此,已經全部走到了盡頭。
    從上古遺跡到星圖指引,從佛國淨土到天堂神國,我像一個不知疲倦的朝聖者,敲遍了所有神明的大門,得到的卻都是同一個答案:
    世界注定毀滅,包括靈魂!
    大天使長沒有為難我們,祂的身影緩緩退入光中,消失不見。
    似乎對於祂而言,我們隻是兩個迷路的旅人,偶然闖入了這個注定要被遺棄的花園。
    裂隙的另一端,是那個注定要迎來“最終沉默”的、我們稱之為“家”的世界。
    所有的希望都已破滅,所有的神明都已給出了他們的答案。
    現在,輪到我們自己,去尋找那個他們都未曾找到的、屬於我們自己的答案了。
    我邁開腳步,重新跨入了那道裂隙。
    這一次,我的心中,再無一絲迷茫,隻剩下破釜沉舟的、冰冷的決意。
    外求之路已盡。
    剩下的,唯有回歸本源,向內而行。
    去叩響那最後一扇,也是唯一一扇,真正屬於我自己的門——
    東方最後的,“道”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