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飄向北方不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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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明非沉默著。他看著這具精致而空洞的軀殼,仿佛看到了一麵鏡子,鏡子裏麵,是曾經的自己。
    這姑娘恐怕是在目睹了同伴的慘劇之後,以不知道什麽樣的手段從史東薇爾城中逃出來的。
    她渴望“一樣”,並不是在認同葛瑞克那扭曲恐怖的“人體藝術”,而是因為無法承受那份獨自存活的、被噩夢和負罪感啃噬的巨大孤獨,仿佛這是一種對同伴的背叛。
    在她那早已支離破碎的世界觀裏,她所能想到的最“勇敢”的事,竟是與同伴們一同赴死,一同變成那懸掛在蜘蛛肢體上的“蟲蛹”,以此終結那孤獨和無法償還的愧疚。
    這是勇氣嗎?
    不是的,姑娘,不是的,那是最深重、最可悲的懦弱啊。
    “不是你的錯。”
    路明非將大劍插在地上。他蹲下身,然後輕輕地單膝點地,盔甲的關節摩擦,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姑娘空洞的眼神緩緩抬起,茫然地聚焦在路明非沾著泥汙和血漬的臉上。
    “不是你的錯,”他再次重複,“錯的,是那個又老又醜的半神,那個該死的接肢葛瑞克,這狗屁交界地,就是一坨巨大的、發臭的、凍硬了的狗屎。
    你那些同伴……是英雄。”
    是啊,這操蛋的交界地,律法破碎,半神瘋癲,怪物橫行,陰謀遍地,比一坨在泥坑裏發酵了八百年的屎還令人作嘔!它無時無刻不在試圖碾碎你、吞噬你、扭曲你,讓你變成瘋子、怪物或者一具冰冷的屍體。
    女孩的眼睛有了一絲神采。
    路明非繼續說道:
    “但是,死亡絕對不是勇氣。真正的勇氣,是哪怕你知道現實就是一坨臭不可聞的狗屎,你也得睜大眼睛看清楚它的肮髒,然後,咬緊牙關,屏住呼吸,用盡你吃奶的力氣,在這坨狗屎裏扒拉出一口飯,然後吃掉它,活下去。
    我想,你的同伴也不希望你死去吧。”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糙得過分。跟老騎士混久了,連說話都染上了那股子混不吝的痞氣。
    要是那老家夥在這兒,而對麵的人是自己,又會怎麽樣呢?
    ……路明非下意識地,手往身後虛捂了一下。
    那老頭準會一腳把他踹個趔趄,然後罵罵咧咧地說,隻要他媽的還能喘氣,還能站著,就得給老子活下去!活著,才能找機會,把這操蛋的狗屎世界,狠狠糊回那些製造它的雜碎臉上!
    就為了證明——老子還沒垮!還有人,沒被這狗屁地方馴服!
    女孩空洞的眼裏,那點微弱的神采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搖曳著。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湧出,衝刷著她臉上的塵土和幹涸的血跡,留下道道汙濁的痕跡。
    路明非看著女孩眼中那點微弱的光,心裏那根繃緊的弦稍微鬆了一點點。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下來,試探性地問到:
    “現在呢?還想死嗎?”
    女孩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仿佛被強行拽回了現實。她沉默了許久,久到路明非以為她心中剛剛燃起的一絲火苗又熄滅了。
    “謝謝你。”她頓了頓,似乎在積攢力氣,報出一個名字:“我叫羅德莉卡。”
    羅德莉卡。路明非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一個具體的、有名字的人,不再是“那姑娘”或者“幸存者”。
    “我……”
    羅德莉卡的聲音帶著哽咽,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試圖壓下翻湧的情緒:
    “.....我還是想再去看看他們......去看看我的同伴們.......您先走吧......等我準備好了,我就會出發。”
    她心中的死意仍未消散,卻不再強烈。羅德莉卡想要帶著這份被夥伴們強行賦予的“生”的重量,去直麵他們煉獄般的終局。
    不是送死,而是告別。
    路明非看著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一股混雜著“見鬼這麻煩事怎麽就砸我頭上了”和“媽的不能放著不管”的情緒湧了上來。
    讓這個他一隻手都能舉起來的、瘦巴巴的小姑娘去那種絞肉機裏,其實還是送死吧?路明非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反正胸中有一股火焰噌的就冒出來了。
    是憤怒嗎?啊,是啊,是對這操蛋的交界地無聲的憤怒。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
    “行。”
    路明非言簡意賅,彎腰拔出插在地上的雙劍,沉重的劍刃劃過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走吧,羅德莉卡。”
    他把這個名字念得很清晰,像是在結成一個契約。
    “我帶你過去。”
    “到了。”
    路明非的聲音明顯低沉下來,他勒住韁繩,靈馬驟然減速,最後穩穩地停住。
    風更烈了,卷起血與塵土,撲麵而來。
    在他的背後,羅德莉卡緊緊抱著他的腰,瘦小的身體幾乎完全貼在他冰冷的盔甲上,才不至於被這驚人的速度掀飛。
    她那頂暗紅色、綴著金線的風帽被風吹得向後飛揚,露出一頭金發,貼在蒼白的小臉上。
    這讓路明非不由想起了零。那個總是麵無表情、卻總能理所當然地介入他生活的“冰山女王”。她此刻會在做什麽?卡塞爾學院的陽光,是否也和交界地一樣呢?
    他有些想念她。
    是啊,他回不去。在獲得足以麵對危機的力量之前,他就像斷線的風箏,飄蕩在這片腐爛的土地上。這何嚐不是另一種更徹底的放逐?
    或許,這就是被稱為“失鄉”的騎士們的宿命。
    “路……路明非先生?”
    羅德莉卡的聲音微弱,幾乎被狂風撕碎:
    “您......真的要帶我進去嗎?”
    那聲音裏充滿了恐懼,還有對路明非安危的擔憂。羅德莉卡很清楚那座城裏有什麽,也許路明非實力不凡,但帶著一個拖油瓶,如何能順利前行呢?
    羅德莉卡不願拖累他。
    路明非抿了抿嘴,他的聲音很輕,卻也很堅定:
    “嗯。”
    羅德莉卡看不見賜福,因而她也無法借助賜福補充滴露與移動,好在路明非還可以召喚小馬趕路。
    嘛,希望梅琳娜不會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