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郵件
字數:10694 加入書籤
夏鬆蘿準備離開。
“等下,加個微信。”金棧解鎖手機,放到桌麵上,“你回去仔細想想,從小到大,出現在你周圍的男性裏,符合年紀的,姓江的,名航的,全都列出來。”
夏鬆蘿掃碼:“你確定江航是我的男朋友?信筒外麵真寫清楚了?”
金棧通過她的好友申請,備注為“麻煩精”:“我猜的。”
如果有個女人拿著三根羽毛郵票來找他寄信,他隻會同意對方將信寄給她本人、父母、丈夫、兒女。
必須出示證明。
這樣一來,影響範圍可控,時間範圍可控,出錯的幾率最小。
“不然,你拿著網上搜來的大致出生年月,說要寄一封信給秦始皇、漢武帝、拿破侖、埃及法老,那豈不是亂套了?”
“未來的你寄信時,江航可能是你的丈夫。今天的你還沒結婚,他隻能是你的男朋友。”
“這點推理能力我還是有的。”
“你可以懷疑我的職業精神,但請不要懷疑我卓越的智商。”
夏鬆蘿:“……”
她也給金棧改了個備注:囉嗦怪。
……
走出律所後,夏鬆蘿一眼看到路燈上站著的小黃鴿。
之前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她揮揮手,向它打招呼,謝謝它剛才的提醒。
小黃鴿歪著頭,咕咕兩聲,似乎不太理解她的意圖。
夏鬆蘿想,送信是信鴿刻在骨子裏的責任,並不是為了幫誰。
可惜這麽敬業的信鴿,卻跟了一個消極怠工的主人。
夏鬆蘿看出來了,金棧靠不住,要想快點找到江航,她得自己努力。
不過,她必須先回家補個覺,睡醒了再開始想。
最近整天忙著研究鴿子,她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出門都不敢開車,怕打瞌睡。
夏鬆蘿在路邊打開滴滴軟件,準備叫輛快車。
剛好一輛出租車經過,停下來:“小姑娘,打車嗎?”
夏鬆蘿先問:“東外環,瀾山別墅區去不去?”
昨天她在路邊攔車,司機一聽位置直接擺擺手開走了。
位置太偏僻,載客開過去,基本都是空車回。
今天這位司機大哥,倒是給了她機會:“不打表,一百五十塊,怎麽樣?”
不是很離譜,夏鬆蘿懶得多等,拉門上車。
司機見她答應的這麽爽快,頓時覺得自己虧了,嘟囔一句:“回來不一定能拉著客人,油錢都不夠。”
夏鬆蘿說:“我看您這不是電車麽?”
司機訕訕笑了下:“就那麽一形容,別較真啊。”
夏鬆蘿沒接話。
等紅燈的時候,司機從後視鏡打量她好幾眼:“你是住在瀾山境?”
夏鬆蘿看向窗外。
他當她默認了:“現在那裏二手房什麽價啊?聽說降了不少。”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夏鬆蘿說:“我不知道,我是去做家教。”
司機詫異:“做家教你打車來回?夠車費嗎?”
夏鬆蘿點頭:“學生家長會給報銷。”
“嘖,瀾山境還是有錢人多。”司機又後悔自己確實要少了,歎了口氣,沒再繼續和她聊。
夏鬆蘿挺想說,真正的有錢人,早就不住瀾山境了。
二十多年的房齡了,當初投建的港商地產公司早就已經倒閉,物業管理越來越差,服務敷衍了事。
所以長三角房地產暴漲的那些年,瀾山境的房價相對穩定,不然的話,十年前他們父女倆從西安過來,還真買不起這裏的二手房。
出租車在小區門外停下來,司機往裏麵看一眼:“車能開進去吧?”
“停這兒就行。”夏鬆蘿付過車費,下車步行走回去。
小區背山而建,綠化很好,步行和逛公園差不多。
雖說沒有人車分流,一路走到家門口,隻遇到一個遛娃的保姆。
瀾山境的房子,每一棟都是大院子,地下室兩層,地麵四層帶閣樓。
他們父女倆的性格都挺孤僻,不習慣家裏有外人,沒請住家保姆,平時的維護和保潔,都是請家政上門。
回家以後,夏鬆蘿先去二樓放洗澡水,再去一樓廚房煮速食米粉當晚飯。
一邊吃,腦海裏回憶“江航”這個名字,千真萬確是沒有印象。
她給何淇發了個信息:你認識的人裏,有沒有一個叫江航的男人?
她和何淇是打遊戲認識的,沒準兒她們的遊戲圈裏,有誰的真名叫江航。
何淇:有啊,我一個同事叫江航,挺帥的。
夏鬆蘿“噌”地坐直身體:你同事叫江航?電視台的同事?
何淇:財經頻道的記者,還是我傳媒學院的師兄。
她發了張圖片過來,是一張新聞采訪截圖,圖裏的江航記者看上去估計四十多歲了。
夏鬆蘿繼續吃粉:不是這個江航。
何淇:我隻認識這個,你說的是哪個?
夏鬆蘿正要打字,金棧的微信消息跳出來:夏小姐,如果實在想不起來江航,請把你暗戀過的、追過的、談過的男性列一個清單。
夏鬆蘿:?
她真是無語了。
難道她看上去像是一個情史很豐富的人?
夏鬆蘿對愛情和婚姻,都沒什麽憧憬。
她的父母很早就分開了,當年為了搶奪她的撫養權,能鬧到驚動警察。
別人客廳裏掛著名畫、詩詞。
瞧瞧她家客廳裏掛的都是些什麽?
她爸爸每次應酬完,醉酒後寫下的大字:
“殺死戀愛腦,餘生沒煩惱。”
“戒煙戒酒戒美色,防火防盜防黃毛。”
“相信國家相信黨,相信愛情沒有好下場。”
從爸爸身上,夏鬆蘿看到了一場失敗的婚姻,對人造成的傷害有多大。
她能有什麽憧憬?
夏鬆蘿回複:金律師,我有個疑問。
金棧:什麽疑問?
夏鬆蘿:你說你對信客沒有興趣,是不是學習信客知識的時候不用心,認錯字了?收件人的名字,也許不是江航?是江舟幾?
……
什麽?!
金棧看到這條信息,氣得想笑。
對於信客而言,認字寫字是基本功好嗎?
金棧感覺她是故意的,不和她一般見識,關掉網頁微信,握住鼠標,繼續查看筆記本電腦上的資料。
原本收到信時,他就應該帶著信筒,跟隨小黃鴿一起去尋找江航。
但這都什麽年代了,信息大爆炸的今天,獲取一個人的信息簡直不要太容易。
結果卻被狠狠打臉。
他動用了一大堆關係網,根本找不到符合收件人全部特征的“江航”。
沒辦法,金棧隻能回歸傳統,使用信鴿引路。
請了假,裝好行李,開上越野車,一切準備就緒,小黃鴿卻在原地盤旋,一直確認不了方向。
這種情況,江航很有可能已經死了。
根據信客祖訓,除非確定收信人已死,或者收信人拒收,他們是不能去找寄信人退信的。
金棧隻能暗中調查夏鬆蘿,想從她那裏再試一試。
然而從她的交際圈裏,也找不出符合條件的“江航”。
到底是怎麽回事?
“叮咚。”
手機響了。
夏鬆蘿:你說江航是警察,又在警局裏找不到這個人,他現在是不是警方的臥底呢?如果是臥底,你的“關係網”能不能搜索到?
金棧想翻白眼,飛快打出一行字:夏小姐不隻喜歡看奇幻劇,還喜歡看警匪片?
發送出去之後,金棧微微愣。
別說,確實有這種可能?
他皺起眉,如果真是被她說中了,事情就難辦了。
自己不能知法犯法,去挖掘一些他不能挖掘的。
該怎麽辦?
天色已經黑透,辦公室沒有開燈,金棧盯著電腦屏幕柔和的背景光,陷入了反複的糾結和猶豫。
最終一咬牙,從備忘錄裏翻出網址,聯係上某個一流黑客組織。
不說太多,隻把江航的名字,出生年月日,以及“律法”兩個字告訴他們,並且支付了高昂的費用。
身為法律從業人員,今後還想繼續在這行幹,他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合上電腦,金棧看一眼時間,將近八點半。
他起身穿上西裝外套,準備去機場親自接一位重要客戶。
夜幕低垂的時候,才是這座城市拉開沉穩麵紗,充分展現魅力的時間。
商務區白天擠滿了高級打工族,晚上擠滿了和摩天大樓霓虹光影合照的遊人。
別說遊人,金棧從考上大學來到這座城市,看了這麽久了也沒看膩。
商務車駛出市中心,即將進入機場高速。
金棧正在閉目養神,手機傳來動靜。
出發前,他明明開啟了靜音模式,還能有動靜,第一時間想到那個黑客組織。
拿出手機一看,是一封郵件,題目是“T ocated”。
不會吧?
距離他下單隻過去了半小時。
雖說是加急單,他查了那麽多天都找不到的消息,他們半小時就找到了?
金棧納悶著點開這封郵件。
一張觸目驚心的圖片倏然加載出來。
陰暗的房間,四處飛濺的暗紅血液,以及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像極了恐怖電影的海報。
金棧不是刑事律師,禁不住被這血腥場景嚇了一跳。
他不敢仔細看那些屍體,大致瞅一眼裝修陳設,是很標準的東南亞風格。
繼續下拉,跳出來一張官方表格。
金棧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查不到江航了。
那小子現在的國籍並不在國內,金棧隻在國內找,怎麽可能找得到?
江航出生於香港,父母是做地產生意的,那些年的地產屬於暴利行業,妥妥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
五歲那年,父母可能是遇到了什麽危機,忽然變賣大部分資產,帶著他移民去了馬來西亞,定居吉隆坡,從事酒店業。
雖不如從前風光,但家底豐厚,日子依然過得滋潤。
金棧從郵件的附件裏,看到一些江航十歲時,作為年級代表在學校演講的照片,以及參加華人商會書法比賽的一段短片。
能夠瞧得出來,少年時代的江航有被父母悉心培養,性格開朗,笑容自信,未來可期。
但隻過去一年,江航十一歲那年,他親手使用一柄尖刀,殘忍殺害了他的父母、親叔叔,以及家中兩個傭人。
被警方抓住時,江航拒不承認。
他指認凶手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那男人想殺他時,被他奪刀反捅了十幾刀。
可凶手還是逃走了。
他情緒激動,要求警方立刻去排查。
警方的確在現場,找到了第三人存在的跡象。
但本案唯一的凶器,那柄尖刀,血液檢測的結果,除了死者的DNA外,沒有其他人的DNA。
凶案現場周圍,也沒有找到第三人的血跡。
刀柄部分,卻隻有江航的指紋。
警方合理懷疑,江航可能是重度精神分裂產生的幻覺。
他腦海裏那些捅殺凶手的畫麵,實則全都捅在了受害者的身上。
因為江航當時隻有十一歲,根據法令,他被送到了庇護所羈押。警方向法庭申請了精神鑒定。
他又從庇護所,被移送至精神病院。
但在鑒定出結果之前,江航逃走了。
警局的官方文件上,沒有寫明他是怎麽逃走的。
隻說他思維縝密,計劃周詳,行動迅速,且具有超強的反偵察能力。
因此斷定,那場屠殺屬於蓄意謀殺,江航不存在精神問題。
根據當地法律,十歲至十二歲之間的兒童,隻要評估他理解殺人的性質後果,就必須承擔刑事責任。
警方將他列為危險係數極高的通緝犯。
十五年過去了,至今在逃。
金棧看完資料,臉色陰沉,嘴唇越繃越緊。
他現在懷疑夏鬆蘿寄出的這封信,可能是衝著他來的。
他是不是在未來得罪了夏鬆蘿?
這女人故意寫了封信,寄給一個殺人魔,通緝犯,還說是警察。
就算他送信時沒被江航給殺了,一個律師,和殺人通緝犯見麵聊天,還送信?
一旦被拍到,他有十張嘴也講不清楚。
他的前途將毀於一旦。
“停車!”
開車的陳助理被嚇了一跳,忙靠邊停車打雙閃:“老大,怎麽了?”
金棧關掉郵件,撥打夏鬆蘿的微信電話。
響了好幾聲,夏鬆蘿才接電話,聽著聲音迷迷糊糊,剛睡醒的模樣:“金律師,有什麽新消息?你找到他了?”
金棧一句“你是不是在做局整我?”卡在喉嚨裏,忍了下來:“你在哪裏?”
夏鬆蘿說:“家裏。”
金棧說:“方不方便我現在過去?”頓了一下,“不方便我也得過去,我必須和你聊聊。”
夏鬆蘿說:“方便,你過來吧,我住在瀾山境第三十二棟,你應該知道吧?”
金棧掛斷電話,交代陳助理:“我臨時有件急事要去處理,你自己去接鄭先生。”
陳助理聽見他通話了:“這、這行嗎?鄭先生是你耗費不少心思,才搭上的線……”
金棧根本不聽:“現在沒什麽比見夏小姐更重要。”
陳助理不可思議地看向他:“老大?你不會是動凡心了吧?”
不久前老大讓他調查夏鬆蘿,他就已經覺得很奇怪了。
金棧根本沒空管他在胡思亂想什麽,此時的當務之急,必須和夏鬆蘿講清楚,將那份信退回去。
今後有關信客的事情,他必須堅決拒絕,那隻臭鳥再多事,他就把它燉了!
下了車,金棧在路邊打了輛出租:“去瀾山境。”
……
夏鬆蘿掛斷電話,先打了個哈欠。
她太困,泡澡竟然睡著了,要不是金棧打電話,估計還能睡會兒。
從浴缸裏爬起來,她走到淋浴噴頭下麵,衝掉泡沫。
關閥門時,不知怎麽,“砰”的一聲,浴室水管接口竟然爆裂,流水噴射而出。
夏鬆蘿趕緊裹上浴巾跑出浴室,把水閘關了,然後通知物業,讓物業通知工程部。
值班的物業是名女性,聽出她一個人在家,問一句:“咱們工程部都是男人,可以嗎?”
沒什麽不可以的,上一個對夏鬆蘿動手動腳的醉漢,已經被她踹斷了腿,結果卻為此賠償了一筆錢,把她氣了好久。
她說:“那讓工程部半個小時後過來吧,我剛好有個律師朋友很快到。”
物業說:“好。”
夏鬆蘿換上家居服,吹好頭發,紮起來,等著金棧和工程部的維修工上門。
說是工程部,其實就隻有五個人,三個年紀大的上白班,兩個年輕人上夜班,其中還有一個啞巴。
她都見過。
半小時後,門鈴終於響了。
可視屏幕上,院落大門外站著一個男人,戴著一個舊舊的棒球帽子,頭微微低垂著,攝像頭隻能看到下巴。
身穿工程部的藍色工裝,單肩背著一個綠色工具箱。
他不說話,隻朝攝像頭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證。
是那個啞巴,夏鬆蘿按下開門鍵。
大門開啟,他走進院子裏,夏鬆蘿已經把房門打開了,拿了雙酒店拖鞋給他:“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要麻煩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