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維修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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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理工朝夏鬆蘿點頭示意,一邊走向她,一邊戴上一個黑色防塵口罩。
    他並沒有換上她拿出來的酒店拖鞋,而是指了指旁邊的鞋櫃上方的一遝鞋套,像是再問能不能隻穿鞋套。
    夏鬆蘿這才想起來,水管爆了,浴室都快成水簾洞了,不能穿這種棉拖鞋:“直接進屋吧,不用穿鞋套了。”
    他像是沒聽見,依然拿了雙一次性的鞋套,在鞋凳坐下。
    全程微微垂頭,避開和夏鬆蘿對視。
    瀾山境是有管家服務的,夏鬆蘿聽管家說過,因為是個啞巴,這小哥性格內向自卑,無法進行太多交流。
    怕給業主添麻煩,本來不打算用他的,但發現他技術很好,要求不高,還特別吃苦耐勞。
    現在又在弘揚助殘精神,就讓他留下了。
    夏鬆蘿覺得“要求不高”才是重點,以他們物業公司摳門的德行,開出的工資一定低到令人發指。
    等他穿好鞋套,夏鬆蘿轉身進屋,穿過客廳,上旋轉樓梯:“在二樓。”
    走到浴室門口,她停下來,靠牆站著。
    修理工跟在她身後,脫掉鞋套。
    夏鬆蘿以為他會將鞋套先丟在門口的地板上,出來再穿。
    他卻從工裝褲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封口袋,把鞋套整齊疊好收起來,放進口袋裏。
    隨後背著工具箱走進浴室裏去。
    浴室裏點了薰衣草衛味道的香氛蠟燭,還沒熄滅,圓形浴缸裏的泡澡水也沒來得及放掉,水麵堆滿了泡沫。
    夏鬆蘿不進去,就站在門外看他修理。
    修水管她不感興趣,閑著無聊隻能盯著修理工看。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小哥以前沒有來過她家裏。
    夏鬆蘿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物業那邊。
    今天夏天的時候,物業大廳的中央空調壞了,大概是很難修,工程部搞團建,都在一起聚著。
    周圍設了圍擋,夏鬆蘿從一側繞行,無意望一眼,發現有個維修工和其他的維修工,好像不在一個圖層裏。
    明明都穿著同樣的工裝,都是髒兮兮灰頭土臉的,但就是不太一樣。
    大概是更年輕,身高形體更優越的緣故,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叮咚。”
    門鈴又響了。
    “我朋友來了,我先去開下門。”夏鬆蘿知道是金棧。
    算是客人登門,夏鬆蘿親自跑去院子裏,打開大門。
    門口,金棧提著裝有信筒的公文包,表情嚴肅,一句話也不說,隻用一雙略帶審視的黝黑眼眸,沉沉盯著她。
    夏鬆蘿瘮得慌,也不開口。
    屋簷照明燈下,兩人木頭樁子似地杵了會兒,金棧終於移開視線,走進院子裏。
    夏鬆蘿關上門,客人一樣跟在他身後,隨他大步流星往屋裏走,瞧他這副不好惹的氣勢,也不好意思提醒他換拖鞋。
    門口剛好擺放著一雙酒店拖鞋,金棧以為是給他拿的,站著換鞋。邊換邊說:“夏小姐,我找到你想找的江航了,他是個馬來西亞華人……”
    “金律師。”夏鬆蘿插嘴,“等會兒再說,我家裏有維修工小哥在修水管,我得去幫忙。”
    金棧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質問,忽然有些發愣:“你不是說你自己在家?知道我要來找你談件十萬火急的事情,你這時候找維修工上門修水管?”
    “你打完電話,水管突然爆了,這也不是我能控製的,不找維修工,難道等你來修?”夏鬆蘿指了下客廳裏的環形沙發,“你先坐會兒,很快就修好了。”
    說完,她小跑上旋轉樓梯,正好遇到修理工下樓梯。
    夏鬆蘿停在樓梯上:“修好了?”
    修理工伸手,做出一個“擰”的手勢,意思是需要擰開總水閥看一看。
    夏鬆蘿讓開路,看他去到廚房裏擰水閥,然後回樓上浴室。
    檢查過後,背對她比了個ok的手勢。
    走之前,連浴室裏的地麵都給她清理好了。
    夏鬆蘿和他一起下樓,發現金棧還在門口換鞋凳附近站著,臉色不太好看。
    修理工想出門必須經過金棧身旁,朝他點頭示意。
    金棧雖然心煩,該有的禮貌還是有的,也朝他點頭示意。
    夏鬆蘿家的房門是子母門,還挺寬敞,但倆個大高個在門框下擦肩而過,空間像是被抽緊了,明顯變得逼仄。
    以至於兩個人同時微微側身。
    隨後修理工朝外走,一邊走一邊脫鞋套,拉開院門離開。
    金棧則走進房間裏,順手關了房門:“夏小姐,接下來沒什麽事情了吧?”
    “我錯了,您請坐。”夏鬆蘿特別正式的發出邀請。
    這還差不多,金棧在沙發坐下。
    夏鬆蘿坐在他一側:“你剛才說什麽,江航是個馬來西亞華人?”
    金棧鬆了鬆領帶:“夏小姐一點待客之道都不懂?我大老遠跑過來,茶水也不倒一杯?
    夏鬆蘿覺得他這人好煩,拿給他一瓶礦泉水:“我不喝茶,不會泡茶。茶具是我爸爸的,你要想喝自己泡吧。”
    金棧是真的渴了,一手接過礦泉水,一手把手機裏的電子郵箱打開,遞過去給她。
    夏鬆蘿不明所以:“什麽?”
    低頭一看,手機裏突然蹦出來的凶案現場照片,將她嚇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她立馬抬頭看金棧:“這是什麽?”
    金棧說:“別著急,看下去。”
    夏鬆蘿忍住強烈的不適感,繼續滑動手機,向下看。
    下麵除了照片,其他全是英文,她又抬頭:“看不懂,我隻認識一些簡單的單詞。”
    金棧正仰頭喝水,險些一口嗆死。
    失策了,忘記她隻是高中畢業,不僅數學不及格,英語也非常差。
    金棧將手機拿過來,指著郵件裏的表格:“江航是在香港出生的,五歲隨他的富商父母移民去了馬來西亞,定居吉隆坡……”
    夏鬆蘿說:“在我的刻板印象裏,富商一般不都是移民去一些歐美國家,為什麽會去東南亞?”
    東南亞除了新加坡,其他地方好像都不是特別安全。
    “這不是重點。”金棧告訴她不要打岔,“重點是,他的職業不是警察,他是個殺人通緝犯!十一歲,一夜殺了五個人,其中還包括他的父母!你告訴我,這還是人?”
    夏鬆蘿的瞳孔緊緊一縮。
    金棧將郵件的內容簡單講了一遍,問她:“聽懂了嗎?”
    夏鬆蘿不太相信:“你會不會找錯了?同名同姓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幾率雖然小,也不是沒有。”
    金棧關了郵件:“但我還給出了一條信息,他和律法有關。同名同姓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江航,又和律法有關係的,黑客隻給出這一個。”
    以為是個臥底警察,竟然是個重罪逃犯。
    逃犯也和律法有關係,這邏輯沒問題。
    夏鬆蘿一頭霧水:“但他和我有什麽關係?”
    逃了十幾年了,八成也是在東南亞某些法外之地藏著。
    不是有句話說,“一河連六國,有錢不入金三角,落難必闖湄公河”。
    金棧終於陰惻惻說出口:“我懷疑,未來我可能得罪了你,你做局想害我。”
    夏鬆蘿:“……”
    這人有被害妄想症吧?
    她將視線挪到客廳裏的一件擺件上,指過去:“金律師,相信我,如果我對你的怒氣值,值得浪費三張寶貴的羽毛郵票,那在未來,你肯定被我砍死了,我幹嘛還要做局害你?”
    又補一句,“你做背調,隻看我的文化課成績,沒看過我在體育上的成績?”
    金棧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是座木製刀架,承著一柄未開刃、無鞘的唐刀。
    擺件上方恰好有一盞射燈,冷白的錐形光束射下來,籠罩著狹長的刀身,寒光凜凜。
    金棧下意識覺得脖子一涼。
    夏鬆蘿看他好像變了臉色,解釋說:“放心,這是我爸爸耗費不少功夫請來的鎮宅法器,不是拿來打架的。”
    “而且,我爸也不準我玩刀。”
    金棧收了收心神,為自己的心驚感到不解:“夏先生信這些?”
    夏鬆蘿點頭,不然她也不會對鴿子起疑心。
    金棧從公文包裏拿出那支青銅信筒:“不管什麽原因都好,這封信不能送。現在我退信,你立刻撕掉郵票。我不能給殺人犯送信,也不能讓你給殺犯人通風報信。”
    夏鬆蘿不接:“我還是覺得你搞錯了,江航有沒有危險性,你們信客寄信的時候不調查嗎?由著我說什麽就是什麽?”
    來的路上,金棧早已思考過這個問題:“我做事認真,不代表其他信客跟我一樣認真。未來,我那個幫你寄信的同行玩忽職守,搞錯了江航的身份,是個重大錯誤,所以我家養的鴿子才無法鎖定他。”
    太沒有責任心了,也不知道怎麽投訴,找誰投訴。
    害他折騰了這麽久。
    夏鬆蘿仍然不接信筒,她又不是個戀愛腦,不相信自己會看上一個殺人犯,不管他多有魅力。
    如果不是戀人,那會不會是她未來的仇人?
    江航會傷害她,所以寫封信預警,提前規避危險?
    那夏鬆蘿應該寄給自己,寄給江航做什麽?
    實在想不通。
    信筒戳在眼前,夏鬆蘿正要說話,眼神微微閃:“金律師,信筒上這幾個字怎麽亮了?”
    金棧聞言,將信筒舉起來,此時才發現,信筒上收件人那一行字,稍稍泛出紅色的微光。
    字體發亮了?
    什麽時候亮起來的?
    “看到沒,這就是證據。”金棧腦筋轉得極快,指著發亮的字體嚇唬夏鬆蘿,“下午你才看過這支信筒,等我把江航的信息找出來,字就變紅了。綠色代表無害,紅色代表危險。說明江航確實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快撕郵票,否則我會將你當做他的同夥,提前告訴我的國際刑警朋友。”
    夏鬆蘿有些被他唬住了,猶豫不決:“信筒會判斷收信人的人品,真的假的?”
    金棧將信筒強行塞給她:“你認為我是人形發電機嗎,還能讓字體發亮?”
    一旦沾上“神奇”,夏鬆蘿的思維就會有一些混亂:“能不能給我幾天時間,讓我仔細想一想?”
    金棧斬釘截鐵:“不行。”
    夏鬆蘿讓步:“一天。”
    金棧有著豐富的談判經驗,感覺再逼她,可能適得其反,也做出讓步:“給你一晚上時間考慮,明天上午我再來。”
    他起身提起公文包就走。
    夏鬆蘿:“信筒!”
    金棧頭也不回:“今晚留在你手裏,如果想通了,及時把郵票撕掉。”
    夏鬆蘿又問:“你怎麽過來的。”
    “打車。”
    夏鬆蘿站起身:“開我的車回市區吧,這裏不好打車,反正你明天還會過來。”
    金棧腳步一頓,回頭說:“那謝了。”
    等到了車庫,金棧就有些後悔了。
    夏鬆蘿的車,是一輛冰莓粉色的帕拉梅拉,以他的身高,坐進去連腿都伸不直。
    汽車一駛出小區,金棧開始給他爸媽打電話,想詢問他們信筒為什麽會亮。
    從內心講,他真不願意打這通電話。
    他仿佛已經聽見老媽冷笑著的聲音,從聽筒傳過來:“讓你好好讀書,你偏要去養豬。”
    可惜山村裏信號太差,無法打通。
    意料之中,金棧撥通了附近鄰居家裏的座機。
    接通後。
    “太公,是我,金棧。”
    電話另一端,一個蒼老的聲音:“誰啊?”
    金棧好幾年沒有回去過了:“金二,隔壁老金家的小金。”
    “噢!原來是二毛啊,聽說你現在出息了,給村裏捐了學校,早些年就有風水先生說咱們村是塊兒風水寶地,還真飛出一隻金鳳凰。”
    金棧很久沒聽見“二毛”這個稱呼,眼皮一跳:“太公,喊人給我爸媽遞個信兒,我找他們有急事,請他們盡快回個電話給我。”
    說是鄰居,都快隔著半個山頭,有得等。
    ……
    夏鬆蘿拿著那支青銅信筒,在客廳裏坐了一會兒,腦袋一團漿糊。
    一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關燈上樓。
    路過浴室,想起來泡澡水還沒放,進去放水,卻看到一個手機靜靜躺在洗手台麵上。
    看不出什麽牌子,屏幕也有些裂紋,是那維修小哥把手機落在這裏了。
    夏鬆蘿拿起來,用自己的手機再次撥通物業的電話。
    尚未接通,門鈴響起來。
    夏鬆蘿隨手披了件外套,出去開門:“是來拿手機的吧?”
    維修工接過手中,連連對她點頭致謝。
    夏鬆蘿笑著說:“看來你不怎麽玩手機,要是我,除了睡覺的時候,手機消失五分鍾,我就得渾身不舒服,立馬發覺。”
    維修工像是輕笑了下,他沒戴口罩,但雙手飛快在臉前比劃著手勢。
    夏鬆蘿的視線完全在他的手勢上,根本看不懂,配合著笑了笑,和他道了聲晚安,隨後帶上了門。
    他臉上淡淡的笑容快速褪去,轉身離開,解鎖手機。
    薄繭叢生的指腹輕滑,從後台運行程序中,滑出一個開啟了“人聲增強”功能的錄音軟件。
    又從口袋裏,取出兩隻藍牙耳機,塞進耳朵裏。
    一段音質頗為模糊,但足以獲取部分關鍵詞的對話,流入他的腦海中。
    他全神貫注聽著兩人的爭執,內容太過出乎預料,導致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地越放越緩慢。最後停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
    他微微偏過身,朝右後方的別墅望過去。
    不知道該說巧,還是不巧。
    夏鬆蘿因為心煩意亂,關上門之後又打開了,站在門口吹冷風。
    她的眼神漫無目地掃視周圍,無意識的追隨活動的東西,最終落在那個啞巴維修工的背影上。
    看著他越走越慢,停下腳步,側身望過來,並且和她的視線碰個正著。
    路燈下,夏鬆蘿不僅將他的相貌瞧了個一清二楚,也沒有忽視他臉上微微錯愕的表情。
    直覺告訴她,這啞巴小哥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