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相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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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鬆蘿的話音落下很久,黃毛的手機裏,江航終於再次說話了:”夏小姐,我有兩個問題。想先問一問你。”
肯回話就好,夏鬆蘿說:“你問,我在聽。“
江航講話比較慢:“我不是很理解,那位金律師已經調查出了我的過往,你憑什麽認為,我連家人都殺,會管一個小弟的死活?又憑什麽認為,我隱藏了十幾年,隻有計舟這一個假身份?”
句子說長了,普通話果然是逐漸蹩腳。
看來口音問題,的確是他裝啞巴的一大原因。
夏鬆蘿說:“第一個問題不用回答。”
江航昨晚才知道的事情,黃毛今晚就知道了,他們兩人的關係肯定不簡單。
“第二個問題……”
她略微思考,“不管你有多少個假身份,通過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你還沒看明白?”
江航悶悶一聲:“明白什麽?”
夏鬆蘿神神秘秘地說:“我們兩個有緣分,無論你逃到哪裏去,藏得有多深,都會被我找到。”
水管突然爆了,他恰好來修,金棧恰好上門送信筒。
哪怕他反應再快,連夜跑路,也擋不住有個黃毛連夜送上門給她當人質。
“你不想知道原因?”
“還有那封信,你真的不好奇?”
沉默了一會兒。
江航說了句:“我不好奇,你既然這麽好奇,我可以回去和你聊聊。”
夏鬆蘿沒有立刻接話,懷疑他可能會提條件。
果然,江航來了一句轉折:“但是,你先把他放走,否則一切免談。”
夏鬆蘿拒絕:“不可能,你當我是傻子麽,放走人質,我拿什麽牽製你?”
黃毛:“嗚嗚……”。
江航說:“他的名字叫方睿揚,下個月才成年,家住瀾山境二十一棟。麻煩你先把他送回家去,交給他媽媽方荔真。大概一小時,我也會過去,我們那裏見。”
“二十一棟?”
夏鬆蘿微微愣。
二十一棟的方女士,不正是江航口中想認他當幹兒子,想將他養在身邊的富婆大姐姐?
她恍然:“原來是這樣啊,你是因為她才藏在瀾山境的?”
那份微信聊天記錄,是為了隱藏兩人的關係,方便保護她?
昨晚被投訴,不是他故意激怒,而是她在幫他跑路?
“一會兒見。”江航沒有回答,掛了電話。
夏鬆蘿也沒回撥,江航已經交底了,說出了他在這座城市裏的“根據地”和“聯絡人”,沒必要再繼續談判。
她扔下黃毛,快步去往二樓。
衣帽間裏立著十幾個大櫃子,她挑選出一套偏緊身、適合近身搏擊的運動裝。
換好衣服,夏鬆蘿邊紮頭發,邊走來床邊,從一地碎玻璃裏撿起那支青銅信筒,裝進腰包裏。
她又跑下樓,從工具箱裏挑出一柄鋒利的工筆刀,想揣進上衣口袋,以備不時之需。
猶豫片刻,夏鬆蘿放下工筆刀,去往地下室。
在滿滿當當的雜物間裏,找出一個幾年沒碰過的大鐵皮箱子。
夏鬆蘿吹了吹灰,嗆得連連咳嗽。
箱子被老夏上了鎖,她一咬牙,頂著被扣零花錢的風險,拿改錐撬開。
掀開箱蓋,裏麵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刀和匕首。
一些是偏實用型的,一些則是適合收藏的工藝品。
都是她媽媽留下的東西。
她媽媽特別愛收藏這種小而精的冷兵器,聽說,曾經專門買套房子陳列。
夏鬆蘿先拿起自己最喜歡的蝴蝶刀。
刀身隻有八厘米,有兩個刀柄,展開時像是蝴蝶翅膀,旋轉時像翅膀扇動。
花式玩法裏,蝴蝶刀是絕對的王者,難度極高,初學者耍這個,不受傷的寥寥無幾。
但實用性太低了,更適合耍帥。
何況這柄蝴蝶刀,是她爸以前送她媽媽的禮物。
大馬士革鋼刃,鈦馬士革柄,大師手作限定收藏款。
觀賞性強,但硬度不均。
她媽瞧不上,離婚時都沒帶走。
夏鬆蘿五六歲那會兒,從她爸書房抽屜裏扒了出來,偷著練了十來天,然後拿去她爸麵前耍,把她爸嚇得臉都白了。
她爸將這柄蝴蝶刀鎖進了地下室,並且禁止她再玩任何小刀,發現一次扣一個月的零花錢。
但她爸工作太忙了,不可能時刻看著她,這鐵皮箱子裏的所有小刀,她早就摸熟了。
夏鬆蘿放下蝴蝶刀,又拿起一柄戰壕刺。
和花裏花哨的蝴蝶刀堪稱是兩個極端,簡單又粗暴。
這玩意起源於一戰,士兵攜帶它,方便在狹窄泥濘的壕溝裏貼身肉搏,被稱為誕生於地獄的兵器。
太凶殘了,帶著去見江航,感覺也不太合適。
夏鬆蘿的視線,又從其他小刀掃過:爪刀、三棱刺、推刃匕首……
最後還是選擇了蝴蝶刀,折疊好,揣兜裏。
一切準備就緒,夏鬆蘿給黃毛鬆綁:“原來你也住在這個小區,難怪我看你眼熟。”
方睿揚“嗚嗚嗚”。
夏鬆蘿撕開他嘴上的透明膠帶:“走吧,我送你回家。”
沒想到他賴在地上不起來了,手臂脫臼,下巴腫著,說話不利索:“不!我必須等航哥回來我再回去,否則我媽會把我打成殘廢的!”
“你活該。”夏鬆蘿踢他一腳,“快起來,要不是知道你隻是衝著信筒,我肯定把你送進局子裏去。”
“那你把我送局子裏去吧!”方睿揚翻個身趴在地上,鴕鳥一樣勾著頭,“或者你幹脆把我打死得了。”
夏鬆蘿看出來了,他不是耍無賴,他是真怕。
想來也是,敢和殺人犯私下來往,方荔真不會是個簡單人物。
夏鬆蘿又給金棧發送一條信息:二十一棟。
“你究竟起來不起來?”夏鬆蘿再踢他一腳,“不起來,我就拽著你的頭發,一路把你拽回家裏去,看你丟人不丟人。”
方睿揚哆嗦了下,向前爬,抱住桌子腿。
夏鬆蘿無語了,拿起他的手機,要給他做人臉識別:“不回去拉倒,我給你媽打電話,讓她過來接你。”
“別啊!”方睿揚嚇得趕緊鬆開桌子腿,去奪手機。
夏鬆蘿假裝已經解鎖成功,繞開他往門口走。
他一瘸一拐地追。
夏鬆蘿拉開房門,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凍得她打了個寒顫。
好久沒有大半夜出門了,今晚才清醒的認識到,已經入冬了。
哪怕白天的氣溫還算暖和,節氣到了,寒潮說來就來,雪片說飄就飄。
她想回去加件外套,黃毛跟著不方便,隻能硬著頭皮出門。
步子快些,氣血活絡得也快,會更暖和。
方睿揚追著她:“姐姐,求你了姐姐,能不能別告訴我媽我是翻牆進來的?就說我是按了門鈴,從正門硬闖進你家的行嗎?”
夏鬆蘿不搭理他。
“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真沒惡意。”方睿揚著急解釋,“昨天晚上我打遊戲睡晚了,聽見航哥來了,和我媽在客廳說話,我偷聽了幾句,他說他被你盯上了,他不能繼續留在這裏了。”
夏鬆蘿放緩腳步。
方睿揚繼續說:“我媽就問航哥怎麽知道的,他說他聽到你和一位律師的談話。”
夏鬆蘿問:“他把錄音給你聽了?”
“他把我當小孩兒,怎麽會主動給我聽啊,也是我偷聽的。”方睿揚按著自己疼痛的肩膀,“嘶”了一聲,“航哥計劃今天晚上走,早上他辭職離開瀾山境,轉個彎就從後山繞回來我家了。我趁他洗澡,拿了他的手機,試出了他的密碼。”
夏鬆蘿太好奇江航究竟知道了多少:“錄的什麽?”
方睿揚看出她感興趣,討價還價:“我告訴你,你能不能按照我的說法一起騙我媽?”
夏鬆蘿瞟他一眼:“你先告訴我,我考慮看看。”
方睿揚訕訕說:“聽不清楚,就知道你們在討論航哥到底殺沒殺人,然後還有個信筒,是誰寫給航哥的信,裏麵好像藏著什麽秘密。航哥心思多,不敢拿,我就想拿給他,向他和我媽證明,我已經不是小孩兒了。”
夏鬆蘿皺眉: “就這些?”
方睿揚說: “太模糊了,我反正隻能聽出這些。航哥聽力好,他指不定聽得多一些。”
說著話,兩人來到了二十一棟樓院門外。
客廳燈亮著,院落大門也是敞開的。
看來江航提前通知了方荔真。
“完了!”方睿揚雙腿打顫,轉身想跑。
夏鬆蘿抓住他的衣領子,將他往院子裏拽:“江航開出的條件,是讓我把你送到你媽手上,想跑的話,等見到你媽你再跑,我保證不攔你。”
方睿揚做最後的掙紮,低聲求饒:“姐姐,算我求你了,你想要多少錢?珠寶首飾,名牌包包,你要什麽我都買給你!”
夏鬆蘿也壓低聲音問了一句:“江航和你媽媽,是什麽關係?”
她不是對江航的私事有興趣。
麵對未知,她本能的想要獲得多一些的信息,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
很多時候,夏鬆蘿覺得自己的性格挺矛盾。
過於大膽,過於謹慎。
方睿揚太著急了,沒理解:“什麽什麽關係?”
夏鬆蘿說:“你喊他哥,他喊你媽媽什麽?”
“這就太複雜了。”方睿揚一句兩句還真解釋不清楚。
“嘎吱。”
房門開啟。
方荔真出現在門口。
她穿著一套舒適的休閑家居服,裹了一件羊毛披肩禦寒。
夏鬆蘿見到她,才知道自己從前就注意過她,還知道她是一位服裝設計師,有自己的女裝品牌。
論長相,她稱不上標準的大美人,但她的衣品真是巨好,往那一站,像極了從舊畫報裏走出的女郎。
不是說她的穿著打扮落後於時代,是她整個人的氣質,充滿了故事感。
夏鬆蘿原本以為她才三十出頭,沒想到兒子都這麽大了。
夏鬆蘿打招呼:“您好,我是……”
方荔真抿唇:“夏小姐,雲潤科技CTO的掌上明珠。我在小區裏見過你,像你這樣特別的女孩兒,我很難不留意。”
夏鬆蘿懷疑是江航告訴她的,也不拆穿,微微側身,將方睿揚向前一推:“我答應江航,把他送回來。”
方荔真看也不看兒子一眼,轉身進屋:“請進。”
夏鬆蘿低頭看腳,她特意穿了一雙適合踹人的馬丁靴,也是她的防身武器,不能脫:“我穿的新鞋子,從我家走來這裏,不髒,我就不換鞋了。”
方荔真頗感意外,來興師問罪,還這麽在意細節。她笑了笑:“沒關係。”
夏鬆蘿走進去,方家的室內裝修比她家裏老舊了一些。
她家買的是二手房,十年前翻新過,增加了一些流行元素。
而方家,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舊貌。
能看得出來,材料都用得頂好,風格沉穩厚重,透出一股濃厚的老錢風。
方荔真邀請夏鬆蘿坐下,隨後看向門口:“你這丟人現眼的東西,還杵在門外幹什麽?想讓鄰居都知道你幹了什麽蠢事?”
方睿揚趕緊邁進來,一隻手哆嗦著關門。
門一鎖上,他根本不敢撒謊,立馬跪下了。
“媽,我是有分寸的,我還沒成年,而且你聞聞看,我特意喝了點酒,要是被逮著了,我就說我認錯樓棟了,反正咱們小區的別墅都長得差不多,我……”
方荔真剛在沙發坐下,起身抓起桌麵上茶盤裏的汝窯茶杯,朝他砸過去。
方睿揚被砸中了額頭,一聲都不敢吭,隻捂著自己的胳膊,可憐兮兮:“媽,我胳膊脫臼了,會不會斷掉啊?”
方荔真被他氣得胸口起伏,好半響才平複,重新坐下來,給夏鬆蘿遞了杯茶:“對不起,今夜嚇著你了。我這混蛋兒子不知天高地厚,但確實沒有壞心眼,是個缺心眼。”
夏鬆蘿有自己的判斷,她搜了黃毛的身,除了手機,什麽武器都沒帶。
方荔真說:“阿航告訴我,他已經和你談妥了,但該做的補償,你盡管開口。”
夏鬆蘿捧著熱茶:“我沒吃虧,不需要補償,可是你一定要好好管教他,如果再有下次……”
方荔真保證:“他不會再犯,不然,不用你說,我親自送他去局子裏接受教育。”
看一眼黃毛瑟瑟發抖的樣子,夏鬆蘿也就不說什麽了,喝點熱茶暖身,等江航。
可是方荔真一直在打量她,她感覺很不舒服,回望過去:“您有事兒?”
方荔真疑惑:“夏小姐,你們家是十年前才搬過來的吧?”
夏鬆蘿點了點頭:“我爸爸工作調動,我們從西安搬過來的。”
方荔真又問:“你小時候去過香港,或者大馬?”
夏鬆蘿說:“沒去過,我比較喜歡滑雪,旅遊的話,往北方跑得比較多。”
方荔真納悶:“那你是在哪裏認識江航的?我還以為你小時候見過江航,認出了他,才暗中調查他。”
聽了這話,夏鬆蘿也想不通了:“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從小在這裏住,我就有可能認識他?”
方荔真說:“你調查他,你不知道?瀾山境是他們家投建的,這棟別墅是他們家自留的一套,是他爸媽送給我和他叔叔的婚房,阿航小時候放暑假,為了學好普通話,跑來小住過幾次。”
夏鬆蘿這才知道,投建瀾山境的破產港商,竟然是江航家?
對,金棧講過,江航家沒移民之前,在香港做地產生意。
她和金棧都忽略了這個細節。
而且,她還誤會了,方荔真竟然是江航的嬸子。
瞧見夏鬆蘿眼珠轉了又轉,方荔真噗嗤一笑:“別誤會,我不是他的嬸嬸,我和他叔叔當年沒有結成婚,我兒子和他叔叔也沒有關係,不是他的堂弟。”
“……”夏鬆蘿剛扳正的思想,又歪了。
忽然想起來,江航家那場慘案,被殺的五個人中,其中就有他的叔叔。
這難道是江航殺人的動機?
方荔真萬萬想不到,她能猜測的那麽離譜:“不過,在我心裏是把他當做親侄子的。故意讓你們誤會,是我自作主張,還被他數落一通……”
她歎了口氣,“但是我必須這樣做,隻有這樣,才能時常找他上門,喊他回來吃頓家常飯。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實在太謹慎了,沒有足夠和我們撇清關係的理由,他根本不敢靠近我們,擔心他會害了我們。”
夏鬆蘿暗暗鬆了口氣,還好不是她想的那樣。
嗯?叔叔的舊情人肯照顧他,是不是說明,他是無辜的?
夏鬆蘿坐直身體,語氣裏有一絲不容易察覺地緊繃:“他不是殺人犯,對不對?”
方荔真陷入沉默,她在審視夏鬆蘿。
其實她直到現在,也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方荔真沒有撒謊,她以前確實注意過夏鬆蘿,是因為夏正晨。
怎麽說呢,身邊還蠻少見這麽負責任的爸爸,無論工作多忙,十年如一日,親自開車接送女兒上學。
校內外的各種親子活動,也極少缺席。
被許多鄰居拿來當例子,數落她們的老公。
而方荔真對夏鬆蘿的印象,則是一個被保護在精致花房裏,不諳世事的小公主。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這位穿著花裙子的小公主,在家門口,從足有三層樓的樹杈子上,拽著樹枝,幾個翻騰,輕鬆落地。
核心力量穩得驚人,一套動作下來,連裙擺飄動的幅度都很小。
她就知道,這可不是什麽溫室嬌花。
夏正晨是搞科研的,典型的理工學霸,下雨天抱女兒跑回家,幾分鍾路程,都會大喘氣。
夏鬆蘿的眉眼有幾分像他,體格卻不像,估計像她媽媽。
“方阿姨?”夏鬆蘿在等她的答複,這很重要。
方荔真收回審視,認真說:“如果你問我,十一歲的江航,能不能虐殺五個成年人,我會說,能。”
夏鬆蘿呼吸一滯,她這是替他認罪了?
方荔真又對比了下:“如果你問我,今天的江航,能不能虐殺他當年二十九歲的叔叔,我同樣會毫不猶豫地說,能。”
夏鬆蘿明白了:“但江航不能在十一歲的時候,虐殺他當年二十九歲的叔叔?”
方荔真說了聲“是”:“因為江航當年的本事,全都是他做警察的叔叔,親手調|教出來的。”
聽到“警察”兩個字,夏鬆蘿瞬間繃直了脊背:“他叔叔是……警察?”
“嗯。” 方荔真悠悠望向電視機櫃上一張老照片。
是非常年輕的她,和一個英俊男人的合照,背景是即將邁入千禧年的維多利亞港。
那天晚上,維港舉辦了盛大的慶典活動。
漫天的煙花雨下,男人懶洋洋抱著手臂,笑容燦爛地看著她。
她則站得筆直,做出敬禮的動作,口中說的是“yes,sir。”
方荔真收回視線,眼底漫過一抹淒涼,“他叫江銳,除了是江航的親叔叔,還是他的師父和偶像。阿航從小的誌向,就是成為像他叔叔一樣的刑警,對自己的要求特別嚴格,怎麽會殺害自己的家人?”
夏鬆蘿終於鬆了口氣,她就知道,“警察”肯定是個錨點。
“隻不過……”方荔真話鋒一轉,“我和他失聯了十幾年,今年年初,阿航差點沒命,才肯跑來找我幫忙,性格變得我快要認不出了。這些年的經曆,他絕口不提,在這期間有沒有殺過人,我就不清楚了。”
她說著,開啟茶盤旁的一瓶紅酒,倒進高腳杯裏。
燈光的原因,紅酒紅得像血,被她拿在手中輕輕搖晃。
夏鬆蘿捏緊了茶杯,懷疑她故意嚇唬自己。
方荔真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看出她有一點害怕,怎麽非得執著要見江航呢?
這時候,樓上傳來一陣響動,是鞋子踩在木質樓梯上的聲音。
刻意踩出來的,像是在提醒一樓的三個人,樓上來人了。
“你等的人翻牆回來了。”方荔真說完,又指了下自己的兒子,“我不想推卸責任,但那蠢東西也算是近墨者黑吧,阿航的優點一處沒學,就學會翻牆了。”
夏鬆蘿提了口氣,不自覺地站起來,手伸進口袋裏,握住蝴蝶刀柄,望向樓梯口。
方睿揚終於等到救星了:“航哥,快幫我和我媽求求情,我渾身都好痛,快要跪不住了!”
江航走下樓,辭職後,不再穿工程部的工裝,但依然是工裝風的外套和長褲。
隻帶了帽子,露出他難看的臉色。
他的態度和方荔真一樣,看都不看方睿揚一眼,用他稍微有些蹩腳的普通話說:“方姨,我收回他還是個孩子這句話,狠狠打,別心疼,真打死了,我做你兒子。”
“什麽?”方睿揚瞪大眼睛,像是不認識江航了一樣。
心裏大喊一聲天塌了,這次,他好像真把他哥給惹火了!
“放心。”方荔真將手裏的紅酒一飲而盡,酒杯按在茶幾上。一聲脆響,細長的杯腳斷裂。
夏鬆蘿的眼皮跟著微微一跳,似乎明白為什麽黃毛不敢回家了。
還怪可憐的,夏鬆蘿安慰他一句:“你折騰一晚上,不就是想向他們證明你不是小孩兒了?別管過程,總之你的目的達到了,該開心才對。來,別愁眉苦臉了,笑一個。”
差點把方睿揚氣暈過去。
江航同樣也沒看夏鬆蘿,他回來得非常匆忙,先去廚房打開冰箱,取一瓶冰水出來。
背對客廳,坐在島台上,扭開瓶蓋喝了幾口,休息了將近一分鍾,才走回來。
他看向夏鬆蘿,語氣平淡:“你說想和我聊聊,想去哪裏聊?”
夏鬆蘿說:“去我家裏吧?”
“不去。”江航兩指提溜著玻璃水瓶口,在她對麵的沙發坐下,“可以在這裏聊,也可以去四公裏外的體育場。”
“為什麽要去體育場?”夏鬆蘿不理解。
“你選一個就好。”他不解釋,低頭搖晃玻璃水瓶。
老實講,夏鬆蘿覺得他本尊這副不好說話的樣子,沒有假裝維修工的時候看著順眼。
但遠遠談不上可怕。
“你別介意,他這人就這樣,不是針對你。”方荔真出聲解圍,“至於體育場,再過一個多小時吧,就會聚集很多晨練的人,對他來說,是個比較安全的環境,他會更放鬆,更容易溝通。”
這麽一說,夏鬆蘿懂了,他喜歡大隱隱於市。
她想到一個地方:“江航,既然你可以去體育場,那咱們能不能去一個稍微遠一點的廣場,鴿子廣場。”
整件事情,要從鴿子說起,去鴿子廣場最合適。
而且那裏距離金棧的律所不算遠,如果談妥了,去找金棧翻譯信件也近一些。
江航拿出手機,點開地圖。
看完以後站起身,喝完的玻璃水瓶丟進垃圾桶,他朝門外走。
夏鬆蘿和方荔真道別,追出去。
方家的院子裏,停著一輛方睿揚剛買的摩托車,大紅色的杜卡迪v4s。
江航長腿一跨,坐在座椅上。後視鏡上搭著一個頭盔,他取下來戴上,俯身握住把手,按下引擎按鈕。
轟隆一聲。
夏鬆蘿走過去:“你做什麽?”
引擎聲中,江航像是被她問住了:“你不是要去鴿子廣場?”
“我不坐這車。”夏鬆蘿示意他熄火,“去我家,我開車帶你。”
何淇就有一輛差不多的杜卡迪,隻有一個座位。
後麵的駝峰蓋雖然可以坐人,卻是硬的,坐上去和上刑差不多。
杜卡迪號稱是摩托車界的法拉利,但以夏鬆蘿的乘坐體驗來說,不如雅迪。
更何況,這種仿賽車型,她整個人需要趴在他後背上,想都別想。
“我沒打算載你。”江航示意她讓路,“你回家開你的車,我們廣場見。”
“不可以,咱們必須一起去。”夏鬆蘿伸出一條手臂,攔在他胸前,態度堅決,“我怕你跑了。”
江航:“我既然回來,不會跑。”
夏鬆蘿:“我並不了解你,不想賭。”
江航:“我不喜歡坐車。”
夏鬆蘿:“好辦,我讓你開車,我挺喜歡坐車。”
江航將頭盔鏡片掀起來,盯著她問:“和你聊過以後,我打算離開這座城市,開你的車?”
夏鬆蘿:“……”
反駁不了一點,算了,她抬起那條攔在他胸前的手臂,轉而按住他的肩,借力坐在了後方的駝峰蓋上。
“出發吧。”夏鬆蘿坐得很直,隻要他不是故意開得很猛,她多注意一下,應該可以保持住平衡。
江航半響沒有動作,鞋跟勾出側撐,停穩後,直接熄火下車,扔下她回屋去了。
夏鬆蘿之前是怵,現在是煩。
幹脆也別去聊什麽了,簡單說幾句,他能聽懂就懂,聽不懂拉倒,郵票撕了就行。
她正要下車,江航又從屋裏出來了。
單手提了個新頭盔,隔著半個花圃,抬臂拋給她。
夏鬆蘿隨手接住,還真沒想到,竟然是回去給她拿頭盔了。
等她戴好,江航也繞了回來,重新上車,俯身點火。
方家的院門還開著,出去沒有阻礙,在小區減速帶上慢行。
等到離開小區的擋車杆,駛上淩晨空曠的公路,才開始均勻加速,去往那座鴿群雲集的廣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