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驅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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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江航一口氣猜測了那麽多,夏鬆蘿並沒有一直跟著他的思路走。
她被自己的蝴蝶刀抵住脖子,還被他壓製住身體,腦袋裏先是一片空白,隨後深重的恐懼才爬上心頭。
說到底,她自小是被家裏寵大的。
不管她做了什麽錯事,爸爸最多扣她一個月的零用錢。
人生最大的風浪,是不久前和何淇去酒吧,被醉漢騷擾,一腳踹斷了他的腿,鬧去警察局。
以及昨晚黃毛翻牆來偷信筒。
類似江航的這種攻擊性和侵略性,她以前從來沒有感受過。
夏鬆蘿很清楚“亡命之徒”四個字的意思,但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了這個詞帶來的壓迫感。
慶幸的是,江航說話節奏慢,給了夏鬆蘿足夠的時間,從恐懼中平複下來,思考他究竟在說什麽。
尤其是聽見他的那聲“刺客小姐”,夏鬆蘿徹底捋順了他的邏輯。
她對江航的恐懼,逐漸轉變成一股難以言說的憤怒。
江航說完了想說的,拋出問題,就不再多言。
天微微亮了,周圍途徑的行人逐漸增多,他沒有改變姿勢,依然是居高臨下“抱”住她的模樣。
隻將手腕內收,稍微鬆了刀刃,留給她說話的空隙。
夏鬆蘿得了這點空,並沒有立刻為自己辯解,她現在氣惱的不行,必須要先報複回來!
江航剛才在她耳邊說話,頭垂得很低,額頭幾乎抵在她肩膀上。
兩人這樣“親昵”的姿勢,他自己的耳朵距離她唇邊同樣不遠。
刀刃縫隙間,夏鬆蘿微微轉頭,張開嘴,發狠咬住他的耳廓,心裏罵了一聲混蛋!
江航一聲悶哼,摟住她後頸的手臂因為劇痛而收緊。
他的確是想逼她反擊,隻要她一反擊,就能露出她的狐狸尾巴。
佐證他的猜測。
但不是這種反擊。
傳遞而來的情緒,全是直給的泄憤。
反而令他動搖了自己的猜測。
直到濃鬱的血腥味彌漫進口腔,夏鬆蘿才鬆口,冷冷“哼”了一聲。
的確很想把他耳朵咬穿,但刀刃還抵在脖子上,她不能更狠了。
超過他能忍受的極限,他肯定會出手警告她。
好漢不吃眼前虧。
鮮血從江航的耳垂,順著脖頸,流入他衣領內。
除了最初的悶哼,他沒再吭一聲。
但因為貼得太近,夏鬆蘿清晰的感覺到他胸膛起伏的頻率,一直在攀升。
再次開口時,他的嗓音比之前更壓抑:“可以回答我了麽,刺客小姐。”
“會玩蝴蝶刀的就是刺客,是殺手?”夏鬆蘿原本緊繃的身體,逐漸鬆弛下來,譏諷,“你的腦回路很堪憂啊,狂徒先生。”
玩蝴蝶刀的確實不多,女性占比可能更少,但這個基數放眼全國,也是非常可觀的,根本不稀奇。
江航說:“玩蝴蝶刀的是不少,但和信客、和我同時扯上關係,我不認為是偶然。”
夏鬆蘿說:“假設你是對的,我要是真想提前殺你,幹嘛這麽麻煩,寫信給自己不行嗎?”
“我沒說麽,你需要信客家族的信鴿找到我這個收件人。”江航的語氣逐漸恢複正常,“刺客組織找了我十五年,都沒有找到,你覺得,你可以?”
夏鬆蘿笑了:“怎麽不可以,你不就是被我找出來的?”
江航反問:“如果沒有那封信,你會發現瀾山境裏,我的存在?”
夏鬆蘿蹙了蹙眉,這也就意味著,未來沒有寄過信的自己,並不知道江航曾經就在身邊?
那選擇寄給他,請信鴿尋找,確實合理。
“討論這件事沒有意義,我不是刺客。”夏鬆蘿嘴巴裏腥腥的,很想吐一口口水,“你也說了,他們收錢殺人。那你知不知道他們殺一個人,是怎麽收費的?”
在他的壓迫下,她掙紮著,拽了拽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手表,“認識不認識?梵克雅寶的情人橋,一百多萬。”
夏鬆蘿還蠻喜歡這款表,獨特之處在於,表盤的圖案是一座橋。
橋上兩側站著一男一女,左邊的女人執傘,代表時針,每一小時前進一步。
右邊的男人拿著玫瑰花,代表分針,每分鍾向前一步。
他們會在中午十二點,以及午夜十二點相聚一分鍾,隨後分開,等待下一場相遇。
相遇,等待,相遇。
周而複始。
“你小時候的家境,算是大資本家,我知道這個價位的手表,在你眼裏,不算什麽奢侈品。”
夏鬆蘿說,“但這塊表,隻是上個月我和閨蜜逛街,逛到梵克雅寶專櫃,她隨口一說,想和我戴同係列的表,我就買了兩塊。她的是花仙子,我的是情人橋,刷我爸的副卡,都沒和我爸打聲招呼。”
去年阿勒泰很火,她冬天去阿勒泰滑雪,覺得將軍山滑雪場的山頂落日很美,想多住一陣子。
阿勒泰的酒店業還沒跟上市場的火爆,她爸直接在將軍山的山腳下,給她買了一套小別墅。
“我有必要去當殺手賺錢嗎?”
簡直是離大譜。
是她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江航許久不說話,但刀刃又向外撤了撤。
“退一萬步,我真是個刺客,你家裏……”夏鬆蘿原本在冷笑,說到他家裏人,她沉默了下,嚴肅地說,“你家裏出事的時候,我才六歲,和我有什麽關係?”
江航剛才說的是刺客組織,不是刺客家族。
是不是說明,刺客不像信客,不以家族傳承,而是團夥製?
“刺客都該死。”江航終於鬆開了她,重新坐回到長椅另一側。
手裏的蝴蝶刀沾了血,是他自己的血。
“啪嗒”。
他將蝴蝶刀扔在兩人中間。
壓迫感驟然消失,夏鬆蘿喘了口氣。
她從腰包裏拿出手帕紙,抹掉嘴唇上的血,問出圍繞在心中的疑問:“江航,你真會殺人?”
“在我的認知裏,刺客不是人。”江航隻用手背抹過耳朵,整個手背都被血染紅了,“還有,你究竟憑什麽認為我不會殺人?”
他有些分不清,夏鬆蘿究竟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無知者無畏。
刀架在脖子上,還敢賭他不會輕易傷害她,下口這麽狠。
江航的視線,掃過自己手背上的血,眼底晦暗不明:“我十一歲那年,的確沒殺人。第一次殺人,是在十二歲。”
夏鬆蘿相信他說的。就憑他亮刀子那會兒的神情,他說他身上沒有背過人命,她反而不信。
但她始終沒有忘記“警察”那個錨點:“我相信你肯定沒有亂殺人,都是遭受威脅時的反殺,對不對?”
江航微微轉頭,看她一眼,眼底盡是審視。
夏鬆蘿知道自己猜對了:“你真的是通緝犯?你其實是警方的臥底吧?”
江航沒有回答。
很難回答,他是通緝犯,但也像警方的臥底。
當年,他並不是從警局逃出來的,而是被秘密放出來的。
那場慘案的死者裏,有他的叔叔江銳。
江銳曾經是香港刑警,移民去了大馬以後,通過嚴苛考核,進入了國家毒品犯罪調查部。在華人聚集最多的檳城,監控跨境毒品流入。
因為檳城的特殊地理位置,近年來成為金三角南下的中轉站。
一個緝毒警的家庭慘遭屠戮,大馬警方怎麽可能先去懷疑他年僅十一歲的侄子。
而且命案現場過於邪門,且這樣的“邪門”案件,在東南亞不是第一起了,在大馬也不是第一起了。
根據以往的經驗,那個詭異的殺手,哪怕一時失手,刀下也沒有活口。
就算把江航關進監獄裏去,也未必保得住他。
高層決議,放江航離開。
殺人通緝犯的身份,是對他的保護。
之後,江航孤身去闖金三角。
買凶的幕後黑手,以及受雇的詭異殺手,都是他調查的目標。
可惜十幾年非人的生活,江航協助警方幹掉了好幾個盤踞一方的大毒梟,家人的仇,卻始終一無所獲。
他開始覺得他的方向偏了,或許家裏的血案,和他叔叔的緝毒警身份,沒有關係。
江航開始轉換思路,將視線聚焦到了父母當年為什麽會突然變賣家中大部分產業,移民大馬。
這樣一來,線索從東南亞,轉回到了國內,他才回來。
“刺客未必都是圖錢,這件事還沒完。”江航站起身,“等我找出你是刺客的證據,我會再來找你,然後,殺掉你。”
“隨便你。”夏鬆蘿自認清清白白,才不怕他找證據。
“在這期間,你不要想著拿方家母子倆要挾我,他們如果出事……”江航頓了一下,警告,“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我也警告你,有事兒衝我來,不要像這樣跑去嚇唬我爸媽。”夏鬆蘿也騰地站起身,瞪著他,“我爸提桶水都費勁,絕對不會是刺客。”
“至於我媽……”夏鬆蘿卡了一下殼。
她不到一歲,爸媽就離婚了。
媽媽那邊的親戚,都在國外,離婚後不久,媽媽也去了國外,好多年沒見過了。
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當年,兩個人因為我的撫養權打官司,我被判給了我爸。”
說起來這事兒,還是因為她爸舉報了她媽媽收藏了很多管製刀具,導致她媽沒拿到撫養權。
挺無恥的。
但兩人離婚,又是因為她媽偷賣了她爸的一項研究成果。
都挺無恥的。
“我媽出賣我爸,賣了五千萬,二十年前的五千萬。”夏鬆蘿伸出巴掌,“我媽也不需要去當殺手掙錢吧?”
江航沒說什麽,打算走。
夏鬆蘿起身,信筒遞過去:“等一下,揭開羽毛,我拿著去找金棧。隻要打開瞧瞧,我們都不用猜了。”
“信筒我不會碰。”江航看也不看一眼,朝入口走。
夏鬆蘿追上前,擋住他:“又不讓你跟著去找金棧,你打開,然後繼續躲起來不就行了?反正我和金棧的‘陰謀’,已經被你識破了,我們倆就算看了這封信,也沒什麽用。”
江航垂頭看著她:“萬一揭開羽毛以後,我從此逃不掉了,該怎麽辦?”
夏鬆蘿說了聲“搞笑”:“這信筒裏難道藏著傳說中的暴雨梨花針,你一揭開,立馬就被亂針射死了?”
“說不準。我不敢低估刺客和信客聯手的實力。”江航再次繞開她,“而且我不賭概率,除非我可以確定,你不是刺客。”
刺客刺客刺客,夏鬆蘿煩透了,不追了:“愛揭不揭,真是給你臉了!”
江航也沒理她,跨上那輛仿賽機車,戴上頭盔,俯身猛地一擰油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呸。”夏鬆蘿走去垃圾桶旁,吐出口腔裏那口血水,心煩意亂地回去長椅坐下。
她原本隻是好奇,想看那封信,但眼下的發展走向,是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信筒被她扔在長椅上,滾到展開的蝴蝶刀旁邊。
筒身上不停閃爍的紅光,反射到冷硬的刀身上,和刀身已經凝固的血液,重疊在了一起。
紅得詭異,刺眼。
夏鬆蘿被這“報警燈”閃爍得愈發心煩了。
撕毀拉倒,江航都對她亮刀子了,他會遭遇什麽,關她什麽事情?
她才不會站在他的立場考慮問題。
可是自己在未來,為了收集那三根羽毛郵票,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價,就這麽撕掉,實在是下不去手。
越煩躁,越燥熱,她拉開外套拉鏈,將貼在身上的暖寶寶揭掉。
又將蝴蝶刀和信筒一起裝進腰包裏。
路邊攔了輛車,去律所找金棧。
……
金棧不在律所,他這兩天都在休假。睡眠中,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吵醒。
他經常被客戶電話叫醒,沒有起床氣,知道他住址的人不多,都是熟人,隻穿睡衣去開門。
從門禁顯示屏看到,竟然是夏鬆蘿。
“誰把我家地址告訴你了?”金棧邊開門邊問。其實心裏已經有譜了,是他的助理。
沒辦法,誰讓他最近太過關注夏鬆蘿,還不能解釋。
門一打開,夏鬆蘿幾乎是衝了進去,“嘭”地甩上門,一把將金棧推到玄關的牆壁上。
金棧沒睡醒,人還是恍惚的,脊背撞上牆壁,痛得一皺眉。
將要站直,夏鬆蘿倏然抬起左腿,一字馬高劈,足踝壓在他肩膀上。
纖細的小腿,爆發出猙獰的力量,將掙紮的他再次摁了回去,摁得他動彈不得。
隨後右手亮出蝴蝶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金棧頓時從恍惚中徹底清醒,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像是在確認這是不是夏鬆蘿,看錯了,進賊了?
確認之後,金棧寒著臉質問:“夏小姐,請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夏鬆蘿厲聲:“三番兩次騙我,你還有臉問我?說,信筒上江航的名字跳紅色,究竟是什麽意思?”
金棧眼皮微微跳,看她興師問罪的模樣,應該是知道了。
他一派坦然:“我說江航很危險,你就說他是不是很危險?”
“你和我在這裏玩文字遊戲?”夏鬆蘿磨牙,“就因為你不老實,加重了江航的疑心,覺得我們倆聯手害他。”
金棧蹙眉:“你見到江航了?”
“就是前天在我家裏,你見到的修理工。”夏鬆蘿把江航的猜測講了講。
“他還真是惡人先告狀。”聽完以後,金棧都被氣笑了,“屠戮全家,潛逃多年,我們十二客裏真有刺客的話,我看他倒是挺像刺客。”
夏鬆蘿微怔:“十二客裏沒有刺客?”
金棧本想搖頭,碰到了刀刃,慌忙停下來:“我不知道,我連信客都不想做,我管他們做什麽?”
他從來不關注,也沒聽父母提過其他十一客。
“夏小姐,收起你的刀,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
“現在,回答我幾個問題。”夏鬆蘿收了刀,但沒收腿。
刀在指尖打轉,也在金棧脖子邊打轉,比剛才被靜止抵住時,更危險。
金棧終於理解了,他對她的背調,果真忽視了體育成績。
金棧小時候也是被家裏逼著練過一點功夫的,後麵雖然荒廢了,底子仍然在。
工作之後,也經常健身,身體素質很好。
麵對她,竟然毫無反擊之力。
再一個,金棧還有些理解為什麽江航懷疑她是刺客了,不說手裏拿的是蝴蝶刀,還以為是個陀螺,一撒手就能飛出去。
金棧說:“你問。”
夏鬆蘿眯起眼睛:“你有沒有女朋友?”
一句話把金棧問愣了,不可思議:“你難道覺得江航猜對了?我們倆才是夫妻?你會成為刺客,我為了幫你,背叛我的老祖宗?”
開什麽國際玩笑。
夏鬆蘿講話很不客氣:“你回答就是了,哪來那麽多廢話。”
金棧拒絕回答:“我隻是個跑腿送信的,我的個人隱私憑什麽告訴你?”
“那就是有?”夏鬆蘿目光一沉,來找金棧算賬的路上,她也想到一種可能性。
會不會江航猜對了。
未來,江航剿滅了那個刺客組織。
而金棧的妻子,就是其中一個刺客。
“你的刺客妻子死了,你痛不欲生,為了挽救她,利用你們家的信筒,寫了封信寄回來。想利用信鴿找到江航,提前殺掉他。”
夏鬆蘿看向客廳的落地窗。
窗前立著一個鸚鵡架,那隻黃金甲蹲在上麵,圓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倆。
夏鬆蘿又看向金棧:“你也知道,你的行為違背祖訓,鴿子有鎖定不到江航的風險。於是再出一招,寄信人寫我的名字。因為在未來,我和江航是夫妻,你以為,我們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就已經是情人,或者注定會成為情人,想通過我來鎖定江航。”
金棧雙手還能動,稍微抬起來了一點,“啪啪”拍了幾個巴掌:“夏小姐,我覺得你還是去複讀,考編劇係。你有這種編故事的能力,你家裏人知不知道?我們十二客裏,難道有文人墨客裏的墨客?你難道是個墨客?”
“刷!”
夏鬆蘿手裏的蝴蝶刀真的向上旋轉著飛起,落下時,被她反手握住,再一次抵住金棧的脖子:“這難道不是目前最符合事實的一個版本?”
金棧緊繃著唇線,忍不住說了一句髒話:“這是目前最扯淡的一個版本。”
信筒裏的信,需要信客用特殊文字代寫,但落款,寄信人必須親自按手印。
尤其是跨時空寄信,信客和寄信人要共同承擔攪亂時空規則的風險。
“時空規則你可能不理解,蝴蝶效應和因果報應你該明白吧?”金棧懶得和一個文盲解釋,強調,“寄信人按手印,不是信客的規矩,是信筒的規矩。不按手印,三根羽毛郵票根本貼不上。”
夏鬆蘿微微愣。
金棧再次強調:“所以,這封信肯定是你寄的。如果你非得指責我違規操作,那請你相信江航的判斷,我的刺客妻子就是你,夏鬆蘿。”
夏鬆蘿:“……”
不行了,頭好痛。
高考都沒動過這麽多腦子。
“給你家裏人打電話。”夏鬆蘿想到了金媽媽,“你騙我多少次了,我沒辦法相信你。”
“可以。”這件事上金棧沒撒謊,不怕她問。
正好讓他阿媽瞧瞧,他送這封破信,一點好處撈不著,還惹了一身騷。
今後別再責怪他沒責任感,對“家傳事業”不上心,都是被這些“客戶”給逼的。
“首先,你得先放開我,我的手機在臥室裏。”
夏鬆蘿對金棧的力量,已經有了一定的估算,不怕他耍花樣,放開了他。
金棧回臥室去,好半天沒出來。
夏鬆蘿坐在客廳裏,隱約聽到水聲,猜他去洗漱了。
從臥室裏出來的時候,金棧換上了正裝,都市精英男的氣息撲麵而來。
夏鬆蘿知道他今天休假:“準備去哪兒?和你家裏人打電話,需要出門?”
“這是見客戶的禮儀。”金棧指了下她,“你也是我的客戶。”
他在客廳的下沉式沙發坐下,撥通了一個號碼,“我老家在山區,信號比較差,他們又不肯換衛星電話,撥一百次,頂多能打通一次,你可能需要等……”
話還沒說完,電話竟然接通了:“金二?”
“阿媽,你不在家?”接得這麽快,金棧感覺奇怪。
金媽媽:“有事直接說。”
“哦,寄信人來找我興師問罪了。”金棧將手機開了免提,擱在茶幾上,“前兩天問您,收信人名字跳紅的事情,他們兩口子現在都懷疑是我做的。”
“嗯?”金媽媽的聲音也透出疑惑。
金棧把前因後果講完,看向夏鬆蘿:“這位是我母親,金昭蘅,你有什麽疑問,問吧。”
夏鬆蘿還沒打招呼,金昭衡先問:“收信人確定當年的凶手是刺客?”
“他是這麽說的。”夏鬆蘿也不清楚,“金阿姨,給您打電話,主要是想問您,塞進信筒裏的信,一定需要我按手印,才能寄出,是真的麽?”
電話裏,金昭蘅回得毫不猶豫:“沒錯,指紋和寄信人的信息,必須是一致的,不然沒辦法寄出。”
夏鬆蘿忍不住問:“這麽智能?”
信筒是怎麽做到的?
金昭蘅:“你說的是現代智能?那我可以告訴你,現代智能還會出現程序錯誤,我家的信筒,出錯的幾率極低。”
夏鬆蘿問:“理論是什麽呢?”
金昭蘅:“理論?你是說信筒傳信的驅動力麽?是……青鳥神力。”
“青鳥神力?”夏鬆蘿聽過青鳥,好像是神話傳說裏的鳥?
金昭蘅說話很溫柔:“古神話中,昆侖山西王母座下有三隻青鳥。西王母駕臨之前,青鳥先行報信,是傳遞信息的使者。曆史中,也流傳著很多關於青鳥傳信的詩句,我最喜歡的,是李白的《相逢行》——‘願因三青鳥,更報長相思。’”
夏鬆蘿驚訝著,將腰包裏的青銅信筒拿出來:“這三根羽毛郵票,是三青鳥留下的羽毛?”
金昭蘅:“神話傳說,你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隻能告訴你,十二客是隨著時代變遷,王朝更迭,逐漸發展形成起來的,每一客,都有挺深的底蘊。”
“我對其他十一客的了解並不多,唯一能肯定的是,底蘊最深,最古老的兩‘客’,我們信客占據其一。”
金棧在旁默默聽著,感覺有些納悶。
他以前也懷疑過,羽毛郵票是青鳥的羽毛。問過幾嘴,但他阿媽沒回答。
他疑心:“阿媽,這些你以前都沒和我講過?”
金昭蘅:“你小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我瞧你煩得很,一點興趣也沒有,我也就不講了。反正等到有一天,你被客戶打上門,指責你不專業,你打電話找阿媽求救的時候,自然會知道,印象會更深。”
金棧眼皮跳了下:“阿媽,外人在,給我留點麵子。”
金昭蘅:“夏小姐不是外人,是客戶。”
金棧岔開話題:“這麽說的話,梅道士的確可能是咱們信客?”
金昭蘅:“可能吧。”
夏鬆蘿正震驚於手裏的信筒,抬頭問:“梅道士是誰?”
金昭蘅:“孟浩然隱居時的一位鄰居,他曾為梅道士寫過好幾首詩,《宴梅道士山房》,像是在描述我們信客。”
夏鬆蘿當然知道孟浩然是誰,但《宴梅道士山房》沒聽過。
金棧哼笑了兩聲:“阿媽,您這位浪漫主義的文藝女青年,算是秀才遇到兵了。”
夏鬆蘿先放下信筒,拿出手機:“你知不知道人和豬的區別是什麽?人會查資料,而豬隻會哼哼。”
金棧的哼笑僵在臉上。
電話裏,金昭蘅倒是輕笑了兩聲。
夏鬆蘿找到了這首詩。
林臥愁春盡,搴帷覽物華。
忽逢青鳥使,邀入赤鬆家。
金灶初開火,仙桃正發花。
童顏若可駐,何惜醉流霞。
看注釋,大概是說,孟浩然在隱居的時候,梅道士派“青鳥使”前來邀請他。
他去往梅道士的山房做客時,梅道士正在煉丹,院中的桃樹,花開的正濃。
如果能夠青春永駐,長生不老,那在梅道士山房內長醉不醒又如何。
金棧手指過去,指向鸚鵡架上的黃金甲鴿子:“這應該就是‘青鳥使’。”
信客大都喜歡住在山裏,他阿媽就經常使喚信鴿去送信,邀請鄰居來家裏吃飯。
金棧從前讀到這首詩的時候,感覺這位梅道士很像他們信客。
除了他們家沒人煉丹,他阿爸隻愛熬中藥。
金昭蘅:“夏小姐,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打消你的疑慮,寄信人一定得按下血指紋,和青鳥羽毛結契。我們信客為你們服務的使命,才算真正成立。”
夏鬆蘿點點頭,道歉說:“金阿姨對不起,是我無知。”
金昭蘅:“這不是你的錯,金二什麽樣子我知道,給你們添麻煩了。”
金棧不背這個鍋:“難道不是他們特別麻煩?”
金昭蘅:“但凡跨時空傳信,就沒有容易的。”
金棧不和她爭辯。
金昭蘅:“收件人現身了,你還不動?該去送信了。”
金棧抱起手臂,仰靠在沙發上:“收件人現在懷疑我,我給他送信,我還有命回來?”
從夏鬆蘿的講述中,他可以感覺到,江航的疑心和攻擊性都很強。
他不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
金昭蘅:“那就努力打消他的懷疑。順便問問他,當年那個刺客的殺人手法,回來告訴我。”
金棧問:“您是不是覺得,他的方向錯了,凶手不一定是刺客?”
金昭蘅:“我不知道,我隻是想從他口中了解一下刺客,如果可以,再幫我問問他,是怎麽知道刺客的。關於咱們十二客,他究竟知道多少。”
金棧覺得她的語氣有點怪:“的確有刺客?難道我們和刺客之間,真有過什麽牽扯?”
金昭蘅猶猶豫豫:“我小時候,聽祖奶奶念叨過,‘送達’是信客的使命,‘消亡’是刺客的宿命……總之,你先去問,及時告訴我。”
金棧實在不想去,問夏鬆蘿:“他連你也懷疑,這封信,你到底要不要送?”
被江航亮刀子以後,夏鬆蘿的確非常動搖,但現在她攥著手裏飄紅的青銅信筒……
未來的她,收集了三根青鳥的羽毛,找到信客,在信紙上按了血手印,結下契約。
這封信的重量,已經慢慢展現出了它的形狀。
“送。”夏鬆蘿將信筒遞過去,“反正是你去送,挨打的又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