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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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鬆蘿都快走到酒店門口了,一直沒聽見機車引擎炸街的聲音。
她扭了下頭,發現江航不僅沒有出發,還不太對勁。
手臂屈起,搭在車把上。而他向前趴著,前胸貼著油箱,臉埋在手臂肘裏。
想起方荔真說他之前受傷差點死了,才在她家小區躲了大半年。
微信裏,queen也叮囑他注意身體。
夏鬆蘿懷疑他是不是舊疾複發了。
她打算回去看看,又想起來他剛才說的,他病死了,關她什麽事。
就是,關她什麽事。
夏鬆蘿不理他,走進酒店大堂。
側拐去往電梯間,需要經過十幾米的玻璃幕牆。
她邊走邊透過玻璃往外看,他還在趴著,背部微微拱了起來,肌肉緊繃用力,這是一種“忍耐”的表現。
最近連著走高速,不管路途多長,服務區裏休息,夏鬆蘿從來沒見他像這樣趴著過,該不會真犯了什麽病?
他在她們小區工程部,就隻上夜班,現在還是整天熬夜,最容易猝死了。
信筒上,他的名字還在跳紅色,難道是猝死的?
夏鬆蘿是很討厭他,但到底沒有什麽仇恨。
就算對方是學校裏不認識的同學,懷疑他犯了病,也不可能當沒看見。萬一耽擱了,真出人命怎麽辦。
夏鬆蘿沒糾結太久,回頭了。
她走過去,站在靠近人行道的一側,本來想直接拍他的肩膀,又想萬一是心髒的問題,再嚇到了。
她站在他身邊,聲音不大不小:“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她的話音落下一會兒,江航沒回話,依然趴著。
但夏鬆蘿知道他是清醒著的,聽見她說話了,因為他原本緊繃的肌肉在逐漸放鬆。
半分鍾左右,江航坐直了身體:“你又反悔了?”
他以為她去而複返,是還想跟他去看溟河生物。
夏鬆蘿說:“我說不愛騎這種仿賽,就是不愛騎,有什麽好反悔的?你不是也說,羽毛附近可能存在這種生物,遲早會見到,我著什麽急?”
江航這才轉頭看她,眼中寫著不解和猜忌。
夏鬆蘿正是討厭他這種眼神,不想理他。但瞧他的臉色,是一種毫無血色的蒼白,嘴唇倒是殷紅,像是被他咬出血了。
搭在車把上的手也是,被他攥的,指關節都在泛白。
夏鬆蘿懷疑他是心絞痛?
她解釋:“我是看見你趴在這像條死狗一樣,我怕你猝死了,過來看看需不需要送你去醫院。”
江航微微怔了一下,收回視線,抬腿下了車:“我的身體確實不舒服,今晚不去工作了。”
路邊不遠就有一個長椅,他走過去坐下。
剛才內心動搖的太厲害,他就將那個噩夢多回憶幾遍,提醒自己。
一不小心提醒過頭了。
以夏鬆蘿目前對他粗淺的了解,錢都收了,他決定不去,身體應該是非常難受的那種。
她走過去:“你是不是心絞痛啊?”
江航敷衍:“嗯。”
還真是,夏鬆蘿問:“穩定型的,還是不穩定型的?你真不用去醫院?”
不穩定型的真有猝死風險。
“不用。”
夏鬆蘿看著江航解下肩上的背包,“唰”,拉開拉鏈。
手伸進去,摸索了好幾下,才夾出一包煙和一個金屬打火機。
夏鬆蘿還挺意外的,這一路,服務區裏休息,從來沒見過他抽煙提神。
但想起他是在金三角長大的,不碰毒已經很好了。
而且他應該沒有什麽煙癮,不然該在兜裏揣著,而不是背包深處,還摸了半天。
煙能緩解心絞痛?
“錚。”
金屬打火機的聲響。
煙卷鬆鬆叼在唇間,江航將背包隨意往腳邊一扔,發出一聲悶響。
向後一靠,脊背抵住椅背。這次他沒有習慣性的低頭,眼皮兒卻半垂著,似乎想遮住點情緒。
夏鬆蘿心裏對他的評分:2
這也就是外形條件好,旁邊停的還是機車中的法拉利,讓他看起來隨性不羈。
但凡外形條件差一點,在配個鬼火,活脫脫就是個黃毛痞子。
“江先生,公眾場合,禁止抽煙。”夏鬆蘿不是要管他,她就是那種身處公眾場合,如果有人抽煙,她會先提醒,不聽就開罵的那種人。
“這有人?”江航叼著煙,朝後方望一眼。
冬日裏的夜晚十點多,後方的酒店花園酒廊已經關閉了,隻留了幾盞昏暗的花園燈。
夏鬆蘿冷颼颼說:“我不是人?”
江航手指一抬,將煙從唇邊摘出來,同時透出來的還有一縷灰白煙霧,模糊了他的臉。
他的語氣沒什麽情緒:“你可以走,沒人攔你。”
說的太有道理了,夏鬆蘿看他的臉色,好像慢慢緩和過來了,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猝死,準備走。
卻見他話音落下之後,拇指和食指一撚,直接用指腹將燃著的煙頭給掐滅了。
隻燃了一丁點的煙,被他扔進長椅旁邊的鐵皮垃圾桶裏。
他彈了下指尖的煙灰,麵不改色。
夏鬆蘿搞不懂他,垃圾桶上方就有一塊兒滅煙鋼板,為什麽要用手掐,練鐵砂掌?真不疼?
“你好矛盾。”夏鬆蘿打量他,“你整天把命更重要掛在嘴邊,但你好像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看人家金律師,我隻是他手腕上,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他都立馬去打破傷風。”
江航無所謂地說:“和出身信客家族的大律師沒得比,我命賤,能活著就行。”
夏鬆蘿和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準備回酒店睡覺。
還是提醒他一句:“你的心絞痛要是再發作,最好去醫院看下,你的假證酒店都能過關,醫院應該也可以……”
補一句,“queen真厲害,我對她很好奇,很想見見她,指望你帶路。”
江航看她轉身的背影,很想解釋,他的香港居民身份證,和內地通行證,隻有名字是假的。
刺客組織,已經引起官方的注意……
話到嘴邊,他的解釋變成了疑問:“你怎麽會有這樣重的好奇心?”
“有什麽問題?”夏鬆蘿停下腳步,轉過身。
江航想說問題很大,不認識的人,給她一個信筒,她就敢追著一個殺人通緝犯。
江航斟酌了下:“我說有溟河生物,價值三十萬,你就敢去。你不怕,我其實是利用你的好奇心,故意勾著你去。那三十萬,是賣掉你的價錢?”
夏鬆蘿舉起手,拉了下袖口:“你那麽仔細,肯定看到了,我沒戴表。你也知道,我那塊梵克雅寶價值一百多萬。你偷我的表去賣不行?費心思賣我?而且,雲潤科技CTO的心肝寶貝,什麽含金量,你賣三十萬,你埋汰誰呢?”
江航被她嗆了句,喉結滾動了幾下,隨後垂下頭。
光線太暗,夏鬆蘿也不是很確定,他好像彎起唇角笑了一下?
夏鬆蘿再次轉身。
還沒走兩步,又聽見他問:“既然你提起你爸,你知不知道你兩三歲的時候,骨折過?”
夏鬆蘿隻想說,你有話能不能一次說完?
知道的,是他說話總是慢半拍。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舍不得她離開。
“知道。”
夏鬆蘿索性回去,在長椅另一側坐下來,“我爸當時的助理太不靠譜,沒看住我,我跑去攀岩,從上麵摔下來了,我爸當時帶我去美國治療的,還和我的主治醫生一起研討了一個什麽項目,這次去美國,好像就是搞這個。”
江航扭臉看著她:“攀岩摔的?”
夏鬆蘿氣惱他懷疑她爸,但已經打過他了,現在臉上還有三道痕跡。
她回望他:“你想說什麽呢?我爸對我有所隱瞞,其實不是攀岩摔下來的?”
江航移開視線,看向前方的霓虹燈:“你爸瞞了你很多事。”
“那又怎麽樣呢?”夏鬆蘿聳了下肩膀,“我不也瞞了他很多事情?我告訴你,我爸爸最討厭黃毛了,結果我竟然有可能會嫁給一個黃毛max版本,在這裏和他糾纏不休,都不敢想他知道之後,會被氣成什麽樣子。”
江航想起她家客廳掛的一幅字,“防火防盜防黃毛”,他臉上露出一些疑惑:“我的頭發很黃?”
夏鬆蘿和他說話時常感覺到費勁:“黃毛是一種代稱,你百度搜一下就知道了。”
江航下意識真去從褲兜裏掏手機,都已經摸到了,微微愣,又把手收回來。
他繼續說:“你瞞他是有原因的,他瞞著你……”
“當然也是有原因的。”夏鬆蘿打斷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爸選擇瞞我,必定是覺得這樣對我更好,既然如此,我為什麽非得去自討苦吃,沒事找事,讓自己不痛快?”
江航說:“如果他瞞著你的,都是壞事情,你也……”
夏鬆蘿根本不聽,再次打斷,語氣非常強硬:“首先,以我對我爸的了解,哪怕他在職場上做事會使用一些髒手段,他對生命是心存敬畏的,不可能去幹殺人放火的勾當。”
“其次,如果我爸真的幹了,也一定是為了我。他背叛原則的唯一原因,必定是我。我不會主動去查他,不會讓他感到心寒。你們想查,你們隨便查,把證據擺在我眼前之後,咱們再說。”
江航目光深沉:“你這麽自信?”
夏鬆蘿歪頭看他,眨了眨眼:“對,本小姐就是這麽自信。底氣也是從小到大,我爸給我的。你別想像動搖金律師那樣,來動搖我。但凡我堅持的,認準的,誰說都沒用,我很固執,催眠師都催眠不了我。”
聽了她這段反駁,江航的眼眸,隨著遠處變幻的霓虹光影,微微閃動了幾下。
他不說話了,再次向後仰靠。
靜默一會兒,他從工裝褲兜裏,拿出自己的手機和一副有線耳機。
戴上了。
戴、戴上了?
夏鬆蘿無語到想笑,心裏對他的分數再次:2
這人經常這樣,一點社交禮儀都不在乎,完全以自我為中心。說完想說的,就當她不存在了。
用這種方式趕人?
她拍他手臂一下:“江先生,我們還在聊著天,你忽然戴上耳機,自己聽音樂,你覺得合適嗎?”
她說完,江航將自己靠近外側的耳機摘下來,塞進她靠近自己的那隻耳朵裏。
夏鬆蘿愣了愣,更是無語到想笑。
這家夥雖然聽得懂普通話,但他有時候,會因為文化差異,理解錯意思?
她說他自己聽音樂不合適,是想和他一起聽嗎?
夏鬆蘿準備摘了耳機回酒店。
忽然聽見江航有些落寞的聲音:“這是我叔叔從前最喜歡的一首歌,小時候我不懂,歌隻是歌。”
夏鬆蘿遲疑了下,放下摘耳機的手,坐在他身邊認真聽。
兩個人將黑色的有線耳機,拉扯成“Y”字狀。
這是首很老的粵語歌,她聽過,不太記得歌手和歌名。
按照歌詞搜了下,記住了,是李克勤的《紅日》。
一生之中兜兜轉轉,哪會看清楚
彷徨時,我也試過獨坐一角,像是沒協助
在某年,那幼小的我
跌倒過幾多幾多,落淚在雨夜滂沱
……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
命運就算曲折離奇
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
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