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烽火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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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鬆蘿差點笑出聲:“你們信客不也一樣?”
    “不一樣。”金棧睨她一個“你懂什麽”的眼神,“白打工的,隻是我們奇門十二客裏的信客。職業中的信客,就是以送信謀生的。”
    能以這項“技能”謀生,成為一種大眾或者冷門的職業,是他們奇門十二客成立的底層邏輯。
    金棧知道她聽不懂什麽是底層邏輯,不和她討論。
    夏鬆蘿拿出手機,搜了搜,指給他看:“你瞧,百度也說俠客是古代的一種特殊職業。”
    “你信百度,那你就信吧。”金棧無所謂。
    他發現,被這對癲公癲婆折磨了一路,他對文盲的耐性變好了很多。
    果然人生處處是修行。
    不過提到俠客。
    如果非得說他們十二客裏有俠客,金棧感覺著,司馬遷筆下,《刺客列傳》裏麵的刺客,和俠客是有重疊的。
    “士為知己者死。”
    “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
    在江航指控刺客之前,金棧如果得知十二客裏存在古武刺客。
    腦海裏的形象,就是《刺客列傳》裏這種心懷大義,舍生忘死的類型。
    但是那一份份血淋淋的卷宗,可以看出殺手身懷神通,應該是刺客無疑。
    扭轉了金棧對刺客的初始看法。
    可是今天,他從queen口中,得知掮客、信客、刺客曾在南宋時期合作過。
    金棧又開始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了。
    金棧自己是個沒有原則的人,但他的信客祖先們如果沒原則,信客傳承到今天,是不是該變味了?
    那,假設老祖宗遵循道義,卻主動報點讓刺客去殺人,會不會……
    在那個快意恩仇的時代,刺客才是正義的一方。
    被刺客暗殺的人,死有餘辜?
    這話,當時金棧特想說。
    可他心裏很清楚,一旦說出口,江航連解釋都不會聽,立馬讓他血濺茶台。
    當然了,金棧並不是懷疑江航的家人死有餘辜。
    東南亞那些凶殺案的卷宗,他都看過了。
    這群刺客,手段殘忍的令人發指。
    一出手就是屠殺滿門,連剛滿月的嬰兒都不放過,必須割掉一部分的“戰利品”。
    金棧隻是在暗自琢磨,曆史的發展中,刺客是不是因為某次重大事件,分裂成為了兩個派係?
    不知道。
    這個猜想,隻是建立在那位南宋老祖宗是個好人的情況下。
    金棧自己都離經叛道,還真不敢賭他祖上某個人的人品。
    金棧拿出手機瞟一眼,他阿媽還沒有回複信息。
    他又把手機放回兜裏去了,隨後戴上衝鋒衣的帽子,雙手插兜。
    太冷了,手伸出來一會兒,手指頭都會被凍麻木。
    好像有點飄小雪了,夏鬆蘿看他戴帽子,自己也把帽子戴上。
    夜裏十二點多了,西山附近的氣溫,接近零下十度。
    那些觀戰的男男女女,都裹的像熊,好多長到腳腕的羽絨服。
    但是烽火台上,齊渡直接把外套脫掉了,扔一邊腳手架上,上半身就剩個鬆鬆垮垮的毛衣。
    他揚起雙臂,雙手如發箍搬,把劉海全部後攏,順勢將微長的卷發一把抓起,在腦後用皮筋紮了個啾。
    額頭全露了出來,風都吹不動他那牢牢固定住的頭發。
    相比之下,江航穿的比他厚實多了,黑色薄綿工裝外套,迷彩褲。
    隨手將包一扔,利落地爬上烽燧高台。
    “選好了嗎?”齊渡繞來扇形的兵器匣子前麵,抱起手臂,“別說我欺負你,你幫我選兵器,你自己再選一門應對的功夫,選擇權都交給你。”
    江航鬆鬆地倚著背後的鋼管:“你拿你最擅長的就行。”
    “這可是你說的。”齊渡不會輕視他,探手從兵器匣子裏抽出了一把唐刀。
    左手握住刀鞘正中,手腕一抖,刀鞘在他手中轉了圈,旋即被他背到了身後。
    緊接著,右臂倏然向後反撩。
    刷!
    開了刃的鋒利唐刀,從他背後出鞘。
    又在他手中轉了幾個圈,刀背穩穩落在肩頭。
    齊渡扛著那柄唐橫刀,嘴角揚起:“該你了,準備拿什麽打?”
    ……
    這個定格pose一出,像是到了夏天的公園池塘,夏鬆蘿聽取“哇”聲一片。
    大多是女聲,男聲也不少。
    別說他們“哇”,夏鬆蘿也覺得齊渡這個背後拔刀式,炫酷出了新高度。
    行雲流水,鋒芒畢露。
    夏鬆蘿也喜歡冷兵器。
    她除了玩短刃,也會去了解其他的兵器,以及一些感興趣的武術體係。
    金棧隻覺得離譜:“上了烽火台,可以不講公平原則?江航好像不會用長兵器,更擅長近身格鬥,讓他空手對唐刀?”
    誰不知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夏鬆蘿搖搖頭:“空地上,兩個實力相當的人,空手對唐刀,幾乎沒勝率。但烽火台上不一樣。”
    她觀察那個鋼台,“唐橫刀大開大合,地方局限,四周還都是腳手架,很難施展開。對江航這種擅長貼身纏鬥的人,地方越小,環境越複雜古怪,反而更容易打。”
    這是金棧的知識盲區:“再怎麽樣,空手對唐刀?”
    夏鬆蘿的視線,從齊渡轉向江航:“他又不是個傻子,應該知道齊渡會用唐刀,八成帶了武器。”
    金棧看向江航,沒看出有武器的樣子。
    這裏又不是金三角,他不可能從腰上摸出一把槍。
    夏鬆蘿擰著眉頭:“讓我想想什麽武器,能在這個烽燧上,對抗齊渡的唐刀。”
    短刃不行,比如夏鬆蘿擅長的那些。
    短刃麵對長刃,是最大的短板。
    無法格擋,難以突進。
    隻能閃避著尋求貼身機會,勝算低的可以忽略不計,一不小心就涼涼了。
    難怪江航會提醒她,要特別注意齊渡。
    齊渡這個人,簡直全方位壓製她。
    夏鬆蘿想到了:“根據江航的背景,我估計啊,他可能帶的是菲律賓短棍。”
    金棧沒聽過:“棍子?”
    夏鬆蘿解釋:“短棍,是菲律賓武術體係的核心,攻防一體。理念是‘短棍是鈍刀,刀是銳棍’。訓練的時候,棍子就是拿來對抗刀的。”
    她的話音剛落下,就見江航也反手向後,探入工裝外套裏,沒有任何花裏胡哨,自後腰抽出了一根短棍。
    金棧微微驚訝,甚至懷疑他倆是不是通過氣?
    不應該。
    金棧看了夏鬆蘿一眼:“這個就是菲律賓短棍?”
    感覺隻比笛子稍微長了一點。
    夏鬆蘿點頭:“對,以前是木質的,容易被刀斬斷。他手裏這根,看著像高級複合材料,硬度高,又輕便。”
    金棧看不出來,感覺還是像一根爛木頭。
    夏鬆蘿蹙眉:“依然不可能硬到能直接格擋唐刀。主要還是得依靠江航的身法和經驗,利用棍的角度去卸力,再反打齊渡的手腕、手肘和膝關節,節奏需要很快才行。
    “但凡慢一點,攻防反擊的節奏一亂,棍子被砍斷,他就輸了。”
    “齊渡輸的可能性更大,我看他這人容易上頭,動手的時候,估計沒有江航冷靜。”
    金棧聽她自言自語一大堆,感覺他們還沒打,她已經在腦海裏演練完了?
    金棧忍不住問:“你上去選一個,能不能贏?”
    夏鬆蘿嘴角直抽抽:“不用他們動手,我直接就躺下了。我就隻學過一點防身術和擒拿手。”
    而且隻上過幾節課,她爸說學太多下手容易沒輕重。
    金棧想起她那要飛起來的蝴蝶刀:“你的刀……”
    “那都是我自學的,沒有體係,也沒什麽實戰。”夏鬆蘿大部分時候都是紙上談兵,顱內演練。
    上烽火台,這倆人不管誰出招,她一招都接不住。
    但是在日常生活裏,隻要手裏有把短刃,從他們手裏逃生應該是有希望的。
    付出的代價,那就不清楚了。
    借用江航常說的話,能留著命就行。
    ……
    烽火台上的兩個人還沒動手,忽然有人大喊。
    ——“queen來了!”
    原本站在越野車頂觀戰的人們,開始紛紛往下跳,下餃子似的。
    一會兒的功夫,就隻剩下金棧和夏鬆蘿還在車頂站著。
    一輛純黑色的路虎攬勝碾過凍土,疾馳而至,最終停在那座烽燧前。
    駕駛座的車門被推開,蘇映棠下車,穿的還是酒吧裏那套衣服。
    她目不斜視,一言不發,步伐很快,走向腳手架。
    抓住垂下來的鋼索,有輕功似的,皮靴虛踩鋼管,幾個起落翻上了頂端。
    蘇映棠一眼沒看江航,徑直走向齊渡。
    看她殺氣騰騰的樣子,齊渡提著刀就向後退,退到了邊緣,退無可退。
    蘇映棠壓低聲音:“你在幹什麽?”
    齊渡就知道瞞不住她了,說:“我早說了,我想和他切磋一下,你不答應,我隻能約他上烽火台。好不容易才約上,你就別管了,這是規矩,你不是最守規矩?”
    蘇映棠掃一眼烽燧周圍看熱鬧的人,密密麻麻。
    就這,她還超了好幾輛正準備來看熱鬧的車。
    蘇映棠厲聲質問:“你約就約,搞這麽大的陣仗,你是想丟多大的臉?”
    “這陣仗不是我搞的。”齊渡快要冤枉死了,並且有些惱火,“queen姐,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打都沒打,怎麽我就丟臉了?”
    蘇映棠嗬斥道:“你的功夫,都是練出來的。他的功夫,全是打出來的,槍林彈雨裏從小打到大,你拿頭和他拚?我不準你找他麻煩,你以為是護著他嗎?”
    齊渡重新把刀背扛在肩頭,刀壯人膽,睨她一眼:“那誰知道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都沒被你這麽護著過。”
    蘇映棠要被他氣死:“停止,現在停止還來得及,聽到沒有。”
    “不可能。”齊渡態度堅決,手腕翻轉,刀尖“刷”地指向江航,“我說停止就等於輸了,你真想阻止,你讓他喊停止!”
    蘇映棠知道說不動他了,伸出手指,連連點他的鼻子:“你給我等著。”
    齊渡將頭扭一邊。
    蘇映棠轉身去找江航。
    她的步伐稍微變慢了一些。
    江航本來都站直了,這會兒又靠在鋼管上,手裏還拿著那根短棍,一副很無聊的模樣。
    這個比齊渡還難搞,蘇映棠深深吸了口氣,直接說:“江航,你不可以贏他,原因你知道的。”
    江航微微點頭。
    他知道,蘇映棠很早以前就告訴過他。
    齊渡的家族,和掮客家族是有關聯的,差不多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江航隻不過是個外人,隻是為了付給掮客傭金才留在這裏,剛來三年,不會久待。
    齊渡才是他們掮客家族在這裏的門麵,他必須是“頭牌”。
    所以麵對齊渡時常的挑釁和欺辱,江航都忍了。
    “不想忍了,怎麽辦?”江航說得輕描淡寫,“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忍耐隻會讓別人得寸進尺。”
    蘇映棠凝眸打量他:“是你把消息放出去的?你這麽做,不隻是針對齊渡,你還想回擊我?你還是在惱我,擅自做主,喊了齊渡回來招待夏鬆蘿?”
    江航慢慢抬眼,盯著她:“我記得,我當初答應的是替你們做事。”微頓,聲音倏然轉冷,“誰準你們插手我的事?”
    蘇映棠怔了怔,看了他半天,好像懂了:“你喜歡她?”
    江航垂下了頭,手裏的短棍敲了下旁邊的鋼管。
    “鐺”地一聲,餘音中,他低聲說:“我想抓住……”
    抓住未來。
    他是真的累了。
    自從受傷之後,在瀾山境裏待著,他渡過了十幾年來最平靜的一段日子。
    身體早就養好了,卻不想離開的時候,江航就知道,他快要沒什麽力氣了。
    那個暴雨夜後,他的狀態就是:活不下去,又不能死。
    拚命去尋找刺客的目的,除了報仇,還有解脫。
    手刃仇人的那天,就是他解脫的日子。
    他的人生,也到此為止了。
    從來沒有想過“未來”兩個字。
    但忽然出現的這個信筒,字字句句,都在提“未來”。
    未來,未來,未來。
    就好像,他真的有未來。
    終於看到的這點希望,在證實是陷阱之前,不想它熄滅,更不準誰來搶走。
    搶,他不怕。
    自從十一歲背上殺人犯的罪名,被放逐進金三角,想吃口飽飯他都得又爭又搶,從來沒有輸過。
    就怕它自己熄滅。
    想到這裏,江航上烽火台之前,反複猶豫的一件事,終於徹底下定了決心。
    江航把手裏的短棍扔了,對蘇映棠說:“我盡量不贏他,總可以吧?”
    蘇映棠目光一緊:“你空手?你找死嗎?”
    “命這麽重要,我不可能空手。”江航的手又探入後腰間,從皮套裏,拔出來一把小刀。
    半月型的刀刃,刀尖向內勾,似鷹爪。
    刀柄尾端帶有一個指孔,手指穿過指孔,可以在指間旋轉,玩出很多花樣。
    “齊渡,我換兵器,拿這個和你打。”
    齊渡看到之後,惱了:“你想認輸就直接認輸,找事兒是不是?”
    ……
    “那是……我的爪刀?!”
    夏鬆蘿趕緊去摸後腰。
    差點忘記,她這趟出門,隻帶了蝴蝶刀,爪刀放在酒店了。
    不是吧,又偷她東西?
    跑她房間裏把她爪刀偷了。
    但是,夏鬆蘿想不通了,小爪刀對唐橫刀,和自殺有什麽區別?
    他來烽火台之前,偷她爪刀做什麽?
    想起來剛才他提醒,說要她仔細看。
    難道是想給她觀摩一下,短刃怎麽打長兵?
    怎麽可能?
    他整天怕她捅他刀子,騎車都不敢載她,會教她怎麽捅刀子?
    夏鬆蘿琢磨的頭痛,這家夥真是太難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