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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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閘通道裏,因為先聽到一聲“夏先生”,夏正晨循聲望過去。
    瞧見欄杆後麵,並肩站立的一男一女,夏正晨的腳步倏然一滯,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直到被後方的旅客趕上,輕輕碰了一下肩膀,他才回過神,繼續前行。
    夏鬆蘿也看到他了。
    好久沒見,下意識就想撲過去抱住他。
    但想起他是來幹嘛的,夏鬆蘿心裏憋著口氣,沉著臉色,不搭理他。
    等夏正晨走出閘口,齊渡迎上去,笑容燦爛:“伯父,您這一路從紐約跑來咱們烏魯木齊,繞了大半個地球,可真是辛苦了。”
    這話,聽不出是不是譏諷。
    夏正晨沉了沉眸,睨一眼他改變了的發色,壓低聲音輕笑:“不得不說,你們掮客還是有點本事的。”
    齊渡想說我可不是討厭的掮客。
    “您是說查您航班的事兒?”齊渡彎腰低頭,賠不是,“主要是來約戰我的那位小姐姐,跟在您身邊久了,氣質實在太出眾、太獨特了。想藏,也藏不住啊。”
    “你還真是挺會說話,在掮客家裏當個打手,屈才了。”夏正晨這會兒顧不上理齊渡。
    他的視線,落在夏鬆蘿身上。
    夏鬆蘿還站在原地,雙手插在口袋,臉朝他反方向扭著,一看就是在慪氣。
    夏正晨打量她,加厚麂皮絨帽,米色短款羽絨服,灰色闊腿褲,短棉靴。
    去年冬天沒穿過,來這邊之後新買的,是她喜歡的風格。
    夏正晨沒上前,微微笑:“鬆蘿,看到爸爸一聲招呼都不打?”
    夏鬆蘿把臉轉回來,語氣很衝地嗆回去:“你回國,不也是一聲招呼都不打?”
    許久未見,她這個態度,夏正晨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齊渡。
    又繞過齊渡,朝夏鬆蘿走過去。
    他剛抬步子,夏鬆蘿扭頭就朝機場大門走。
    夏正晨再次看了一眼齊渡,這次,藏在金絲眼鏡下的雙眼,浮出了一些情緒。
    對上他的視線,齊渡眼皮兒一跳,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再想起他可能是個純血刺客首領,齊渡頭皮都有點發麻。
    難搞,夏正晨看著斯斯文文的,實際上氣場霸道得很,他有點頂不住。
    頭一次感覺,還是得香港仔那條瘋狗來頂。
    齊渡快走幾步,領路:“伯父,咱們這個機場,大門對麵就是停車場,我們的車停在那裏。”
    等走出機場大門,隔著一條馬路,齊渡看到夏鬆蘿已經站在了車門邊,冷得直跺腳。
    他拿出車鑰匙,按下解鎖鍵。
    夏鬆蘿拉開門,坐上了副駕駛。
    “齊先生。”
    齊渡聽見夏正晨在背後喊了他一聲,忙轉身:“伯父您喊我小齊就行了,我們這邊的人,都這麽喊我。”
    夏正晨朝他伸出手:“我想和我女兒單獨聊聊,你自己想辦法去烽火台吧。”
    齊渡巴不得,趕緊把鑰匙遞過去:“好嘞。”
    “謝謝。”
    夏正晨攥緊鑰匙,穿過馬路,伸出凍得發僵的手,拉開那輛酷路澤的駕駛門,坐上冰冷的座椅。
    今天雪停了,但氣溫比下雪時還低,車窗玻璃上全是冰霜,模糊了外界的景物。
    夏正晨啟動車子,先把暖氣打開,再屏蔽行車記錄儀。
    他側過臉,聲音輕緩,小心翼翼:“還在生氣?幾個月沒見,一點都不想爸爸?”
    不想是假話,夏鬆蘿的眼圈已經泛紅了,眼底氤氳著水汽。
    但還是一副倔強地表情,瞪著他:“我就不明白了,以前走哪兒都非得帶著我,我拒絕都不行。突然就扔下我,自己跑去了美國,一走好久!”
    夏鬆蘿的聲音哽了下,“現在因為一點小事,一聲招呼不打,跑來我朋友這裏鬧事,爸,你到底在折騰什麽?”
    “這是一點小事麽?”夏正晨的聲線依然是平緩的,“你騙我,說是和金棧一起來新疆滑雪。結果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金棧這名字,倒是沒取錯,他是拿來這麽用的?”
    想起來女兒可能聽不懂,夏正晨立刻切換成通俗易懂的版本,“金棧和齊渡認識,你通過齊渡認識了金棧。金棧正好要來見掮客,你就打著金棧的幌子,跟著那個不入流的男人,長途跋涉跑來他家裏?”
    夏鬆蘿愣了下:“爸,你知道掮客?”
    夏正晨微笑:“我在商場上混,知道掮客的存在,不正常麽?”
    夏鬆蘿心想,掮客本來就是個職業,知道確實不稀奇。
    她猶豫了下,又問:“那你知不知道這世上,存在十二客?還有那句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奇門十二客,客客顯神通?”
    夏正晨沒有遮掩:“聽過一點。”
    不等夏鬆蘿再問,他將話題引回來,“鬆蘿,你先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不是。”夏鬆蘿側身坐,依他所言,看著他的眼睛,“金棧不是說了嗎,我知道金棧,是通過何淇。他原本是何淇的偶像,不信你問何淇。”
    “至於齊渡,我是在酒吧裏認識他的,上次打架就是因為他,我和他一起進了局子,互相加了微信。隻是一個偶然,和掮客家族沒有關係。”
    “金棧的確是來找掮客的,我們大家就一起來了烏魯木齊。”
    一句都沒撒謊,隻是把信筒和江航遮掩過去了。
    夏正晨閉了閉眼睛:“也就是說,你沒看上那麽優秀的金棧,看上了一個不入流的黃毛?果然是墨菲定律,怕什麽來什麽?”
    “齊渡哪裏像個黃毛了?”夏鬆蘿忍不住替齊渡辯解。
    心說人家是大將軍的後代,是要去守天河的,和戍邊的戰士一樣,簡直不要太正直,“你單憑蔓蔓姐給出的一點簡單背調,就看不起人,你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他。”
    “就他這個德行。”夏正晨指向前擋風玻璃,聲音裏的溫和慢慢褪去,逐漸嚴厲起來,“你告訴我,我還需要怎麽去了解?”
    玻璃上的霜凍已經融化了,可以清晰看到馬路對麵的場景。
    晚上九點,機場到達大廳燈火通明。
    齊渡站在門外還沒走,可能是在等車。
    身邊圍著幾個拉著行李箱的女孩兒,看裝束,像是過來滑雪的女大學生。
    齊渡靠著欄杆,叼著煙,手裏還玩著打火機,一副玩世不恭的痞子模樣,和她們有說有笑。
    天,夏鬆蘿隻想捂眼睛。
    這哥們也太不靠譜了,是沒注意車子還在停車場嗎?
    雖說是假扮的男朋友,在她爸麵前來這出,夏鬆蘿也覺得尷尬,耳根都在發燙。
    她低下頭,揪著自己的手背:“他、他這人吧,就是有點愛玩,其他還好。”
    回應她的是沉默。
    夏鬆蘿心虛,飛快地掀起眼皮,偷偷瞄了她爸一眼。
    她爸的視線,根本沒在她身上,還在隔著玻璃,看向遠處正談笑風生的齊渡。
    夏鬆蘿禁不住抬起了頭。
    她從來沒在她爸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像極了暴風雨前的死寂,令她感覺到陌生。
    想起她爸說過,要把黃毛腿打斷的笑話。
    不知道為什麽,夏鬆蘿心頭有點慌:“爸,讓蔓蔓姐把約戰取消吧,真的犯不著,你要不喜歡他,我和他分手就是了。”
    “你現在住哪裏?給我發個定位,先去拿行李。”夏正晨將手機拿出來,打開導航,“今晚和我住酒店,明天跟我回家。收拾東西,一起去西雅圖。”
    聽了前一句,夏鬆蘿心口像是揣了隻兔子,蹦躂了下。
    不可能帶爸爸去江航家裏。
    江航雖然不在家,但那個戰損風的廠房,不像齊渡這種人會住的。
    而且裏麵那半麵牆的監控,一看就不正常。
    聽完後麵幾句,夏鬆蘿原本壓下去的脾氣,又冒上來了:“我說了我不去,我英文那麽差,不想出國!”
    “我會給你安排一個貼身翻譯。”
    “誰要整天帶個翻譯啊。”
    “你反正也是整天在家裏玩遊戲,在哪裏不是玩?”
    “爸,你講不講道理?”夏鬆蘿從小生活在他的管控下,隱約能夠感覺到,她爸看著溫和好說話,骨子裏似乎有點霸道。
    他對她的管控,她從來都能理解。
    是因為小時候沒看好她,導致她全身骨折。
    夏鬆蘿正要和他講道理。
    夏正晨嚴厲打斷:“夏鬆蘿,給我聽好了,這件事沒有道理可講!”
    夏鬆蘿打了個激靈,這好像還是爸爸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喊她。
    夏正晨的神色極為嚴肅:“其他所有事情,我都可以由著你,你想怎樣任性都沒問題。唯獨你的感情問題,你的結婚對象,必須由我來把關。像他這種不入流的男人,絕對不可以,你敢不聽話,我就敢把他的腿廢掉!”
    “到底為什麽?”夏鬆蘿這會兒不生氣了,隻覺得委屈。
    最近受的委屈太多了,沒想到,現在連她爸都這樣。
    她的眼圈又開始泛紅了,吸了吸鼻子。
    瞧見她這幅可憐巴巴的樣子,夏正晨原本嚴肅的表情鬆動了很多,輕輕歎氣:“鬆蘿,爸爸不會害你,挑錯了對象,是真會毀掉你的人生。”
    “你怎麽知道,我就一定會挑錯?”
    “因為以我們的家世,覬覦你的人實在太多了,你還年輕,涉世未深,很難分辨出來。而你,又因為是我的女兒,你倔強的脾氣,你旺盛的好奇心,都和我以前太像了……”
    夏正晨閉上了眼睛。
    就連現在這番對話,都像極了他和他父親當年的對話。
    那一年,他也是二十一歲。
    他也對他的父親說過:“你怎麽知道,我選的一定錯?”
    之後,就是父子決裂。
    他為了那個女人叛出家門,和父親針鋒相對,義無反顧地站到了父親的對立麵。
    直到被她狠狠“捅”了一刀,錐心刺骨之後,才猛然警覺。
    自己當年那份張揚的自信,看在他父親的眼睛裏,究竟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