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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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鬆蘿不想抱他,渾身寫滿了抗拒。
因為不管是發酒瘋,還是人格分裂,江航好像都把她當成前女友了。
她心裏有點膈應。
但他現在醉醺醺的樣子,就像一張狗皮膏藥,一個勁兒往她身上貼蹭。
一聲聲“攬攬我啦”,沒完沒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時這麽孤傲的一個人,人格裏竟然有這樣黏糊的一麵。
說話的腔調和嗓音也好聽。
哪怕聽不懂,至少耳朵很舒服。
想想他平時那個要死不活的樣子,再搭配爛到離譜的塑料普通話,就像砂紙狠狠磨耳朵,刺撓人。
偶爾蹦出來的幾句粵語,也是莫名其妙發脾氣的時候,語氣衝得不得了。
越想越氣。
但又沒辦法。
打又打不過,跑也跑不了,夏鬆蘿默念“識時務者為俊傑”,深吸一口氣,權當自己是個醫生。
他的酒勁兒越來越上頭了,眼睛已經快要睜不開,稍微安撫下,估計就睡著了。
夏鬆蘿僵硬地抬起雙手,不用力氣,象征性地搭在他寬闊的後背上。
明明是特別敷衍的一個擁抱,卻好像又點燃了什麽引信。
他環她腰背的雙臂驟然收緊。
夏鬆蘿被他狠狠箍進懷裏,緊密的沒有一絲縫隙。
胸腔被擠壓著,快要呼吸不上來。
夏鬆蘿隻能一邊扭動著想要掙脫,一邊用拳頭錘他的後背,示意他鬆開點。
這種跨坐的姿勢,後腰又被他用力按著。
她一掙紮,瞬間感覺到他起了反應。
夏鬆蘿打了個寒顫,真被嚇到了,帶著顫音恐嚇道:“清醒清醒,仔細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你最怕的刺客!”
“刺客”兩個字,該是他的雷區才對,但他竟然毫無反應。
“放開我聽到沒!你敢亂來,我就捏斷你的脊柱骨!”
“江航!我生氣了!”
夏鬆蘿聽到他歎氣:“我淨係想攬住你,你放心…唔係嘅話,你會話我淨識做呢樣,冇啲其他嘢做嘅。”
這個時候,夏鬆蘿可不管他講話好聽不好聽了:“聽不懂,你能不能說你的塑料普通話啊?”
江航沒說話,原本箍在她腰背的兩條手臂,交疊在了一起。
他向後一仰,深深陷入了沙發靠背裏麵。
同時,手臂墊住她的臀,向上一托。
夏鬆蘿被迫趴在他身上,但被他抬高的位置,恰好落在腰腹,隔開了尷尬的地方。
而且他這個躺倒的動作,釋放了一個信號,他已經困極,即將睡著了。
夏鬆蘿盡量不發出聲音,也不動彈。
就這麽趴在他胸膛上,雖然有點梆硬,但很溫暖。
再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催眠似的,竟然也趴出了困意,眼皮兒漸漸沉重,打起了瞌睡。
她自己也不太明白,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麽她還能信任他?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江航似乎不太對勁。
胸膛微微起伏,好像在哽咽?
夏鬆蘿一下子驚醒了,想抬頭看他。
他卻及時抬手,把她的側臉重新按在他肩膀上。
夏鬆蘿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通過緊貼的身體,清晰感覺到,他正被一股突如襲來的痛苦和恐懼挾裹著。
緊接著,她的額角傳來一股溫熱濕意。
他好像……流淚了?
“江、江航?”夏鬆蘿小聲喊他,“你怎麽了啊?”
好半天,江航才低聲抽噎:“老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唔好再離開我,我真係好怕啊。”
夏鬆蘿因為這聲“老婆”,愣了愣。
不是前女友,是前妻?
未來她和他結婚,他還是個二婚?
夏鬆蘿接受不了:“怎麽,你在東南亞結過婚?”
江航昏昏沉沉的,顯然沒什麽力氣了,僅剩下的力氣,都用來抱緊她,抱緊失而複得的寶物。
又像是囈語一樣。
“無論人生重來幾多次,我一啲都唔想遇到其他人,淨係想配喺你身邊。”
“一次都冇變過,以後都唔會變。”
“你活著,我先至想活著。你死,我陪住你死。幾多風雨,我都先替你擋曬佢。”
“你要記住,我好愛好愛你嘅,比你估嘅,仲要多好多好多……”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直到最後,斷斷續續的,像風暴裏即將斷線的風箏。
原本蠻橫箍著他的手臂,力道也在慢慢鬆懈下來。
夏鬆蘿的腦袋裏,隻剩下那聲“老婆”。
很想給他一巴掌,把他扇醒。
但感知著他失序的心跳,以及自己額角的濕熱。
不知道為什麽,夏鬆蘿忽然覺著,自己的心髒竟然也有點難受。
解釋不上來,就是有點兒悶悶的。
以至於,她在江航睡過去以後,沒有立刻起身。
安靜趴在他的胸口,等他的心跳徹底放平穩,她自己也恢複正常以後,才小心翼翼的扒開他的手臂,站起身。
時間已經很晚了,夏鬆蘿已經耽擱了快半小時,得趕緊收拾行李。
在這住了幾天,買了一堆東西,隻能先拿點要緊的,其他以後在收拾。
夏鬆蘿回到房間以後,瞧見床上的薄毛毯。
她抱起來,拿出去給江航蓋上。
蓋好之後沒幾秒鍾,又一把給他掀了。
結過婚都能瞞,凍死拉到。
夏鬆蘿氣惱地抱著毛毯,從他身邊轉頭的時候,眼尾餘光,驚訝地瞥見一個奇怪的現象。
她的腳步倏然滯住,眼神愣愣的。
此刻,江航仰靠在沙發上,呼吸沉緩。
但在他的心口,有一道若有似無、極其飄渺,恍如幻覺一樣的……光線?
若非室內昏暗,根本看不到。
夏鬆蘿舉目到處張望,是不是哪裏的反光呢?
不是。
這道光線就是從他胸口透出來的。
然而,光線都是筆直的,江航心口這條光線,完全違背物理學,像藤蔓一樣,可以彎曲、蜿蜒。
更令夏鬆蘿驚詫的是,這條光線的另一端,竟然在自己的右手掌心?!
當她發現的這一刹,光線倏然消失!
夏鬆蘿驚恐。
這一條忽然冒出來的光線,她以前從未見過。
但她的腦海裏,驟然浮現出了一種效應。
上學的時候,爸爸和她講過很多次。
每次在戶外看到,都要重複講一遍的丁達爾效應。
爸爸說,那是一種奇妙的光學效應。
夏鬆蘿聽不懂,始終記不住原理,爸爸隻讓她記得一點就好。
它是一種傳播效應,能讓原本看不到的光,變得“可見”。
爸爸還說,世界上,存在著很多隱身的光,像一種無形之物。
但無形之物並非不可捉摸。
存在很多種辦法,可以捕捉、感知、顯現。
用科學原理來說,顯現的方式,就是一種“效應”。
從玄學角度解釋,顯現方式就是一種……
爸爸當時說什麽來著?
一種……神通?
是麽?
夏鬆蘿怔怔看著自己的右手。
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
懷疑自己是不是吸入了江航太多的酒氣,也有點頭腦發昏了。
……
夏正晨回到酒店以後,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已經陷入寂靜的城市。
他究竟是不是感知錯了?
隻是因為剛好和女兒提起來往事,精神恍惚,感知錯了?
但在烽火台附近感知到,很難當成是偶然。
不行,寧可做錯,也不能放過。
夏正晨沉思過後,把沈蔓喊來:“你去想辦法調監控,烽火台附近,查一輛車……”
頓了下,他改主意了,“在這裏,找地頭蛇做事更方便,你去把齊渡找來。借著這個機會,剛好讓我仔細摸摸他的底。”
沈蔓微微愣:“齊渡是掮客的人,如果是要緊事,他信得過?”
“信不信得過不知道,那小子心機不是很多。”夏正晨想起機場門外,齊渡都不會關注自己的車子有沒有開走,就知道不是個細心的人。
沈蔓:“明白了。”
半個小時後,齊渡打車來到酒店樓下。
這一天給他折騰的,下午染頭發,晚上去機場接人,車被搶走了,打車去烽火台。
還沒到,接到電話,通知他約戰改期了。
回來的路上,又接到電話,讓他來酒店見夏正晨。
齊渡當時就很想問一句,憑什麽啊?
及時想起來,他正在假扮夏鬆蘿的男朋友。
“嶽父大人”讓幹嘛,就得幹嘛。
齊渡對著自己的親老爸,都沒這麽聽話過。
抵達樓層,齊渡從電梯裏走出來後,剛好看到斜對麵的電梯門合攏。
好像是夏鬆蘿,這個點,估計是偷著去找港仔了。
齊渡這心頭又開始想要冒火,滿腦袋都是“倒黴”兩個字。
他按了門鈴,沈蔓給他開的門。
齊渡走進去時,臉上硬擠出來幾分關心:“伯父,聽說您身體不舒服,沒事吧?”
酒店的行政套房,夏正晨坐在客廳沙發上:“坐。”
示意齊渡坐去他對麵。
“我站著就行。”齊渡雖然浪蕩,但他是在規矩森嚴的掮客家族長大的,該懂的都懂,“這裏我是比較熟的,有事兒您隻管吩咐。”
倒是挺有眼力勁兒,夏正晨心裏裝著事兒,沒功夫和他繞圈子:“我想請你幫我查一輛車,今晚上10點半左右,出現在西山農場附近,臨近烽火台。”
這事兒齊渡熟悉:“什麽車型?”
他肯定不知道車牌號,不然自己就查了。
夏正晨:“沒太注意,隻知道是改裝的軍車風。”
齊渡愣了下:“是不是軍車風的牧馬人?”
夏正晨回想:“對。”
“那都不用查。”齊渡直截了當,“車是套牌的,車上的人是鏡像請來的七個雇傭兵,今晚上剛在河溝和我們的人動過手,被揍挺慘。”
夏正晨聽到“雇傭兵”,眼眸微沉:“他們竟然輸了?你們去了多少人?”
齊渡這一句“就一狗東西”,險些脫口而出,改口:“十來個吧。”
夏正晨疑惑:“隻去了十來個,就能把他們打得落荒而逃?”
齊渡硬著頭皮說:“我們這邊的十來個人,也都是queen姐花重金請來的雇傭兵,戰區裏專門打巷戰的敢死隊、特種兵。”
夏正晨擰著眉:“麻煩你幫我調下沿途的監控,看有沒有拍到他們的臉。”
“不用調監控,我手機裏就有。”齊渡還保存著之前的行車記錄儀,記載著金棧被堵截時的錄像。
信客的事情,齊渡不能給他暴露了,隻截了幾張圖:“六個男的都戴了帽子口罩,女首領沒帶,但那個妝容很難看出本來麵目。”
他把截圖發送到沈蔓的手機上,沈蔓遞過去給夏正晨。
夏正晨低頭翻看照片。
齊渡隻看到他滑動手指,將照片裏的小醜女放大。
夏正晨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鏡像是什麽?”
齊渡說:“鏡像是我們給的稱呼,注冊名字是System Reference Mirror,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對外是為護膚品提取原材料的,這十年來經常和我們對著幹。”
一旁的沈蔓,飛快地在筆記本電腦上查出了鏡像的資料。
將電腦放在茶幾上。
夏正晨一眼看到:執行董事,顧邵錚。
他沉默許久,突然說:“齊渡,我原本是想來打斷你的腿。”
齊渡眼皮兒一跳。
不等他做出反應,夏正晨又說:“現在改主意了,去找個信得過的司機,帶著你的兵器匣,陪我走一趟。”
齊渡詢問:“去哪兒?”
“去追他們。”夏正晨指了下手機裏的圖片,那幾個鏡像的雇傭兵。
齊渡估算了下:“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咱們不一定能追上,估計得追到鏡像總部去。”
夏正晨說:“沒關係,我正好也要去趟鏡像。”
齊渡一愣:“您要去鏡像?”
“你傳個話,我想和蘇小姐合作。她需要做到,第一,把你借調給我。第二,保護好我女兒。”夏正晨坐正,“我這邊能提供的是,你們和鏡像有仇怨,我去幫你們把鏡像收購了。”
齊渡茫茫然:“……收購?”
這是什麽奇怪的詞?
夏正晨沒理他:“沈蔓。”
沈蔓會意:“夏總放心,抵達之前,我會製定出一個詳細的收購方案。”
夏正晨微微點頭:“還有,讓你侄子請個長假,盡快過來實習。”
沈蔓擰著眉頭:“我等下通知他。”
齊渡在旁聽著,好像聽懂了,也好像沒聽懂。
直到看到夏正晨站起身,準備出門。
齊渡倏然反應過來:“伯父啊,您是不是去找鬆蘿?”
夏正晨是要去和女兒說一聲,聞言止步,轉頭看他:“你有事?”
齊渡替她遮掩:“那個……我過來您這邊吧,帶著司機來的。鬆蘿知道後,坐車去我家拿行李了。”
齊渡口中的“我家”,是蘇家的老宅,上百間房子。
沒什麽毛病。
“既然合作裏要求我們保護鬆蘿,就讓她在那待著,暫時別回來酒店了吧。”齊渡雖然不想承認,也必須承認,夏鬆蘿在江航身邊待著,才是最安全的。
“行。”
夏正晨沒反駁,“司機既然走了,也不用回來了,夜裏你開車追。我看你挺會安排,全程你安排。沈蔓,你歇著。”
……
早上十點多。
江航是被吹風機的噪音給驚醒的。
那刺耳的轟鳴,驚雷一般,他渾身猛地一震,幾乎是從沙發裏彈射而起。
地上頓時滑落一條羊毛毯。
江航低頭去看,這條毯子是夏鬆蘿住進來之後,她自己買的。
他的視線,從地上的羊毛毯,移到茶幾上的兩個空酒瓶。
他最後的記憶,就是喝了兩瓶啤酒。
從來沒有喝過酒,兩瓶啤酒是他的極限?
江航有點不能接受。
“嘎吱——”
浴室門被推開,夏鬆蘿走了出來。
長發隻吹了個半幹,濕噠噠側攏在左肩。
她手裏拿著一柄大梳子,一邊梳理發尾,一邊抬了下眼皮兒,睨他一眼:“你醒了啊。”
“你怎麽進來的?”江航脫口而出,問完好像才想起來,她有鑰匙,“你爸不是來了麽,你怎麽敢跑出來?”
不提還好,夏鬆蘿火氣蹭蹭往上冒:“你把我拉黑之前,沒想過我的行李在你家裏,我晚上怎麽睡覺嗎?”
江航沒有回答,彎腰把羊毛毯一把撈起來:“我是問你,在我家待了一夜,不怕被你爸爸發現我的存在?”
“我爸去霍爾果斯了。”夏鬆蘿昨晚上本來打算走,收到蘇映棠的信息,讓她繼續在江航家裏待著,“帶著齊渡一起去的,說要去收購鏡像,可能是想折騰齊渡。”
江航微微怔,懷疑自己還沒完全清醒:“你爸爸,帶著齊渡跑去收購鏡像?”
夏鬆蘿說:“雲潤上市,收購邊陲一個小科技公司,有什麽奇怪?”
江航抬起手,用力按了按太陽穴:“你不擔心就好。”
夏鬆蘿反問:“我說我擔心,你難道還會去幫我爸啊?”
江航按著太陽穴的手指,蜷縮了下,半響才說:“我是覺得,你心真的挺大。”
夏鬆蘿心想自己的心確實挺大,之前因為信筒追著他跑,都沒問過他在東南亞到底談過多少戀愛,結過幾次婚。
這麽會,一看就是個老手。
而她連初戀都沒有,以後要是真嫁給他,簡直虧大了。
她去廚房喝水,梳子朝餐桌重重一按:“那我有什麽辦法,整天你們說話都跟打啞謎似的,我問了也沒用,懶得問了。”
江航的視線,落在那把梳子上。
她在發脾氣?
宿醉導致他的頭很痛,還沒等他細想原因。
夏鬆蘿端著茶杯抿了一口:“你既然醒了,先去幫我把外賣拿進來再去洗漱。太沉了,我搬不動。”
江航依言朝卷門走,卷門沒鎖,被他“嘩啦”拉上去。
隨後,他僵在門口。
門外的雪地上,物品堆成小山,把出去的路都堵住了。
買的都是廚房用具,最底層是大紙箱,微波爐,烤箱,還有各式各樣的鍋具。
大紙箱上麵,則是柴米油鹽和大量食材袋子。
第一眼望去,像是世界末日囤貨的物資。
江航再次揉了下刺痛的太陽穴,指著門外的半堵牆:“這做什麽?”
“做飯啊。”夏鬆蘿走到他身後,催他快點兒搬進來,“你昨天夜裏,不是特別、特別、特別想要煮飯給我吃?”
她從背後拍了下他僵硬的肩膀,“本小姐成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