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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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
    江航無比確定,他隻可能往前走,絕不會回頭,更不會原諒過去的自己。
    那十幾刀,刀刀捅在父母身上,他有什麽資格替他們寬恕?
    這輩子,直到死的那天,他也不可能原諒!
    退一萬步,即使他真和自己和解了。
    這十五年來的慘痛經曆,難道就能一筆勾銷,不留下任何痕跡?
    他怎麽可能像是跳過了這段更漫長更刻骨的經曆,完全變回從前的自己?
    絕無可能。
    江航死死盯著大屏幕裏的“自己”。
    屏幕裏的這個人,絕對沒有像他一樣,在十一歲那年,經曆過家破人亡。
    江航冰冷的指尖,切掉大門監控視頻,調出了客廳內部的影像回放。
    屋子裏麵,原本是沒有監控的,一直都沒有。
    這個監控,是江航昨天晚上回到家之後,新裝上去的。
    他打算把自己灌醉,做這種危險係數極高的事情,怎麽可能不做一點準備?
    點擊播放後,江航的視線從控製台的小屏,移到大屏幕上。
    他看著夏鬆蘿以手作刀,劈“他”的頸動脈竇區,還劈了兩次。
    難怪江航今天總覺得自己脖頸有點輕微的痛感,還以為是睡姿的問題。
    畢竟他很少一覺睡這麽久。
    緊接著,又目望“他”抱著夏鬆蘿去往廚房,開冰箱。
    這裏,江航有一些印象。
    被夏鬆蘿譏諷之後,“他”連忙去開暖氣。
    不管“他”做什麽,說什麽,看起來有多離譜。
    江航都冷眼旁觀。
    因為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擁有十一年共同的記憶,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江航更了解“他”。
    當“他”抱著夏鬆蘿在沙發坐下,說手背疼,一直嚷嚷著“攬攬我”的時候。
    江航腦海裏,一時間浮現出許多畫麵。
    小時候,每當做了什麽惹家裏人生氣的事情,他都是這麽故意賣可憐,企圖蒙混過關。
    長大以後,沒改,反而還變本加厲了。
    江航按下了暫停鍵。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給金棧發送消息:你確定那封信是寄給我的?
    金棧現在閑得很,回複很快:你又受什麽刺激了?
    江航:以你這半吊子的信客水平,你真能確定?
    金棧:一開始,頂多懷疑我們想害你,現在直接懷疑自己是不是收信人了?
    江航:沒錯,我現在懷疑這封信,根本不是寄給我的。你們這些時空信客,送錯時空,搞錯對象了,知不知道?
    金棧:?
    江航:真正的收件人,應該在馬來的吉隆坡,是江家的大少爺。
    金棧:你是不是瘋了?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麽?
    江航:我的意思是,和夏鬆蘿結過婚的人,根本不是背著一身仇恨的我,而是人生一帆風順的江家大少爺。
    金棧:??
    江航一瞬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疲憊不堪。
    他在沙發上坐下,眼神泛出空洞。
    當年,如果他家裏沒出事,叔叔有可能會和方荔真結婚。
    叔叔時常會回內地陪伴方荔真,就住在瀾山境。
    而江航休假的時候,也會來內地探望。
    夏鬆蘿同住在瀾山境,江航遇到她的可能性很大。
    然後對她一見鍾情。
    會嗎?
    會。
    江航還記得,今年夏天,在瀾山境的物業大廳,整個工程部烏泱泱聚在一起,檢修中央空調。
    其實毫無問題,不過是應付領導檢查的表演。
    江航覺得無聊,在人堆裏發呆的時候,倏然捕捉到一縷投向自己的目光。
    他不動聲色地等待了十幾秒鍾,才狀似無意地、循著感覺回望過去。
    目光恰好落在了夏鬆蘿的身上。
    她當時站在服務台前,正在和物業的工作人員說話。
    烏黑的長發編了一條鬆鬆的麻花辮,垂在右肩,發尾係著一枚淡藍色的蝴蝶結。
    說話時,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直視著對方,表情鮮活生動。
    自從經曆家變,江航第一次,忍不住多看了一個女孩兒好幾眼。
    隻是他心底淤積的東西實在太沉,這點微瀾,就像是一顆很小的石頭,沒能在他心海裏激起什麽水花,瞬間就沉沒了。
    可是,如果換成那個尚未被命運扼住咽喉、春風得意的自己呢?
    和她相遇的那一刹,心底必定會掀起駭浪。
    江航一定會出手的。
    像他年幼時,認定要像叔叔那樣成為警察,就能將這份執念刻進腦海,時刻磨礪自己。
    遇到自己鍾意的女孩兒,他會怎麽做呢?
    哪怕她有男朋友,哪怕她已經結了婚,他也不在乎。
    大不了,先辭掉身上這份會受道德約束的工作,然後,拚盡全力、不擇手段,也要把她搶到手。
    實在娶不到,去給她當見不得光的情人都沒問題。
    總之,他決不允許自己的人生,留下什麽多餘的遺憾。
    所以,江航看“他”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覺得稀奇。
    他太了解“他”的底色了。
    江航再怎樣厭惡“他”,直到今天,自己的骨子裏,依然存在這種底色。
    夏鬆蘿這樣單純的性格,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江航忍不住撥通金棧的微信電話,用英文低聲說:“假如當年我家裏沒遭變故,我爸爸現在,應該早就坐穩了華人商會的頭把交椅,整個東南亞的酒店業版圖,我家必有一席之地。”
    “如果夏正晨瞧不上我們家世代從商,沒關係。”
    “還有我叔叔。”
    “我叔叔若是沒死,如今在馬來的司法係統,必定身居高位。”
    “而我也是警察,年紀輕,職位不會太高,但憑我的家世根基,以及我的本事,前途是不是比你更坦蕩?”
    當然,在江航此刻看來,那個春風得意的自己,哪裏都有極大的欠缺。
    當真正的風暴來臨,一肩根本扛不住,算是個廢物。
    但在正常的社會環境裏,他從小就很優秀,是那種全方位碾壓周遭同齡人的優秀。
    他也以此驕傲。
    但這份自小養成的傲氣,恰恰成為他的弱點。
    他經不起失敗。
    隻需一次徹頭徹尾的潰敗,就像那場家變,他就很難再抬起頭了。
    “如果我家沒有出事,你就說,我和夏鬆蘿是不是門當戶對?我們之間,走到結婚那一步,幾乎不會遭遇任何阻礙,有阻礙也會被我掃清。”
    這樣才是順理成章的。
    這樣夏鬆蘿會喜歡他,嫁給他,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就像她對結婚對象的標準,要長得帥,既能賺錢給她揮霍,又能做家務、煮飯、照顧她,還要陪她到處玩兒。
    江家的大少爺,有錢有顏,還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能夠去滿足她的要求。
    再瞧瞧現在的江航?
    他自己都快要活不起了。
    他配嗎?
    江航原本就想不通,沒有信筒把他們聯係到一起,他和夏鬆蘿連接觸的可能性都沒有,怎麽會結婚?
    就算夏鬆蘿是個顏控,先看上了他。
    江航也會嚴防死守,不給她任何靠近他的縫隙。
    因她而泛起的那點漣漪,完全撼動不了他內心築起的高牆。
    “不可能啊!”金棧的聲音驚訝極了,“送信的確有可能出錯誤,但不可能出現這麽重大的錯誤!”
    江航質問他:“你再仔細想想,信筒上寫的,我的職業是什麽?”
    金棧回答:“警察。”
    江航連番質問:“我是警察?我是一個通緝犯。誰是警察?江家大少爺。”
    聽筒對麵,金棧像是徹底懵了,半響沒有吭聲。
    江航極力維持的平靜,被寂靜層層撕裂。
    他怕夏鬆蘿聽到,壓低嗓子,恨恨地指責:“你到底是幹什麽吃的?平時是個廢物也就算了,和我無關,我懶得說你。身為一個時空信客,你連送信這種祖傳的老本行,都能搞錯?”
    給了他一個“未來”,然後發現是一個錯誤,一場笑話!
    是想現在就逼死他?
    “她不是我未來的老婆,她是別人的老婆,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電話那頭,金棧的言辭難得顯出幾分笨拙:“不是,我怎麽不明白呢?即使、即使真的出了這種重大錯誤,這個世界裏難道還有一個江家大少爺?不就是你嗎?你為什麽要把你和他割裂開?你們難道不是同一人?”
    江航厲聲喝止:“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我們的人生,從十一歲後,就徹底分道揚鑣了,一個天,一個地,你究竟懂不懂?”
    夏鬆蘿會喜歡江家大少爺,不會喜歡現在的他。
    能夠嫁給江家大少爺,不能嫁給現在的他。
    “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你是個女人你會喜歡?你有個寶貝女兒,你會答應她嫁給我這種‘黃毛’嗎?我和他怎麽會是同一個人?!”
    說完,江航氣憤的直接掛斷了電話。
    金棧立刻撥回來,他不接。
    金棧發了條信息:你先冷靜,給我時間讓我捋一捋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現在立刻帶著信筒過去你那邊,咱們倆當麵談一談。”
    “砰!”
    一聲脆響,江航把手機砸到了牆體的巨幕上。
    屏幕震蕩,信號標識閃動。
    但他精心布置的顯示屏,沒有那麽脆弱,很快恢複正常。
    “江航?”
    聽到動靜,夏鬆蘿在臥室裏喊他。
    江航不回應,不想進去。
    別人的老婆,關他什麽事。
    她很快又喊一聲,驚疑不定:“江航?你怎麽了?”
    “喊什麽,我在家裏,能怎麽了?”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裏,江航沉著一張臉,朝臥室裏走。
    背後巨幕顯示的監控回放,暫時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