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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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航沒什麽反應,他朝徐緋斜睨過去,眼底寫著譏誚:“夏家都把你們歸類為普通人了,如果可以隨意切換性別,你還算普通人?那你被清除真是不冤枉。”
    徐緋輕笑:“怎麽,切換性別很罕見?泰國到處都是,人妖也成妖怪了?也該被清除?”
    “原來你變女人的方式,是打算去泰國的整形外科?”江航點了點頭,“東南亞我熟,我可以幫你介紹門路。”
    “你就是不相信我能自然轉換?”
    “你有本事,現場變一個讓我開開眼。”
    “真這麽在意我的能力?”
    金棧忍不住扶額,打斷他們:“大哥們,綠燈了。”
    後麵大排長龍的車輛在瘋狂鳴笛,是真聽不見嗎?
    別忙著研究泰國的整形外科了,先去掛個耳鼻喉科看看吧,順便再去掛個腦科。
    然而,這倆人竟然置若罔聞。
    金棧催促:“真不怕去晚了,毒牙死在刺客手裏嗎?”
    江航表情淡漠:“我是去抓人,不是救人。像他那種反社會,死就死了,和我有什麽關係?”
    盡管queen已經調查出結果,在哈薩克被毒牙抹脖子的司機,的確有幫派背景,還有販毒的前科。
    毒牙可能是認出了他,才跟去停車場。但他的行事作風和殺人手法,都具有明顯反社會傾向。
    徐緋轉過頭,輕踩油門駛過路口:“毒牙可以自控,我們或許會做違心的事,但從不濫殺無辜。你和夜鴞做過同事,他製造武器,拿來做測試的人都是些什麽貨色,你該清楚。”
    江航質問:“失憶了?前幾天你們還想殺我,我是什麽貨色?”
    徐緋目視前方:“你幫夏正晨,對我們來說,你就不無辜。”
    江航嗤笑一聲:“如果規矩都由你們定,你們永遠沒錯。”
    徐緋沒說話,直到行駛到下一個紅燈,他才恍然想起來:“你剛才說什麽,夏家把我們歸類為普通人?什麽時候的事情,今天?”
    江航目光微沉:“一直以來,追殺你們的究竟是哪一路人馬,你們真的很清楚?”
    徐緋好笑:“我師父從南宋末年活到今天,活著的曆史書,她能不清楚?”
    金棧提前提醒:“大哥們,紅燈還有三秒鍾。”
    ……
    酒吧裏,夏鬆蘿低頭回複金棧的信息:徐緋是個詐騙犯,嘴裏沒一句實話。
    發送完信息,她停下腳步。
    前方不遠處就是吧台,小醜女和夜鴞正坐在那裏聊天。
    夏鬆蘿原本是想過來找徐緋,打聽點消息,現在知道徐緋竟然跟著江航一起出去了,就沒必要再上前。
    但夜梟注意到了她,抬手和她打了個招呼。
    他以為夏鬆蘿也是看中了這裏的位置。
    吧台能看到貴賓卡座,方便保護正“和談”的三個人。
    夏鬆蘿走過去,在夜鴞旁邊的高腳凳上坐下。
    外套脫了,搭在椅背上,然後點了一杯不含酒精的莫吉托。
    藍調音樂下,先說話的是小醜女,她搖晃著手裏的高腳杯:“真沒想到,這些追殺我們幾百年的門客,今天竟然在酒吧給我倒可樂。”
    又指了下不遠處的“男模”,“還挺帥,是做做樣子,還是真可以拉過來陪我喝兩杯?”
    “你從‘線’分辨出來的?”夏鬆蘿順著她的手勢望過去。
    這些男模都是門客手下假扮的,習武之人,身上的光線很少。
    夏鬆蘿剛才已經把全場都掃了一遍,用來分辨客人裏有沒有可疑人物,特別有用。
    “她看不到人的線,隻能看到動物。”夜鴞把話接上,“她雖然有點墨刺的天賦,但兩種天賦都弱的可憐。”
    小醜女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總比你一點天賦都沒有,完全是個普通人強?”
    夏鬆蘿想起爸爸在情報裏,把小醜女除外了,也就是說,小醜女在被清洗的名單上。
    夜鴞忽然轉頭問她,一雙大眼睛寫滿了好奇:“江航真是你男朋友?”
    夏鬆蘿想說“就快是了”,但這話太奇怪,肯定要被追問,她懶得解釋,反問:“你覺得我倆不配?”
    “看起來挺般配。”
    然而夜鴞和江航是在中東軍火作坊裏認識的,總覺得他們這些在道上摸爬滾打的邊緣人,和夏鬆蘿像是活在兩個世界。
    夜鴞朝貴賓卡座看一眼:“你爸竟然同意?”
    他幹爹常嘮叨夏正晨是個因循守舊的死腦筋,如果連江航這種女婿都能接受,簡直不要太open。
    夏鬆蘿端起玻璃杯,沒有立即回答。
    做決定的時候,沒考慮過爸爸同意不同意。
    這不是不孝,每當她說自己的理想就是“啃”的時候,爸爸總會認真告訴她,生活上能有依賴的人,是一種福氣,但思想必須獨立。
    因此夏鬆蘿覺得,無論自己做出什麽選擇,爸爸都不該覺得意外。
    都是他教導的結果。
    在她的成長歲月中,爸爸除了給予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就是源源不斷的大道理。
    曾經,她以為這是他的性格。
    帶著點東亞父親的刻板特征,愛說教,控製欲。
    直到剛才,看完刺客的情報以後,夏鬆蘿才後知後覺地讀懂。
    爸爸的內心深處,似乎一直盤踞著深深地恐懼,擔憂她某一天會誤入歧途?
    她會比一般人,更容易走錯路,對嗎?
    所以才會封印她的刺客天賦,又對她傾注如此多的愛,如此多的耐心,以及不厭其煩的引導。
    不知為何,夏鬆蘿心緒不寧,心口越來越悶,這種情況很少見。
    她朝卡座望過去,目光落在她爸爸身上。
    ……
    夏正晨坐的不耐煩了,頻頻拉起袖子看腕表,居然還要在這地方硬耗兩小時。
    莫守安在對麵悠然品酒:“真不喝兩杯?咱們三個彼此都認識,卻是第一次三個人聚在一起。我都沒想過,這輩子還能有這場麵。”
    顧邵錚同樣很煩:“聚一起幹什麽,話不投機半句多,坐在這裏真是煎熬。”
    莫守安搖了搖頭:“還是太年輕。”
    夏正晨冷眼掃向她:“你裝什麽高深,除了年齡說不出別的了?七百年過去,終於有了耐心,學會坐穩了?當年襄陽城裏跟著自己那群兄弟姐妹,一起掀桌子的是誰?”
    聽他提起襄陽,莫守安眼底掠過一抹鋒芒:“這能一樣麽,我們當年掀桌子,是你們不準我們上桌吃飯,好得很,不能公平地吃,那就都別吃了!”
    他們墨刺的命,是墨客和夏家聯手所賜。
    守襄陽,哪怕戰死沙場,墨守軍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動輒讓他們采取自殺式的戰法,並且不提前告知,如同棋子和棄子。
    “政客和墨客以我們的屍骨,為他們的前途鋪路,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可以為了信念戰死,但絕不接受這種輕視和背叛!”
    “南宋當時都快滅亡了,哪來的前途?”
    夏正晨麵無表情,這個理由,完全是他能想到的理由,“說得難聽點,兩軍對壘,士兵原本就是耗材。難道每場戰役之前,都要先一個個告訴士兵,這是戰爭,可能會死?”
    所有士兵都知道,上戰場就有可能會送命。
    還有她所謂的“上桌”。
    夏正晨更是想笑:“莫守安,你們都是士兵,還想上桌?上哪兒桌?讓你們和皇帝坐一桌,是不是才能配得起你們異種的身份?”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說話這麽刻薄?”莫守安打量他一眼,像是第一天認識似的,“你知道不知道,就算和人類同為耗材,我們永遠都是先被消耗的一批,完全把我們當成人形兵器。”
    “我請問,付出那麽多心血培養你們,不指望你們化身刀盾,指望你們跳舞助戰?”
    夏正晨無視她的目光,語氣更譏誚了,“對不起,我們人類的戰爭史,就是如此殘酷。但你們卻把正常的軍事決策,都解讀成特意針對。嶽飛冤死風波亭,隻會想‘臣子恨,何時滅’。而你們墨刺戰死,心裏想的什麽?‘難道就因為我不是人?’”
    莫守安剛要反駁。
    顧邵錚抬手攔住她,更煩了:“這些陳年舊賬,你不要和他爭了,沒意義。”
    因為在這一點上,他的看法和夏正晨基本一致。
    從古至今,很多戰爭行為都難以判斷對錯。
    專業的曆史學家、軍事學家都掰扯不清,何況人和非人爭論,純屬吃飽了撐的。
    “真要掰扯,從你們夏家在明朝永樂初年,培養的那個二代純血刺客,開始掰扯吧。”
    ……
    這幾天一到晚上,就開始飄起小雪。
    尤其是郊外,細碎的雪粒更顯得密密匝匝。
    零下十幾度,毒牙不可能帶著十幾個人長時間在外麵等待。
    選擇落腳的地方,既要靠近市區,方便接應。
    周圍又要空曠,便於觀察遠處的動靜。
    兵團農場和早已衰敗的老工業區交界處,是最合適的位置。
    挑來選去,如今待在一個廢棄的農機廠裏。
    廠房屋頂的鐵皮塌掉了半邊,還會朝裏麵灌風,裏麵沒有取暖設備,隻有抽煙的、跺腳的。
    “這鬼地方……”有人剛開口吐槽,就吃了一口夾雜雪粒子的西北風。
    “毒牙哥,姑姑去談判,要談到什麽時候?”
    今天跟來的這些年輕人,不是職業雇傭兵,都和毒牙一樣,是混血“異種”。
    雖然不曾得到顧邵錚傾盡全力的栽培,卻也耗費了他很多心血,實力遠超花錢雇來的傭兵。
    “等著就是了。”毒牙的國語也不是很流利,帶著一股東歐的生硬舌根音,“狼說夏家的門客很快會來搞突襲,打起精神,不要分心。”
    “明白。”
    話音剛落,毒牙又收到徐緋的信息:“沈維序的定位,已經距離你不到五百米,我們也快到了,把我的刀拿出來。”
    毒牙從一旁的“樂器”盒子裏,取出徐緋的武士刀,反手綁在背後。
    心裏卻在想這個沈維序,聽說才剛成年,竟然這麽狂?
    連江航這種變態,都對他格外警惕。
    毒牙獨自走出廠房,踏入風雪中,他從小走橫練路子,抗寒能力很強。
    院中雖然沒有燈,但雪地泛著清冷的光。
    毒牙下意識抬頭,還不到滿月,但今夜的月亮,似乎格外的亮。
    就在他低頭的瞬間,眼角餘光猛然捕捉到異常,立刻朝一側望過去。
    另一側廠房的屋脊上,竟然無聲無息地站著幾個黑影。
    屋脊因為坍塌,他們並非整齊站立,沿著屋脊線,站得高低錯落。
    但都是統一的中式短襖,鬥笠帽,銅麵具,配唐刀。
    他們像木樁一樣沉默俯瞰,不動手。
    毒牙打破僵持:“你們在等什麽?”
    聲音在空曠的院子裏傳開,他們也不說話。
    倒是廠房裏的人被驚動,紛紛跑出來,站在毒牙身後,戒備地看著他們。
    他們還是像假人模特似的,無動於衷。
    就這樣徹底僵住了,雖然緊張,卻也不擔心彼此有槍械。
    臨近市區,沒人敢帶槍,帶刀頂多算聚眾鬥毆,帶槍被發現,問題就大了。
    毒牙的耐性消磨光了:“你們究竟在等什麽?”
    “等我。”
    終於,一個平靜有力的聲音回應了他。
    隻見那些鬥笠人背後,突然掠起一道身影,仿佛沒什麽重量,輕飄飄地躍上了廠房屋脊最高處,負手站立。
    同樣的裝束,隻是他沒配刀。
    姿態和其他人相比,透著一股鬆弛感,和現場肅殺的氣氛格格不入。
    “別太緊張。”他的聲音從麵具下透出來,帶著點玩味,“我聽說你和江航一樣,是走橫練路子的,特意來找你過兩招。”
    毒牙才反應過來:“哦,你就是那個剛成年的沈維序?”
    毒牙說完之後,就瞧見這個原本姿態鬆弛的“頭目”,肩膀明顯僵硬了下。
    隨後,他氣悶的聲音透出來,高深莫測的氣勢瞬間垮掉一大半:“你喊名字就喊,提什麽剛成年?懂不懂禮貌!”
    毒牙搞不懂:“你究竟是不是沈維序?是的話,該在意的,難道不是我怎麽知道是你?為什麽在意成年不成年?你這小孩兒是不是有病?”
    而且以前夏家的門客追殺他們,哪來這麽多排場,搞的像拍中式武俠片。
    這小孩兒的中二病,比夜梟十八歲愛扮聖騎士的時候還嚴重。
    至少夜梟隻是自己扮,不強求手下。
    “頭目”沒回答,直接飛身落下:“上!”
    其他人怎麽打他不管,他落地之後,直接逼近毒牙身前。
    起手並沒有直攻,而是並指似刀,去“紮”毒牙心口檀中穴。
    這一出手,毒牙就懷疑他不是沈維序,因為實在太過老辣。
    然而毒牙不閃避,給他“紮”,這招對付其他流派可以,橫練扛得住。
    而在這“頭目”切入自己內線的同時,毒牙抬起腳,軍靴狠狠朝他膝蓋踹過去。
    這招沒有任何流派,純粹是街頭鬥毆的打法。
    這“頭目”迅速後撤,氣勢陡然一變,從靈巧的“點穴”,轉為一記剛猛的八極拳頂心肘!
    毒牙依然以胸膛硬接,劇痛鑽心襲來的瞬間,雙手猛地扣死對方沒有回收的肘關節。
    這也不是什麽武術,屬於接頭流派裏的流氓技。
    不講章法,生拉硬拽,像扯頭花,試圖把對方扯亂,砸倒。
    然而,就在毒牙把全身力量壓上去,差一點就將對方砸到在地時,猛然感覺倒一股厚重而又詭異的反彈力。
    被他鎖住的手肘,如一條遊動的小魚,滑不溜啾,不但從他的鉗製下鑽了出去,還反過來朝他胸口推了一掌!
    看似輕飄飄地一掌,卻餘韻綿長。
    毒牙隻覺得渾身力道亂竄,失去了平衡,竟被一掌甩飛出去,撞在幾米外的水泥牆上!
    五髒六腑翻江倒海,毒牙喉頭一陣腥。
    扶著劇痛的心口站穩後,毒牙驚駭地盯著將他打傷的“頭目”,滿眼寫滿了難以置信。
    他當然知道這是太極,也知道太極克製橫練。
    這些年每次回國,刻意約戰號稱精通太極的高手,試圖規避這個弱點。
    他以為自己,早就已經摸清了這門拳法的路數。
    直到剛才那一掌,毒牙才知道,自己從前約戰的那些高手,估計都還沒入門。
    頭目活動了一下手腕:“打你們這些橫練莽夫,果然還是得太極。”
    這時候,亂糟糟的破敗廠房,傳出徐緋的聲音。
    “刀!”
    毒牙立刻扯開胸前的束帶,將背後的武士刀連鞘取下。手臂揮出,循聲精準地扔出去。
    武士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徐緋從高出閃身入場,如俯衝而下的隼,將武士刀掠走。
    落在“頭目”左側,刀還不曾出鞘,刀勢已然蓄滿。
    刷!
    一記居合拔刀斬驟然迸發!
    一道極細的銀線,以雷霆之勢,朝“頭目”的左臂切割。
    而“頭目”在他接刀的那一刹,單腳在地麵畫了一個半圓。
    足踏八卦,身似流雲,倏然間就繞到了徐緋的身後。
    再次並指似刀,準備去“紮”徐緋背後的神道穴。
    徐緋身形極快,立刻回刀自守,退到毒牙身邊。
    他看向這位“首領”的目光,同樣流露出幾分驚駭。
    破敗廠房的另一側,牆壁坍塌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江航和金棧站在外麵。
    金棧拿著光劍防身,看著裏麵打得那麽激烈,不敢確定:“這人是沈維序?不可能吧,我怎麽看徐緋和毒牙聯手都不是對手?但是我家信鴿一直追著的人,就是沈維序啊。”
    江航沉默不語,把手機拿出來,打開了微信。
    夏鬆蘿的微信被他置頂,那句她想讓他說的表白,顯示了一部分。
    而屏幕頂端的信號標識,已經是個紅叉。
    “你還看什麽手機,怎麽不出手?”金棧感覺毒牙他們打不過,著急轉頭,朝江航看過來。
    這才發現江航握手機的那隻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金棧的瞳孔驟然縮緊,江航難道在怕?
    不會吧,就算他也打不過,以他的性格怎麽可能會怕?
    突然,一個恐怖的念頭浮在金棧的腦海裏:“難道……他是東南亞那個刺客?”
    十五年前,在吉隆坡虐殺江航滿門的凶手??
    江航依然沒有回答,他繃緊了唇線,帽簷下的臉,血色早已褪盡。
    金棧的呼吸幾乎要停滯,握著光劍的手陡然攥緊,掌心的冷汗很快浸濕了光劍手柄。
    刷——!
    光劍竟然毫無預兆地收了回去,重新變為信筒。
    金棧驚詫低頭,望著手中的青銅信筒。
    收信人的名字,已經不再閃爍,而是常亮為了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