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一封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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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連番的舉動和表白,夏鬆蘿根本反應不過來。
大腦像是運行過載的電腦,思緒變得很慢。
江航拿著還顯示著“發送成功”頁麵的手機,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唔好走咗神呀,你信我,我唔係一時興起,我係認真嘅!”
他盯緊她,手心捏出了汗,“你對我嘅態度,仲有咩疑問呢?俾少少回應我好唔好呀?”
夏鬆蘿沉默。
她的理智很懷疑,他是不是嗅到了什麽苗頭,故意來試探她?
但直覺卻在動搖,一個精英刑警,言行過於反常,瘋子似的,反而像認真的?
看不懂,猜不透。
隨著她的沉默,江航從緊張逐漸信心大增。
這說明她心裏有在動搖,她和她男友的感情,應該沒那麽好。
江航音調飛揚:“你唔出聲,我就當你應承咗啦!”
夏鬆蘿猛地抬起手:“停!”
江航閉上嘴,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切換了語言,想用中文再正經講一遍:“我剛才是說……”
“我聽得懂,你不用重複。”夏鬆蘿及時製止。這些常用的語言體係,是她的必修課。
“真好,剛好我媽咪的中文不是太好。”江航原本還有點擔心溝通會有障礙,“我堂弟也不愛說話,他兩國跑,會兩國手語,我家裏人也都會。”
夏鬆蘿知道他口中的堂弟是誰,身在魔都的方荔真母子倆,也是這次清除任務的目標。
這母子倆,應該會在聖誕節前夕過來吉隆坡。
還有兩個月。
夏鬆蘿試圖勸退他:“如果我答應你,你難道不會質疑我的人品?”
江航巴不得她沒人品,拜金,愛慕虛榮,那他哪裏還用發愁。
但早上一接觸,他就知道她不是。
江航誇獎說:“這證明你聰明,就像跳槽,聰明人都是先找好下家,再辭職。”
夏鬆蘿:“……”
好會詭辯。
她再度比劃:“江先生,我今天跳槽到你這裏,今後就能跳槽到別人那裏。”
“不可能的。”江航調整了下帽簷,笑得眉眼彎彎,嘴上軟軟地說,“在別處,你是求職。在我這裏,你是回家。不管你在哪裏工作,總要回家的咩?”
心裏想的是:隻要我還活著,不可能有男人能從我手裏搶走我的老婆,不可能。
而夏鬆蘿聽到“回家”兩個字,微微怔忪,腦海裏想起訓練營。
那裏是她長大的地方,算家麽?
如果算。
她不是很想回家。
夏鬆蘿感覺到了一陣頭痛。
這次製定的計劃,是憑借花藝,投其所好,混到葉佩淩身邊去。
現在因為江航辭職的事情,葉佩淩可能會立刻約她見麵,給她一筆錢,把她趕出吉隆坡。
此時,江航的手機震動,是他叔叔江銳打來的電話。
江航立刻按掉。
他的辭職郵件發送給了直屬上司,刑事調查部主任。
這才幾分鍾,就捅到他叔叔那去了。
江銳發送了一條信息:“在哪裏?立刻滾回家!”
這兩天休假,江銳也從檳城回來了,下午到的。
江航誰都不怕,唯獨有些怵他叔叔,但既然決定辭職,就做好了所有心理準備。
夏鬆蘿不能把事情鬧大,抬手比劃:“江警官,其實我沒有男朋友,請把你的辭職報告撤回來。”
江航會把辭職報告提前寫好,應該是楊經理告訴他的,“接送我的,是我一個鄰居大哥,附近太亂,他來當我的擋箭牌。”
江航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瞬間凝固住。
隨後,更耀眼更真實的笑意,從他眼底迸發出來。
真如撥開烏雲後的燦爛陽光。
這時候,輕微的“咕嚕嚕”從夏鬆蘿的腹部傳來。
江航捕捉到了,抓住機會說:“到點吃晚飯了,我請你啊,我五歲就來了吉隆坡,對這裏的美食了如指掌。”
“我減肥,不吃晚飯。”夏鬆蘿從小遵守訓練營裏過午不食的規定,至今沒有任何改變,“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我會考慮。”
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轉身上樓去了。
江航還是有分寸的,止步公寓的單元門,隻望著她的背影,一步也沒跟。
夏鬆蘿悶頭走進電梯,越想越頭痛,這可怎麽辦。
預設了很多突發狀況,怎麽都沒想過會被這家的獨生子纏上。
因為背調裏關於他的評估,完全不是這個模樣。
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回到家,夏鬆蘿把蝴蝶刀從兜裏拿出來,放進抽屜裏。
裏麵還有兩根不易攜帶的峨眉刺,是她最擅長的武器,還沒有見過血。
營地裏沒人是她的對手,切磋都用不到武器。
營外的世界,除了清除異種可以殺戮,其他時候,必須遵紀守法。
大哥說是吃過官方的虧,對官方力量非常忌憚。
因此他們這個組織,做事都必須謹慎謹慎再謹慎。
哪怕自身實力強過對方很多,也要暗中行事,低調行事,確保計劃周詳,不留任何痕跡。
為了這次任務,夏鬆蘿準備了很多,單是學花藝都學了兩個多月。
難道要泡湯了?
如果接近葉佩淩的計劃行不通,不如隨機應變。
江航自己送上門了,假裝接受他,是不是比接近葉佩淩更簡單?
不行。
他是個刑警,接觸多了容易被看穿。
然而,夏鬆蘿感覺江航不像是能做刑警的人,他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履曆造假,暗箱操作?
他叔叔江銳在警局很有實權,有這種可能。
要改變計劃麽?
夏鬆蘿沒處理過這種事情,拿不定主意,想和大哥商量下,想起他現在應該在飛機上,又放下了手機。
她心裏很少這麽煩躁,一煩躁就想瘋狂砸東西。
大哥說這是刺客的殺心,要學會自控,自控不了,就得想辦法紓解。
夏鬆蘿拿了車鑰匙下樓。
江航原本是要自薦當情人,見不得光,因此沒開車,打車來的。
現在需要打車回去,一邊拿著手機操作,一邊步行朝公寓區外麵走。
走到主路旁,江航站著等車。
已經進入十月,但吉隆坡沒有四季,傍晚的風卷過街頭,依然帶著燥熱。
江航摘了棒球帽,拿在手裏徐徐扇了扇風。另一隻手,扯開運動衣的領口。
別看這會兒燥熱,已經進入雨季了,暴雨說來就來。
轟隆隆!
一陣囂張的摩托車引擎聲,在他敏感的耳畔炸響。
因為最近的聯合懲治行動,一聽到這個聲音,江航心頭的火氣就能被瞬間點燃。
他猛然轉頭,瞧見一輛重型仿賽使出公寓區,匯入主路,轟鳴著疾馳而去。
騎手的身影,令他微微愣。
是她。
烏黑的單麻花辮,森係亞麻長裙,黑武士頭盔,重型仿賽。
這一幕的反差,割裂感實在太強烈。
第一眼,她應該是屬於恬靜類型的女孩兒。
接觸過後,發現性格比較清冷。
原來骨子裏這麽狂野?
那個所謂的“擋箭牌”,騎這種車接她上下班,是因為她喜歡?
江航對重機車了解不多,隻能確定是川崎的忍者係列,分不清是ZX10R,還是更頂級的H2。
刑警的直覺提醒著江航,她有點怪,背景不說有問題,應該挺複雜。
可是這一次,江航不打算做背調。
他想聽她親口說。
而且,明知道他這個刑警沒走遠,就敢這麽出來炸街,連衣服都不換。
再仔細品味之前她那一連串的反應。
江航不自覺牽起了唇角,她這人挺率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畢竟是他一眼看中的未來老婆,必定是氣場與他相合的人。
……
江家的客廳裏,籠罩著低氣壓。
江柏淵和葉佩淩夫妻倆,坐在沙發上,彼此交換了好幾個眼神,都不太敢說話。
他們不安的源頭,來自於站在窗邊的弟弟江銳。
這位警界的助理總監,職銜雖非頂高,卻在核心實權部門。
早些年征戰一線,還有些少年意氣,現在完全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領導姿態。
雕塑一般臨窗而立,臉色陰沉得就像此刻窗外的天氣,一言不發。
終於,他動了。
從窗邊走過來,也坐在沙發上。
夫妻倆心裏都是咯噔一聲,知道兒子回來了。
江航走到門外,還在和收拾花藝沙龍殘局的管家有說有笑。
等推門進來,他更是沒事兒人似的,和江銳親昵的打招呼:“阿叔,你返嚟啦!”
江銳無視他的熱絡,以冷硬的英文質問:“You resigned?”
在大馬,英文是警方的官方工作語言之一。
江航隻能走過去立正站好,以標準的下屬姿態,使用警用尊稱:“Ya,Tuan,辭職信我已遞交,等待審批中!”
江銳厲聲:“辭職真正的理由是什麽?”
江航下顎微收,沉聲回應:“Tuan,報告上寫的非常清楚!”
江銳一把抓過茶幾上的手機,想要朝他腦袋砸過去。
江柏淵眼疾手快地按住:“阿銳,這是在家裏,不是警局,有話好好說!”
江銳給他大哥一個“慈父多敗兒”的警告眼神:“大哥,你知道這個混小子在辭職報告裏寫的什麽嗎?他說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兒,要和另一個公民進行非公平競爭,以免敗壞警隊形象,提前辭職!”
江柏淵陪著笑臉:“這不是挺好嗎,多有擔當,多懂事啊。”
不管什麽原因,辭職是好事兒,江柏淵從來都不想他兒子當刑警,太危險。
葉佩淩歎了口氣,問:“是店裏那個沈蘿?”
江航看向他母親,立刻換了一副麵孔,興奮地宣布:“媽咪,你現在就可以開始著手準備我的婚禮了,我年底之前就會結婚!”
說完,他回過頭,又嚴肅地對江銳報告,“Tuan,這其實是一場誤會,是我誤以為她有男友。”
江銳微微頓了下,收起嚴厲,切換成白話:“如果不是誤會,你真打算去搶別人的女朋友?一點道德也不講了?”
聽叔叔說白話,江航就知道安穩度過了,從茶幾撈了一瓶冰鎮汽水,舒坦地窩進沙發邊緣:“誰想幹缺德事,我也不想啊……”
他聳聳肩,將手裏的汽水罐舉杯似的高高舉起,像是在慶祝什麽,浮誇的,宣言般高呼,“但我遇到了我的《憲法》,憲法高於一切!”
夫妻倆又互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寫著兩個字:“完了”。
隨後,江柏淵撓頭,葉佩淩捏眉心。
既然是一場誤會,江銳也懶得再多說:“去,寫封道歉信,就說和我鬧了別扭,把辭職信撤回來。”
“呲”一聲,江航拉開易拉罐:“不寫,雖然是誤會,但我真打算辭職了。”
江銳打量他:“最近的聯合行動,是不是讓你覺得無聊了?”
他幹過刑警,知道像江航這樣剛入職兩年的新人,接觸不到大案。
不是坐辦公室寫文件,就是去處理街頭小案,“其實我始終覺得,刑事部不適合你,你更適合去TUK,剛好讓你消耗你那過剩的精力,我去打個招呼。”
“千萬別!”江航驚得坐直了身體。
TUK,警隊王牌特戰單位,半軍事化管理,和香港的飛虎隊差不多,對能力要求極高,每天往死裏操練,一進去就等於失去自由。
江銳篤定:“你完全可以。”
“我不可以。”江航以前或許願意去嚐試一下,現在不行,“我辭職,就是想空出時間來……”
說到這,院子裏傳來重機車的轟鳴聲。
江航仰頭將汽水喝光,“先不說了,要去練車了。剛訂了一輛川崎H2,明天才能到,我同學剛好有一輛,今晚上先拿來練,明天才能去接她上班。”
站起來就走,“媽咪啊,今夜不用給我留門了。”
葉佩淩喊他:“這要下暴雨了,你去練摩托車?”
“雨越大越好。”江航說著,已經消失在門外。
江銳轉望向葉佩淩,神色凝重:“大嫂,那個女孩兒什麽來曆?知道底細嗎?”
“查人家女孩兒做什麽。”葉佩淩端茶喝,眉間寫滿無奈,“你太忙,對你這個侄子,還是了解太少了,他就這種性格。”
江柏淵也跟著說:“阿銳,警局那邊,你先幫忙攔著點,給航仔休個長假。”
江銳簡直無語:“你們就這麽慣著他……”
“不然呢。”葉佩淩直接打斷,“你不幫著他試試,不順著他試試。看他這幅架勢,年底之前要麽給他轟轟烈烈辦喜事,要麽給他淒淒慘慘辦喪事,你自己選。”
江銳一愣:“有這麽嚴重?”
夫妻倆異口同聲:“就是有這麽嚴重。”
……
夏鬆蘿早上六點準備起床,打開手機,一共隻有幾個好友的微信,有兩個人發來消息。
沈維序:我抵達目的地了,你老實在花店工作,不要采取任何行動,等我回去。
提醒很多遍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
切出去,看另一條。
是江航早上五點發送的信息:不用麻煩你的鄰居大哥了,我來送你上班,剛好順路,可不可以?
夏鬆蘿心下一動,沒由來的直覺,令她立刻下床走到窗邊,向公寓樓下望。
晨曦微露,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庭院路燈依然亮著,一個身影站在路燈下,挨著一叢火紅熾熱的龍船花。
夏鬆蘿的頭又開始痛了,拿不定主意。
先看看這兩天,葉佩淩會不會來拿錢趕她走吧。
她洗漱好,從冰箱拿了一罐冷牛奶,喝完之後下樓。
江航微笑著朝她走過去:“你吃早飯了麽?”
夏鬆蘿手語:“從你家到警局和花店,怎麽會順路?”
“我不去警局,昨天不是說了,我辭職了。早想辭職了,和你沒關係。”江航晃了晃手裏的機械鑰匙,“我去幫我媽媽看店,你說順不順路?”
夏鬆蘿看著那把川崎鑰匙,眼皮兒直跳:“我能不能拒絕?”
“當然可以了,我好歹從前是警察,強迫人的事情,我怎麽會做?”
江航回答得很爽快,但旋即委屈著歎氣,“但我淋雨練了一夜,才剛入門,特別特別想聽聽你的點評。”
沒等她反應,江航又把拿著鑰匙的那隻手,朝她伸過去,反過來,給她看掌心。
他用和家人說話的語氣,切換成母語,更自然:“你睇下我隻手啦,都被雨水浸到皺曬。”
夏鬆蘿看過去,手指和掌心都是皺巴巴的,也不知道泡了多久。
夏鬆蘿盯著看了幾秒鍾,手語:“江sir,你買得起車,買不起手套?”
江航戴手套了,這是他早上回去洗澡換衣服,特意泡出來的,雖然被拆穿,但早有說辭:“他們告訴我,新手戴手套,不容易找手感,我時間緊,任務重,著急。”
夏鬆蘿冷著臉,扭頭就走。
江航站在原地,人沒跟上來,撓耳朵的聲音卻黏糊糊地追上來:“點評下啦,好唔好嘛,得唔得啫?”
夏鬆蘿的腳步不由得微微頓住。
那份背調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是說他從小橫練,一腳能踹倒一棵椰子樹?
怎麽能夠發出這種遺棄小狗一樣的哼唧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