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一封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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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鬆蘿認為自己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這個目標人物。
沒怎麽猶豫,她轉過頭,朝他幹脆地比出一個“走”的手勢。
江航眼睛裏立刻蕩漾起得逞的笑意,追上去,和她並肩走出公寓區。
那輛借來的川崎H2停在主路邊,他快走一步上前,抬腿,跨坐上去。
就這個抬腿跨坐的姿勢,他昨晚在著名景點,雙子塔的附近,反複練了幾十遍,直到從周圍的女遊客的眼神裏,確定足夠有型,他才滿意。
他遞頭盔給她。
夏鬆蘿走上前,看到是H2:“這車不行。”
江航皺眉:“你昨晚騎的,不是H2?”
夏鬆蘿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對重機車的了解真不多:“我就算有錢買H2,也上不了牌,排量太大,很難通過AP認證。”
在這裏,能給H2上牌的,基本都有特殊背景,不是有錢就能搞定的。
何況她沒錢,十六歲以後,組織都是靠出勤來賺錢的。
她沒出過勤,跟在大哥身邊當助理,也不太需要錢。
必需品大哥會置辦,偶爾給她點零花錢。
“這樣?”江航不太清楚,車行也沒告訴他,根本不擔心他會不上不了牌,“我買的那輛還沒到,這是我同學的車。”
夏鬆蘿手語:“騎這車去上班,我們一路上會被交警攔下來很多次,查牌照。”
“我從昨晚到現在,騎了很久,沒被攔過。”江航將頭盔塞給她,“放心,我同學這車的牌照,交警可能認識,隻要不過分違章,不會攔,走吧。”
夏鬆蘿沒再說什麽,戴好頭盔坐上去,俯身向前,兩條手臂繞過他的腰側,搭在前方的油箱上。
沒有摟他的腰,然而這車是單座設計,狹窄的坐墊坐兩個人很勉強,兩個人的身體難免會緊緊相貼。
感受著從背後傳來的陌生體溫,江航心猿意馬,抓緊了把手,啟動車子,載著她一起向前路奔去。
他練了一夜車,被這種反人類的趴騎姿勢,折磨的腰酸背痛,完全體會不到樂趣在哪裏。
如果隻是喜歡這種引擎炸響的聲音,跑車也能滿足,開起來舒服多了,至少不用日曬雨淋。
直到此刻,江航終於確定了,有些感受,是四輪給不了的。
這一刻,注定是要被他永遠留存心間的。
這是他第一次中意一個女孩兒,並且篤定她一定會成為自己的老婆。
這是他第一次和老婆,在呼嘯的風中,貼得這樣近。
這是他第一次喜歡上重機車,感受到駕駛它的樂趣。
當然,還有一個不願承認的第一次。
江航品嚐到了一種全新的情緒:嫉妒。
他昨天知道她有男友,一門心思隻想著“搶”,這種情緒在心底集聚,並沒有漫出來。
此刻,感受過這種親密程度帶來的感受,再一想那個作為擋箭牌的“鄰居大哥”,最近就這樣載她上下班,江航心底那股酸澀的情緒,徹底爆發了,洶湧澎湃。
沒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眼兒竟然小到這種程度。
他正滿腦子感慨的時候,夏鬆蘿突然鬆開扶著油箱的右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
江航非但沒注意她的提醒,還想偏頭詢問她想做什麽。
噔、噔、噔、噔、噔,忽然連過五六個減速帶!
減速帶,又被稱為“重機男騎手的斷子絕孫帶”。
而馬來西亞的減速帶,更是以“高大威猛”聞名於世。
別稱:“沉睡的警察”。
這些警察,可不管你有沒有特殊背景,一視同仁。
這類需要趴騎的重機,兩個人擠在一個座位的情況下,江航的身體幾乎是貼合在油箱上的。
每一次顛簸,都是一次沉重撞擊。
這款陸地飛行器,瞬間變成了堪比“宮刑”的刑具。
通過這一段減速帶後,車子顫巍巍停在路邊。
江航臉色慘白,悶不吭聲地摘掉頭盔,抬腿下車,蜷縮著蹲在路變,下意識踮起腳尖的同時,雙手緊緊抱住自己低垂的頭。
夏鬆蘿也下了車,掀開頭盔鏡片,走到他身邊,又拍拍他的肩。
江航慢吞吞抬起頭,雙眼已經蒙了一層生理性的水霧。
夏鬆蘿手語:“需要去醫院嗎?”
江航用盡力氣,繃著下顎,擠出一個“不”字:“我沒事、我緩緩就好了。”
真是太丟臉了,從來沒這麽丟臉過,又多了一項可以被載入的第一次。
夏鬆蘿看他這幅死撐嘴硬的模樣,忍不住唇角一揚,輕笑出聲。
這是江航第一次看到她笑,發現她笑起來竟是這樣好看,似乎這張臉,本該就是每天笑容洋溢,才是正確的。
一發愣,疼痛似乎都緩解了很多。
夏鬆蘿被他直白的目光盯著,自己也恍惚了下,收起笑容,毫不留情地點評:“還是我載你吧,你還得練,差得遠。”
她比劃完,走回去車邊,跨上去,握住車把。
傷到了最脆弱的地方,江航無力逞強了。
等緩過來一些,他起身,貓著腰坐去後座,對她承諾,更是對自己立誓:“你相信我,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夠比得上職業賽車手。”
一定。
……
一波三折到了花店,夏鬆蘿剛坐下來,就收到了店長發送的信息,江航的母親中午要來巡店。
夏鬆蘿就知道是這樣。
而江航隻是送她過來,並沒有死纏爛打到進來店裏坐著。
快中午的時候,他發送一條信息:你晚上減肥,中午總要吃飯吧?
夏鬆蘿沒理他。
他又發一條:我練車,正好來了巴生,帶碗肉骨茶回去,你留著肚子。這家超正,我從小吃到大。
夏鬆蘿皺皺眉,肉骨茶是大馬最具代表的特色食物,起源於巴生。
但巴生港不在吉隆坡,位於雪蘭莪州。
看他的意思,這是特意跑過去買碗肉骨茶。
夏鬆蘿無法理解,就算是起源地能怎麽樣,吉隆坡身為首都,滿大街的肉骨茶店鋪,有必要跑這麽遠?
果然是紈絝子弟,真夠閑的。
夏鬆蘿依然沒理會。
給沈維序發信息:大哥,我被江航纏上了,葉佩淩中午要來見我,萬一要趕我走,我怎麽辦?
半小時過去,沈維序都沒回複。
夏鬆蘿覺得不對勁,而且迫在眉睫,撥打電話過去。
得到的回應,竟然是“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這是什麽情況?
夏鬆蘿正納悶,葉佩淩來了。
她忙放下手機,站起身。
兩個人在花店沿街的落地窗旁坐下,店長掛上歇業的牌子,然後端來了兩杯手磨咖啡。
夏鬆蘿感覺很荒誕,這是她第一目標人物,總想著該怎麽接近她,沒想到竟是這種方式。
“沈小姐。”葉佩淩先開口。
夏鬆蘿看著她。
這位貴婦人給她的感覺,沒有珠光寶氣的感覺,穿著樸素大方,以舒適為主。
是個很懂得享受生活的女性,氣質中,透著從容和愜意。
葉佩淩輕歎:“真的很抱歉,我兒子給你帶來困擾了吧?”
夏鬆蘿坦誠:“我隻擔心丟了這份工作,我很喜歡這份工作。”
葉佩淩誤會了,以為她想辭職:“你別怕,他頂多是煩著你,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我家這小子,真不是個紈絝子弟,他就是……”
她頓了頓,在找準確的形容,卻又很難形容,“我從年輕時,身體就不太好,懷孕的時候有流產症狀,打了太多保胎針,我都懷疑是不是哪一針,不小心紮到了他的頭……或者,他出生時,臍帶繞頸兩周半,給他勒缺氧了。”
夏鬆蘿聽得有點兒呆滯,並且從中聽出了濃濃得無奈。
“遺傳因素,我覺得也有點。”葉佩淩是真在找原因,並且琢磨很多年了,“他爸爸,我感覺也有些問題,隻是沒江航這麽明顯。”
因為一位居士測的八字,就能放棄如日中天的事業,移民馬來從頭再來。
說到底,也是一心為了兒子,葉佩淩不好說他什麽。
“我不否認,我們夫妻倆對這唯一孩子,確實溺愛,但他真不是個壞孩子,就是特別偏執。”
然而,不管是執著於橫練,還是執著當刑警。
都沒原則上的問題。
葉佩淩打開手機,找出新下載的微信。
界麵太過陌生,她很自然的將手機推過去:“這個,怎麽加好友?我們加個聯絡方式,你如果實在受不了他,告訴我,我讓他叔叔管教他,把他關起來。”
夏鬆蘿一直在聽她講述,猜測她什麽時候拿出支票。
這會兒覺得自己好像猜錯了,忙不迭拿出自己的手機,低頭加好友。
趁她低頭,葉佩淩靜靜打量著她。
江銳還是查她了。
這一查才知道,是個很可憐的孩子。
大概因為是個女孩兒,被遺棄在西南某個偏遠山村的福利院門口,三歲時,被一戶人家收養。
十六歲時,養父母又死於山洪。
都是官方可以查到的記錄,身份上挑不出毛病。
上午,葉佩淩貨已經將這份背調轉發給了兒子,叮囑他考慮清楚,不要一時興起,給人家的人生雪上加霜。
夏鬆蘿添加完好友,將手機輕輕推回去,抬起頭,視線恰好撞上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一雙好溫柔的眼睛,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憐惜。
夏鬆蘿不由得怔住了。
這溫柔的目光,仿佛一把鑰匙,試圖探入她潛意識深處,一扇緊閉的大門。
門後,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她腦海裏逐漸堆砌。
應該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似乎有一個人,會用這種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她。
會給她紮麻花辮,笑著問她今天想穿哪件花裙子。
她拚命想要將那個身影堆砌起來,卻如流沙,越想抓住,流逝的越快。
實在是,記不清了。
會是她的父母麽?
但大哥說,她剛出生沒多久,家裏就被異種滅門了?
“怎麽了?”葉佩淩察覺她不太對勁,情緒似乎波動得比較厲害。
夏鬆蘿將情緒壓回心底,搖搖頭,手語:“我覺得您看我的眼神,讓我有種熟悉感,讓我想起來父母。”
葉佩淩聽她這樣講,想起兒子的結婚宣言,忽然覺得沒準兒真有戲。
她莞爾一笑,語氣更加柔和:“不是我自誇,我家這小子,如果你不嫌煩,可以試著了解一下他,大部分時候都是個乖乖仔,也很會心疼人。”
江航的為人,夏鬆蘿還摸不清,但她隱約感覺到,葉佩淩很溫暖。
就像此刻,從落地窗透過來,落在她側臉和肩頭的陽光。
夏鬆蘿本能的,很想靠近這一束光。
或者,想通過靠近她,來捕捉她曾經很依賴的模糊舊影。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落地窗外,屈指叩了叩玻璃。
江航提了個保溫飯盒,朝她們兩人笑了笑,繞去前門。
門上的風鈴“叮鈴”響起,他帶著一身從巴生港口曬來的暖意,穿過花團錦簇,來到這處角落:“媽咪,我剛好買了兩份,您也嚐嚐。”
他拉來凳子,圍桌坐下,拆開分層飯盒。
夏鬆蘿看江航的態度,似乎完全不擔心他的母親,會刁難她。
葉佩淩先喝了一口湯:“這不是橋下的?”
江航拆開醬包:“橋下今天休息,其實我一直覺得這家更好吃。”
夏鬆蘿剛夾起一塊兒排骨,江航提醒她:“蘸這個醬。”
夏鬆蘿蘸了下,咬一口。
原本還覺得江航純屬是閑的,此時才發現,同樣都是肉骨茶,和隔壁店鋪裏賣的,味道差別的確挺大。
湯底的藥味沒那麽衝,恰到好處,肉質既軟糯又勁道。
好好吃。
葉佩淩卻隻嚐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帶回來悶久了,不是那個味兒了,肉骨茶還是要去店裏吃。”
江航正餓著肚子,拿過飯盒,笑起來:“您也太挑了,等爸爸下班,讓他帶您去吃。”
夏鬆蘿默默吃著,聽他們母子倆聊家常。
而江航和他母親聊著聊著,一扭頭,發現一眨眼的功夫,她把一整份全都吃光了,湯都沒剩一口,還在咬筷子,甚至還眼巴巴望著他碗裏吃過的。
感覺再給她來一份,她也不會拒絕,並且吃得下。
這可不像決心減肥的人。
更像是,很久都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不難想象,她平時過的是什麽粗糙的日子。她的怪,似乎是和社會有一定的脫節。
再想起那份背調,江航更想早點把她娶回家裏了。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媽咪啊,我隻顧著買肉骨茶,忘記買斑斕糕,不然現在帶您去吃。”
“要不要一起過去巴生逛逛?”他看向夏鬆蘿,“我媽咪的車在門口,很方便。”
“走吧?”葉佩淩是真被勾起了食欲,笑著對夏鬆蘿說,“肉骨茶還是得吃現出鍋的才對味,精髓就在於鍋氣,鍋氣散了,風味差很多。”
夏鬆蘿幾乎都沒一絲猶豫,立馬跟著站起來,開口說了兩個字:“好啊。”
話音落下,旋即從江航詫異的目光,意識到自己忘記裝啞巴。
但幸好她留了一線,自己隻是語言障礙,不愛說話,而非不會說話。
……
這第一封信,金棧念到這一段的時候。
一直在認真聽信的夏鬆蘿,突然出聲打斷:“江航,你知道‘他’買的是巴生港哪一家的肉骨茶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