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的話如同重錘，狠狠敲進孫東的內心。
    孫東愧疚地低下頭：“屬下知罪了，屬下甘願領受一切責罰。”
    陳洛沒有理會孫東，目光從在場每一個人臉上掃過。
    此時的演武場寂靜無比，仿佛連風聲都停了。
    所有人都看著陳洛。
    大家有預感，陳洛似乎有很多話想對他們說。
    陳洛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我經常在想一些問題，為什麽我們會這麽窮？
    為什麽我們的命會這麽賤？
    為什麽我們的日子會過得這麽苦？
    明明是我們在耕種土地，為什麽吃不飽的會是我們？
    明明是我們在守衛北齊，為什麽我們在北齊地位最低，最被人看不起？
    是因為我們生來就下賤嗎？
    還是因為我們命不好，注定要受這樣的困難？”
    “這些的問題困擾了我很久，直至最近，我認為我找到了答案。”
    “我們這麽窮，這麽苦，是因為有人在騙我們，在欺負我們，在壓榨剝削我們！”
    “是誰在騙我們，在欺負我們，在壓榨剝削我們？”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是那些世代簪纓，鍾鳴鼎食的世家大族！是那些貪得無厭的權貴！”
    “他們騙我們，說做人要安分守己。
    實際是讓我們老老實實的給他們當牛做馬。
    讓我們把辛辛苦苦種出的糧，乖乖地交給他們。
    然後他們再留一點兒給我們糊口，讓我們饑腸轆轆地苟活著，心底裏還要對他們感恩戴德。
    他們騙我們，說做人要講究忠孝仁義。
    實際上是我們乖乖的給他們當狗，他們讓我們咬誰，我們就衝上去咬誰。”
    “如果做人真的要安分守己，那為什麽北齊年年戰亂不斷？
    他們挑起戰爭的原因，難道不是為了爭更多的地盤？搶更多的女人？
    這算安分守己嗎？
    如果做人真的要講忠孝仁義，那為什麽會有九王之亂？
    所謂的九王之亂，難道不是九位諸侯王想要自己當皇帝嗎？
    身為臣子想要自己當皇帝，這算是哪門子的忠孝仁義？”
    “然而這都不是最可恨的。”
    “最可恨的是，他們想要搶地盤，搶女人，搶錢糧。
    卻要讓我們去打仗，去拚命。
    然後他們還高高在上地說，我們這些人命如草芥，死再多也無所謂。”
    說到這裏，陳洛停頓了一下。
    他目光如炬，看向台下眾人。
    眾人臉上有憤怒，有震撼，有恍然。
    更多的，還有嚴肅認真的思考。
    “所以兄弟們，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這個天下，是分階層的！”
    “那些官老爺、世家大族、豪門權貴，是一個階層！
    他們騎在我們頭上，吸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
    “而我們這些種地的、當兵的、做工的、流離失所的普通百姓，是另一個階層！
    是被他們壓迫，剝削的階層！”
    “如果我們還想活下去，想讓我們的父母妻兒能吃飽穿暖。
    想讓我們的子孫後代不再受這窩囊氣！
    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就必須團結起來，共同推翻另一個階層！
    我們自己內部絕不能內訌，絕不能自己人欺負自己人！”
    話說完，陳洛將話題收回。
    “大家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們在望江屯能吃飽穿暖，安穩度日？
    是因為我陳洛格外仁義嗎？”
    “不！是因為我把你們真正當作自己人！”
    “我不願仗著都伯，曲長的身份欺騙你們，壓榨你們！
    我希望你們都能過上有尊嚴的好日子！”
    “因為在我陳洛眼裏，沒有什麽配軍、軍戶、罪囚之分！
    你們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是和我一樣，受盡苦難並且渴望翻身的自己人！”
    陳洛說到這裏，眼眶開始有些泛紅，臉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再度張口，聲音竟變得有些哽咽，語氣也變得有些落寞。
    “你們知道我今天為何會如此憤怒嗎？”
    “因為我發現你們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剛剛說的那些！”
    “你們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就忘了在發配營豬狗不如的日子，忘了之前在望江屯被欺壓盤剝的日子！
    你們拿著剛剛得到的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身份和糧食，就去哄騙，威逼比你們更弱的姐妹！”
    “若有一天，你們真的掌了權，發了財，那你們會變成什麽樣子？
    會不會變得比那些現在的權貴更加狠毒，更加貪婪？
    若真如此，我陳洛憑什麽拿你們當兄弟？
    又怎麽敢信任你們，將後背交給你們？”
    “大……大人……”
    沈義羞愧悔恨，已經哭得不能自已。
    三大隊的人也默默地跪在了地上，臉上全是羞愧之色。
    陳洛深吸一口氣。
    “今日，我將話徹底說清楚！
    我陳洛此生的誌向，絕非苟安一隅！
    我想要帶領一群誌同道合的兄弟姐妹，平定這亂世，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在我想要開創的盛世裏，人人生而平等，人人遵循公理正義！
    沒有欺壓弱小的豪強，隻有扶危濟困的義士；
    沒有仗勢欺人的特權，凡事皆遵循律法與道義！”
    “現在，凡是認可我的誌向，願意隨我一同拋頭顱，灑熱血，去開創這個盛世的人。”
    “向前一步！”
    “不過我必須提醒你們！
    踏出這一步，便意味著今後你們將接受最嚴格的軍規約束。
    意味著要將集體的利益置於個人私欲之上！
    若有違背，軍法絕不容情！”
    “不願者，我絕不強求！隻要安分守己，你依然可在望江屯過上遠比外麵安穩的日子！”
    陳洛的話音落下，目光淡淡地掃視全場。
    死寂僅僅持續了一瞬。
    下一刻……
    咚！咚！咚！
    腳步聲如同沉悶的戰鼓，整齊劃一地響起！
    台下所有士兵，沒有任何猶豫，齊刷刷地向前跨出一大步！
    就連跪在地上的一大隊和三大隊等人，也以跪姿奮力向前挪動！
    這還未完！
    在演武場周圍，那些一直在屏息聆聽的婦女、老人、孩子。
    以及昨日才剛剛抵達，兩千餘名發配營罪囚。
    他們的臉上滿是激動、渴望與決絕的光芒。
    幾乎在同一時間，所有人都堅定地，用力地向前邁出了一步！
    這一步，跨越了身份的隔閡，彌合了內部的裂痕，凝聚成一股不可動搖的磅礴力量。
    這一步，是對陳洛的回應，更是他們對自身命運的一次集體宣誓！
    望江屯的演武場上，此刻再無看客，唯有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