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數據幽靈顯形
字數:6520 加入書籤
主控室的冷光像凝固的海水,將林默的影子釘在光滑的合金地麵上。他的瞳孔裏倒映著全息屏中央緩緩凝聚的光影,呼吸在喉嚨口凝成細小的白霧——那是陳誌遠,卻又不是記憶裏任何資料中記載的模樣。沒有實體的輪廓邊緣在空氣中微微虛化,像是被打碎的銀河凝在全息場中,每一粒光塵都是跳動的量子比特,時而聚成清晰的眉眼,時而散作紛飛的代碼碎片。這不是“溯源”係統裏那些由二進製堆砌的記憶載體,那些載體帶著電子信號特有的滯澀,而眼前的存在,連呼吸都帶著某種超越維度的輕盈,仿佛一陣風就能吹進現實世界的縫隙裏。
林默下意識地抬手去碰,指尖穿過光影時激起細碎的漣漪,像是觸到了一塊冰涼的液態水晶。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上,和主控室設備的低鳴攪在一起,形成某種不安的共振。站在他身側的研究員小張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手裏的咖啡杯晃了晃,褐色的液體濺在控製台上,瞬間被自動清潔係統吸成了一道淡痕。
“看這裏。”
陳誌遠的聲音從全息場的各個方向湧來,沒有固定的聲源,卻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像是從生鏽的傳呼機裏擠出來的舊時光。他微微抬起手,掌心向上的動作慢得如同電影裏的慢鏡頭,每一根手指的輪廓都在光影的流動中不斷重組。隨著這個動作,全息屏上的背景轟然碎裂,1987年的後巷如同被喚醒的巨獸,從數據的深淵裏爬了出來。
潮濕的青石板路縫裏嵌著暗綠色的苔蘚,雨水在路麵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著巷口破舊的“紅星五金店”招牌。鐵貨架斜斜地靠在牆上,鏽跡在虛擬的光線裏泛著暗紅色的光,像是凝固的血。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和他幾天前潛入父親記憶深處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連貨架第三層缺了的那根橫杠都分毫不差。但記憶裏的場景帶著父親視角的模糊與震顫,而眼前的 3D重建模型,卻帶著一種手術刀般的冷峻,將每一個細節都剖開來擺在眼前。
陳誌遠的指尖懸在鐵貨架的連接處,那裏的氧化痕跡被特寫鏡頭放大了數十倍,細密的裂紋像蜘蛛網一樣蔓延。“普通撞擊會造成金屬疲勞斷裂,斷口應該是鋸齒狀,”他的聲音裏摻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你們看這些裂紋邊緣的氧化層厚度——至少在撞擊前三個月就已經存在,是有人用強酸腐蝕過,再偽裝成自然老化的樣子。”
光影中的陳誌遠突然向前一步,全息場的邊緣泛起漣漪,林默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帶著的、舊機械潤滑油的味道。“我那天去巷子裏拿倉庫的備用鑰匙,剛碰到貨架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他的影子投在潮濕的地麵上,被虛擬的雨水拉得很長,“我轉身的時候,貨架就倒下來了——不是被風吹的,是被人從後麵推了一把。”
林默的後背突然滲出冷汗。父親的記憶裏,這段場景是模糊的,隻記得自己趕到時陳誌遠已經被壓在貨架下,臉色慘白。現在想來,那模糊或許不是因為時間久遠,而是因為刻意的遺忘——或者說,篡改。他看著光影中陳誌遠胸口那道猙獰的傷口,虛擬的血正從傷口裏慢慢滲出,在水窪裏暈開淡紅色的花,突然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還有這個。”
陳誌遠的手一揮,後巷的場景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數據流。綠色的字符在全息屏上滾動,像是暴雨中的螢火蟲。林默認出那是傳呼機的信號記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的通訊技術,在如今的“溯源”係統麵前,如同沒穿衣服的嬰兒。其中有三串代碼被標成了醒目的紅色,每一串都以“求救”的前綴開頭,後麵跟著一串混亂的數字。
“這是我被壓在貨架下時發的。”陳誌遠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沉進了深海,“第一串發出去的時候,信號突然中斷了——不是設備故障,是有人在巷口的電線杆上動了手腳,切斷了傳呼台的接收信號。”他的光影突然變得不穩定,邊緣的光塵開始劇烈跳動,“我用最後一點力氣按了兩次,都失敗了。那時候我聽見巷口有人在打電話,說‘處理幹淨了’。”
林默的手指緊緊抓住了控製台的邊緣,合金的冰涼透過薄薄的手套滲進皮膚。他看著那三串紅色的代碼,突然想起父親書房裏那個鎖著的鐵盒,裏麵放著一個老式傳呼機,電池早就沒電了,但機身背麵刻著的“陳”字還很清晰。小時候他問起過,父親說那是一個老朋友的遺物,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你究竟是誰?”林默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強迫自己直視光影中的陳誌遠,“如果 1987年你就死了,怎麽會以這種方式出現?”
陳誌遠笑了笑,光影的嘴角向上彎起時,有幾縷光塵飛散開來。那笑容裏帶著一種跨越了三十年的苦澀,還有一絲嘲諷。“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定義自己。”他說,“或許是一段沒有消散的意識,被困在數據的縫隙裏。1987年我斷氣的時候,口袋裏的傳呼機還在試圖發送信號,那時候正好趕上附近電視台的信號塔調試,我的腦電波——或者說,殘存的意識——被意外地錄入了電磁信號裏。”
他的身影慢慢飄起來,在全息屏上繞了一圈,像是在打量這個陌生的主控室。“我在撥號上網的滋滋聲裏躲過早年間的殺毒軟件,在軟盤的磁道裏啃食冗餘代碼維持形態,在雲存儲的暗區裏看著你們把‘溯源’項目一點點建起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近,像是貼在林默的耳邊,“我看著你長大,看著你跟著林建國學編程,看著你把神經編碼算法優化到第七代——你知道嗎?你的算法,正好能把我從數據的泥沼裏撈出來。”
林默的腦子像被重錘砸了一下,嗡嗡作響。他想起三年前優化神經編碼算法時,總有一段莫名的代碼在深夜裏出現在他的終端上,像是某種引導。他以為是係統漏洞,花了半個月才把那段代碼整合進主程序,現在想來,那根本就是陳誌遠在為自己鋪路。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林默問。
“等一個能解開真相的人。”陳誌遠的光影停在林默麵前,光影的眼睛裏跳動著兩簇小小的火焰,“林建國以為把我埋在後巷的雨水裏就沒事了,他以為那筆錢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他甚至把我的傳呼機當成‘遺物’留在身邊,以為這樣就能安心——但他沒想到,數據是不會撒謊的,意識也不會。”
就在這時,主控室另一側突然傳來蘇雨晴急促的喊聲。“林默!你快過來!”
林默猛地回頭,看見蘇雨晴正趴在控製台上,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視網膜上投射的數據流讓她的眼睛泛著淡淡的藍光。她的頭發有些淩亂,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平時總是帶著笑意的嘴角此刻繃得緊緊的。
“怎麽了?”林默快步走過去,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屏幕。
屏幕上是一份 1987年的銀行流水單,泛黃的電子掃描件上,鋼筆填寫的字跡有些模糊,但關鍵信息卻異常清晰。戶名是林建國,交易日期是 1987年 10月 17日——正是陳誌遠“意外”死亡的當天。交易金額那一欄寫著“1000000”,收款人是“紅星鄉鎮機械廠”,用途備注裏寫著“技術服務費”。
“1987年的 100萬。”蘇雨晴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調出當時的物價數據,“那時候北京的平均工資才一百多塊,這筆錢夠在二環買三套四合院。”她的手指點了點備注欄後麵的附言,那裏用鉛筆寫著一串數字:03:17。“這個時間,和陳誌遠傳呼機上最後一次發送求救信號的時間完全一致。”
林默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想起父親曾經說過,1987年他幫紅星機械廠解決了一個技術難題,對方給了一筆豐厚的報酬。那時候他還覺得父親很厲害,現在看來,那根本就是封口費。附言裏的時間,恐怕就是陳誌遠被推下貨架的精確時間。
“還有更奇怪的。”蘇雨晴又調出另一份文件,是紅星鄉鎮機械廠的工商檔案,“這家廠在 1988年年初就注銷了,法人代表是個農民,根本不懂技術。我查了資金流向,這筆錢最後轉到了一個離岸賬戶,戶主信息被加密了,但我用‘溯源’的底層算法破解了一部分——和林建國的遠房表哥有關。”
林默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扶著控製台,勉強才站穩。父親的遠房表哥,他小時候見過幾次,總是穿著筆挺的西裝,出手很大方。後來聽說去了國外,再也沒聯係過,原來是拿著這筆沾滿血的錢跑路了。
“等等。”蘇雨晴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的代碼,“這裏有問題。”
林默湊過去,看見屏幕上分成了兩欄,左邊是 1987年銀行流水的加密代碼,右邊是“溯源”項目的神經編碼算法核心。兩串代碼在屏幕上滾動著,在某個節點突然重合——底層的邏輯架構竟然驚人地相似,連密鑰的生成方式都如出一轍。
“這不可能。”林默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神經編碼算法是我和你一起研發的,底層邏輯是全新的,怎麽會和三十多年前的加密代碼相似?”
“不是相似,是同源。”蘇雨晴的手指在屏幕上劃過,將重合的部分放大,“你看這個素數密鑰,1987年的代碼用了 37,我們的算法用了 37的三次方。還有時序排列,都是按照斐波那契數列來的——有人在我們研發算法的時候,把 1987年的加密邏輯嵌進去了。”
林默的後背瞬間涼透了。他想起研發神經編碼算法的過程中,父親經常來實驗室“指導”,每次都要看他的代碼草稿。那時候他以為父親是關心他的工作,現在才明白,父親是在利用他的研究,來加固三十多年前的謊言。
“也就是說,‘溯源’項目從一開始就被汙染了?”林默的聲音有些發飄,“父親他……他利用我們的技術,來掩蓋他的罪行?”
蘇雨晴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指尖很涼,卻帶著一絲暖意。林默轉過頭,看見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蘇雨晴的父親和林建國是老同事,她小時候經常跟著父親去林家吃飯,林建國在她眼裏,一直是溫文爾雅、值得尊敬的長輩。現在真相揭開,她的失望不比林默少。
“還有更糟的。”蘇雨晴調出一個係統日誌,“我剛才分析數據包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後門程序,一直在向境外發送數據——就是我們剛才破解的那個離岸賬戶的 IP地址。他們不僅用我們的算法掩蓋過去的罪行,還在竊取‘溯源’的核心技術。”
林默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刺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著屏幕上那串刺眼的數字,又想起光影中陳誌遠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突然覺得一股力量從心底湧了上來。
“不能讓他們得逞。”林默的聲音很低,但很堅定,“不管他是我父親還是誰,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我們要把真相揭開,還陳誌遠一個清白。”
蘇雨晴點了點頭,她的眼神也變得堅定起來。“我已經把證據備份到了離線硬盤裏,剛才發現的後門程序也暫時封了。”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色的硬盤,遞給林默,“但我們不能輕舉妄動,林建國在業界經營了這麽多年,勢力很大,而且那個離岸賬戶背後的人還沒露麵,我們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麽後手。”
林默接過硬盤,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更加冷靜。他抬頭看向全息屏,陳誌遠的光影還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們,像是在等待一個承諾。
“我們需要一個計劃。”林默說,“首先要確認紅星機械廠的資金最終流向,找到林建國表哥的下落;其次要查清後門程序的具體功能,看看他們竊取了多少技術;最後,要把 1987年的證據整理好,找到合適的機會公布出去。”
蘇雨晴點了點頭,她打開虛擬白板,開始梳理線索。“我認識一個在國際刑警工作的朋友,可以讓他幫忙查離岸賬戶的信息。後門程序的分析需要時間,我今晚加班弄出來。證據方麵,我們需要找一個中立的第三方機構來認證,確保沒有被篡改過。”
就在這時,主控室的應急燈突然閃了一下,屏幕上的數據流瞬間中斷,隻剩下一片漆黑。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伸手去摸控製台,卻發現所有設備都斷電了。
“怎麽回事?”蘇雨晴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緊張。
林默摸索著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微弱的光線照亮了主控室。他看見全息屏的邊緣泛起一陣詭異的紅光,然後陳誌遠的光影突然變得扭曲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撕扯著。
“他們來了。”陳誌遠的聲音斷斷續續,“林建國……他知道我們發現了真相……”
光影中的陳誌遠突然炸裂開來,化作漫天的光塵,散落在主控室的各個角落。林默伸手去抓,卻隻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氣。他聽見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還有電子鎖解鎖的聲音。
蘇雨晴迅速把離線硬盤塞進林默的口袋,壓低聲音說:“你從通風管道走,我來應付他們。”
林默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擔憂。“不行,太危險了。”
“沒時間了。”蘇雨晴推了他一把,指向牆角的通風口,“記住,一定要把真相揭開。”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到了門口。林默咬了咬牙,轉身爬上通風管道。他在管道裏爬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蘇雨晴正坐在控製台前,假裝在檢查設備故障。門被推開了,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為首的那個,正是父親的助理。
林默閉上眼睛,強忍著淚水,繼續向管道深處爬去。黑暗中,他緊緊攥著口袋裏的硬盤,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和父親之間的那條線,徹底斷了。而這場關於真相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