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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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頭山的夜晚,與燕城截然不同。
當一盞盞燈火在村莊裏漸次熄滅,萬籟俱寂便沉沉壓下,隻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蛙鳴與蟲唱,匯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餘夏被安排住在江靜知隔壁的老宅裏,與江靜知所住的客房僅一牆之隔。
這堵牆,是古老的磚木結構,隔音效果近乎於無。
白天還不覺得,一到夜晚,它仿佛變成了一層透明的薄膜,將隔壁的生活聲響毫無保留地傳遞過來。
起初,餘夏並未在意。
他習慣於在睡前整理一天的想法和思路,大腦高速運轉時,外界的幹擾會自動被過濾。
但今晚有些異常。他剛躺下,閉上眼,隔壁細微的聲響便如同被放大了一般,清晰地鑽進他的耳朵。
先是江靜知和張儷低聲的交談,模糊不清,卻像輕柔的羽毛,一下下搔刮著他的聽覺神經。
接著是水流聲,大概是她在洗漱。
然後,是拖鞋踩在老舊木地板上發出的輕微“吱呀”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心頭的鼓點上。
最要命的是安靜下來之後。
他能隱約聽到她翻閱書頁的沙沙聲,甚至她偶爾輕微的飲水聲。這些平日裏會被完全忽略的聲音,在此刻寂靜的鄉村夜晚,在薄薄的一牆之隔後,變得異常清晰,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存在感。
餘夏平躺在略顯堅硬的木板床上,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大腦無法有效執行“休眠”指令。
他試圖用數質數的方式來集中注意力,但數到一百零三時,思緒又被隔壁一個輕微的起身動靜打斷。
他嚐試分析虎頭山的盈利模式,但腦海裏浮現的卻是傍晚時分,江靜知在溪邊擰幹濕發時,脖頸彎出的那道柔和曲線。
一種陌生的煩躁感,混合著一種更深層的好奇,在他體內蔓延。
他清晰地意識到,那個擾動他睡眠的“變量”,不是蛙聲,不是蟲鳴,而是牆那邊那個具體的人——江靜知。
他翻了個身,木床發出更大的吱嘎聲,在靜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他立刻僵住,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仿佛怕這聲響會驚動隔壁的人。
一種近乎“做賊心虛”的感覺讓他更加不適。
他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在意自己的動靜會不會影響到她了?
就在這時,隔壁傳來一聲清晰的關燈聲——“啪”。
世界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光亮,也帶走了那些細微的生活聲響,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然而,這種沉寂並沒有帶來安寧,反而讓餘夏覺得更加空曠難耐。
他知道,她也睡下了。僅一牆之隔。
餘夏睜著眼睛,望著窗外透進的、被木窗欞分割的朦朧月光,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輾轉難眠”。
他引以為傲的邏輯思維和情緒控製,在虎頭山這個普通的夜晚,在一堵不隔音的老牆麵前,似乎暫時失效了。
這個發現,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以及一絲難以名狀的……悸動。
夜還很長。
~
清晨的陽光透過薄霧,柔和地灑在虎頭山的院落裏。
空氣中彌漫著柴火灶特有的煙火氣和米粥的清香。
餘夏很早就醒了,或許是因為昨晚那輾轉反側的後遺症,或許是因為山裏清新的空氣讓人無法賴床。
他剛走到木窗前,就聽見院子一角的灶台邊,傳來張儷和江靜知壓低的交談聲。
他本無意偷聽,但山間的早晨太安靜,那對話便清晰地飄了進來。
先是張儷帶著笑意的聲音,溫柔又帶著點試探:“靜知啊,我看小餘這孩子……真挺不錯的。年紀小但做事很穩重,腦子活絡,關鍵是心正。
“你看他在咱這兒,一點城裏孩子的嬌氣都沒有,幹活也踏實。”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像是隨口一提,“你倆……處得怎麽樣?”
正在灶台邊看著火候的江靜知聞言,手裏的柴火棍差點掉進灶膛。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矢口否認:“哎呀!阿姨!您瞎說什麽呢!沒有的事!他還是個小孩呢!”
“他不長大的嗎?再說了,哪有一米八的小孩?”在張儷看來年齡不是問題。
江靜知語氣又快又急:“我倆現在真的就是同學而已。您別瞎猜,也別瞎打聽!”
張儷似乎早就料到女兒的反應,也不著急,一邊利落地攪動著鍋裏的粥,一邊慢悠悠地說:“同學怎麽了?同學處著處著不就處出感情來了?我看小餘對你挺上心的,幫你那麽多忙……”
江靜知的臉頰微微泛紅,不知是灶火映照還是別的緣故。
她打斷張儷的話,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斬釘截鐵的疏離:“他真的就是閑得無聊,過來玩一玩,順便幫個忙!
“而且我現在根本沒心思想這些。一個人搞科研、做項目,不知道多自在輕鬆。談戀愛多麻煩?耽誤時間,影響效率,我一個人挺好的!”
她這番話,像是在說服家人,更像是在強調給自己聽。
張儷聽了,忍不住輕笑出聲,搖了搖頭:“你啊,就是嘴硬。一個人是挺好,但兩個人要是合拍,那不是更好?
“我是過來人,看人準。我覺得小餘就挺好,跟你般配。”
她的語氣裏充滿了對餘夏的認可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您這話可千萬別當著他的麵說!叫人誤會!”江靜知囑咐道。
“行!聽你的!”張儷眼裏滿是戲謔。
院子另一頭,窗後的餘夏,將這番對話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中。他原本平靜的心緒,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麵,漾開層層漣漪。
聽到江靜知急切又徹底的否認時,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唇,一種微妙的、類似失落的情緒悄然蔓延開來,雖然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辨識那是什麽。
原來,她認為他是個“小孩”,談戀愛是“麻煩”,會“影響效率”。
而聽到張儷那句“我看小餘就挺好,跟你般配”時,他的心中一喜,一種被認可的快慰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窘迫感同時升起。
他輕輕關上了窗,將那溫馨又令人心緒不寧的對話隔絕在外。
早餐的香氣依舊縈繞,但餘夏知道,虎頭山之行,已經改變了一些東西。
他需要一點時間,重新校準一下自己剛剛接收到這些“意外數據”後的……內心算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