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目歎了口氣：“頭領……現在年景不好，許多人家連自己都快餓死了，哪還養得起孩子……”
    趙歎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走到一個剛被送來的女娃麵前，蹲下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
    “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你爹娘呢？”
    那女娃嚇得渾身一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話也說不清楚。
    趙歎又問了幾個，都是同樣的結果。
    他站起身，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他終於明白過來，這哪裏是送來念書的，這分明就是棄養！
    因為梁山如今名聲變了，不再是殺人越貨的賊窩，反倒成了這些走投無路的窮苦百姓眼中唯一的希望，這才把孩子送來求個活路。
    消息傳回聚義廳，所有頭領都沉默了。杜遷、宋萬這些老頭領更是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宋萬愁眉苦臉地開口：“這……這可如何是好？咱們是強人，又不是善堂。收留幾個還行，這要是開了口子，以後十裏八鄉的都把孩子往咱們這兒送，咱們哪養得起？”
    杜遷撚著胡須，提出一個在他看來很周全的辦法：“依我看，男娃兒還能指望以後上陣殺敵，這些女娃兒……不如就讓她們在山寨裏學學女工刺繡，幫著兄弟們縫補漿洗。等長大了，尋個好人家嫁了，也算有個出路。”
    這個提議得到了不少人的讚同。
    在這個時代，這幾乎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安排。
    “是啊，學門手藝，總比餓死強。”
    “咱們山寨找幾個手巧的婆娘教教她們就是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都覺得這個法子穩妥。
    林衝也覺得可行，他看向一直沒說話的趙歎：“三弟，你看……”
    所有人都看向趙歎，等著他拿主意。
    趙歎一直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聽著，他見眾人看向自己，於是冷笑一聲:“女工刺繡？尋個好人家嫁了？”
    “學個屁的女工刺繡！都給我滾進學堂裏念書去！”
    趙歎猛地一揮手:“今後我梁山，頭領之位有能者居之！我梁山治下，無論男女，皆可入學！隻要有真才實學，將來即便是女子也可執掌一方！”
    此話一出，滿廳寂靜。
    林衝、武鬆、阮氏三雄幾人麵麵相覷，女子念書？還執掌一方？這是喝了多少酒才能說出來的胡話？
    自古以來，女子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才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杜遷和宋萬更是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趙頭領今天這是怎麽了？平日裏計謀百出，今天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你這是要翻天啊！
    趙歎看著他們震驚的表情，心中洋洋得意，正準備再高談闊論一番，將後世的先進思想灌輸給這群土包子。
    就在這時，一個瘦高的身影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趙頭領，不可！”
    吳用霍然起身，對著趙歎一拱手，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這一下，反倒是趙歎愣住了。
    他設想過所有人反對，唯獨沒想過吳用。
    在他看來，吳用是個讀書人，自己要大開學堂，有教無類，他該是第一個拍手稱快才對，怎麽他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趙歎問道：“吳先生，為何不可？”
    吳用對著趙歎深深一揖，表情凝重的問道：“頭領可還記得武周之故爾？”
    武周？
    武則天？
    這三個字如同一盆冰水，從頭到腳給趙歎澆了個透心涼，他腦子裏那點改變曆史的狂熱想法，瞬間被澆滅了。
    是啊，那位可是一朝人王地主，真正的九五之尊。可即便強如她，終其一生，也沒能扭轉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
    皇帝都辦不成的事，他趙歎算什麽東西？
    現在梁山初創，人心未附，最需要的就是穩定。
    自己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若是強行推行下去，必然會引起巨大的動蕩。
    到時天下人會如何看待梁山？恐怕隻會把他們當成一群離經叛道、不守綱常倫理的瘋子。
    屆時失了人心，斷了根基，眾人的努力可就付之東流了！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人權，動搖了梁山的根基，這豈不是本末倒置？
    趙歎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剛才那股子舍我其誰的豪情壯誌散了，隻剩下一陣陣的後怕。
    他看向吳用，智多星果然名不虛傳：“先生說的是，是我孟浪了。”
    見他鬆口，廳內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林衝、武鬆等人繃緊的身體也鬆弛下來，剛才趙歎那番話，著實把他們嚇得不輕。
    “不過……”趙歎話鋒一轉，“就算不讓她們參與軍政要務，但至少，要給她們一個選擇的權力。”
    他看向眾人：“願意讀書的，就留在學堂裏繼續念書。將來可在寨裏做個賬房，或做個大夫。不願意讀書，或者實在不是那塊料的，再去學女工刺繡，為山寨做些雜活。我們梁山，不養閑人。”
    這個提議，眾人便都能接受了。
    吳用也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教化萬民，本就有教無類，女子讀書明理，於家於國，皆有裨益。頭領此舉，已是開萬世之先河。”
    林衝當即拍板：“就依三弟的意思辦！吳學究，此事便由你多費心了。”
    吳用躬身領命：“分內之事。”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眾人又商議了一些山寨瑣事，便各自散去。
    趙歎正準備回房，卻發現武鬆留了下來，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趙歎問道：“二哥，你有事？”
    武鬆搓了搓手，這個身高八尺的漢子，此刻竟有些局促：“三弟……如今山寨初創，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大忙。我想下山去，尋我哥哥。”
    “等尋得哥哥，我捆也要將他捆上山來！咱們這梁山，才是將來的安身立命之處！三弟你足智多謀，就留在寨裏幫襯大哥，我獨自一人，去去就回！”
    趙歎一聽這話，心裏“臥槽”一聲。
    真讓你把你哥弄來了，那還了得？自己所有的盤算，豈不全都要落空？
    他心中念頭急轉，故意把臉色一沉：“二哥！”
    他走到武鬆麵前：“你這是什麽話？你當我是什麽人？你當咱們的兄弟情義是什麽？”
    武鬆被他問得一愣：“三弟，我……”
    趙歎的表情又氣又急：“去尋武植哥哥，這等大事，你竟然想撇下我，獨自一人前去？二哥可是不信任小弟？覺得我幫不上忙？”
    趙歎這又氣又急的表情可不是演出來的，他是真的又氣又急，氣的是武鬆怎麽翻不過武大郎這篇了，急的是這會兒潘金蓮恐怕還沒登場呢，自己該怎麽辦！
    武鬆看著趙歎都快急死了的表情，連忙擺手：“不是！三弟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